周易正:向緩步微吟的閱讀時代致敬

“或許是因為純粹的外行加上獨立出版的性格，行人的書籍總是有些素樸的手工味。在華麗的書店平臺上，也許不是非常顯眼，不過這的確表達我們對出版書籍的看法，一種安靜卻豐富的世界。”

臨近中午時分，周易正走進位于臺北溫州街十二巷14-1號的行人出版社。幾天前，“莫拉克”臺風的強大威力，給臺灣帶來50年來最大的降水量，狂風暴雨，南臺灣的災情很嚴重，而他自己又忙著搬家。到處一團亂。走進辦公室后，他換上拖鞋。這是一間隱蔽于小巷民居公寓里的出版社。白色的磁磚地板，很干凈。在這里辦公的感覺很溫馨、舒適，就好像呆在自家的書房。辦公室里四處堆滿了書，桌上也散落著跟書有關的各種資料。周易正泡了杯咖啡，來到四周堆滿書的位子上，埋頭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這是周易正在行人出版的第七個年頭。

學生時代，在臺灣清華大學念中語系、并取得該校社會研究所碩士學位的周易正，因為常常跑去聽一位叫陳傳興老師的精神分析課程，對法國思想充滿好奇，在老師出版《精神分析詞匯》時，成為這本書的編輯，從此結緣行人出版。

開始編輯《精神分析詞匯》時，周易正和老師有的只是想法和資金。這位出版業的門外漢，開始一點一點地學習相關知識。他努力閱讀國外的編輯專業書籍，跟聘請來的特別編輯學習、美術編輯學習、印刷印務學習。所有的功課都是從頭開始，所有配合的廠商，都是他跟老師一家一家找來的。印出《精神分析詞匯》的是一個印舊車票跟賬簿的老機器;印刷精裝書所用的布跟紙，是一家一家參觀找出來的。雖然做過許多白工，但也因此積累了很多經驗，吸取了很多教訓。

2002年，服完兵役的周易正正式加入行人出版。那時出版社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頭銜、沒有職稱，周易正邊學邊摸索，運作著這家為了出版精神詞匯會而創立的出版社。2004年，行人推出了第二本書。距離上一本書的出版，已過了4年。那以后，行人出版正式運作，一個人變成三個人，每年的出書量也穩定在6-8本。

機器化時代，周易正和行人的同仁卻堅持著手工業者的態度。為了一本書應該有的樣子，從出版到發行，親歷親為每一個環節。

2007年臺北書展期間，為了“在書店贈品戰場中，殺出一條有特色的血路”，行人決定為讀者贈送“鉛字”。多方打聽得知在臺北太原路小巷里有一家“日星鑄字行”。前往拜訪的那個下午，周易正被廠房里一排又一排塵染的鉛字震撼了。未能躬逢鉛字印刷的盛世，周易正卻被鉛字排版印刷術所印刷出來書籍里那種淡淡的浮突所吸引，在他看來，那是老一輩讀書人指尖最初的記憶。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并保護世界上最后的繁體活字印刷鉛字，周易正和同仁開始一項偉大的計劃:設立“鉛字博物館”。周易正說，行人的書雖然都是平版印刷技術的產物，但他們“一直希望行人的書是屬于活版印刷的速度:閱讀的同時，讀者會閉上眼睛，輕觸頁面，好像閱讀一本活版印刷的書，每個書頁都滿是書寫的痕跡。”

他們想向緩步微吟的閱讀時代致敬。

現在，周易正有時候會被外人稱為總編、社長。雖然頭銜一直在變，而且越變越響亮，可是，他做的事情沒有明顯的區別。每個禮拜五，周易正都會拎著出版社的垃圾去倒。

這樣的動作，他做了七年。

TIPS

行人出版是1998年由陳傳興創辦的。曾經留學法國十年并主力研究精神分析和符號學的陳傳興，打算出版《精神分析詞匯》一書，因為希望能完全掌握翻譯、編輯、印務等流程，以確保每個環節都能有很好的質量，于是成立了行人出版社。這家小型的獨立出版社，創辦十年，出版三十幾本書，數量不多，卻以“站在學術與主流兩者的邊緣，為讀者提供歐陸新鮮的思潮及書寫方式”得到許多讀者的喜歡和尊重。

Interview

對話

未來，且走且看

書香:行人出版是因為精神詞匯學一書而創立的，有沒有怎樣的出版理念和出版方向?

周易正:行人出版社最初是由陳傳興老師創立，主要原因是為了要出版一本精神分析的作品《精神分析詞匯》。陳老師希望能掌握所有出版流程，所以決定開一家出版社。開了出版社之后，慢慢地我們覺得想做的不只是一本精神分析的經典作品，我們更希望能夠將與其相關的法國思想氛圍帶進臺灣，所以開始陸續出版法國思想與前衛書寫作品。希望受到美國文化強烈影響的臺灣，有機會看到不同的思想樣貌。

書香:這幾年行人出版《中國怎么想》、《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塑料鴉片:雙卡風暴刷出臺灣負債危機》、《跨國灰姑娘:當東南亞幫傭遇上臺灣新富家庭》都是一些很有社會責任感的書。而行人出版之前出的書不是小眾哲學、文學就是精神分析。知識分子辦出版社就是走出書齋第一步，現在行人的出版方向愈來愈有社會責任感和公共擔當，這是否代表行人未來的出版方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

周易正:對我來說，法國子夜出版社是一個很重要的出版典范。一方面它們是法國新小說的創始地;另一方面，它們也有強烈的社會關懷，特別從阿爾巴尼亞相關的出版品可以看出。當這兩種出版品放在一起的時候，那些跟社會看來沒有直接關聯的文學作品，其實就出現了不同的意義:文學藝術的專注就不再是逃避，它具有自己的精神與意義，也可以是反抗權威、獨立思索的延伸。抱著類似的想法，行人也開始陸續出版您所謂具有“社會責任感”的書。

另一方面，這也是對臺灣社會媒體狀況的響應。臺灣的媒體對于弱勢社會議題的報導越來越少，但臺灣讀者對這方面的知識其實是有需求的，他們會想要理解身邊發生的事物。所以我們希望通過出版這些與社會直接相關的作品，讓這些重要的議題被思考、被討論。

書香:可否介紹一下行人出版社現有的人員構成和出版流程?

周易正:談到出版社的構成，必須先說一個重大的改變。自今年開始，行人出版社將成為“行人文化實驗室”的一部分。前誠品書店副總廖美立，也是陳傳興先生的夫人，今年來到出版社，將會擴展行人的業務項目，陸續加上影片制作、劇本及文化園區規劃等部分。

出版的部分，目前主要就是我跟另外一位編輯賴奕璇(成功大學外文系、中山大學外文所碩士)負責，還有一位工讀生楊惠芊(政治大學中文系)。法文經典文學的部分主要由陳傳興老師選擇，他在法國留學十年，對于文學、藝術都相當熟悉，其余的部分則主要是我負責，編輯也可以參與選書，但我們都會經過充分討論。而且，自從行人出版社成為行人文化實驗室之后，我們正在開發新的出版方向，除了原本人文、社會關懷之外，也希望開始作一些比較大眾的東西，所以接下來的一年會是行人發展的關鍵時期。

書香:行人出版社是否已經更名為“行人文化實驗室”了? “行人文化實驗室”成立，是出自怎樣的考慮?

周易正:接下來這一段時間兩個名稱是重疊使用的，明年會正式更名為行人文化。主要就是廖美立女士希望以行人出版社為基礎，拓展其他文化事業的面向，希望以行人出版這個有點名氣的招牌去發展其他業務。今后業務不只是出版，還有紀錄片的拍攝，有劇本和文化園區的規劃等等。原來出版已經無法囊括，所以就改名為行人文化實驗室，出版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書香:行人是否醞釀很久，一直在等待這樣的一個時機?

周易正:沒有耶，完全沒有耶(笑)。這就牽涉到我們老板和老板娘的關系，原本行人出版就由我們老板在負責，后來廖小姐也想做文化事業，就想用先生的招牌來做。所以有點是機緣，并沒有很刻意的，沒有醞釀已久。不過這個念頭，應該是從廖小姐離開誠品就開始的吧，這樣算起來也有一年多了。

書香:這樣的改變會緩解行人的經營壓力，但會不會改變行人的風格呢?

周易正:一定會受到影響，但是過去做的會維持下去。整個出版量會增加，但過去的東西會維持。在未來，我們也希望能有一定的盈利，希望出版能達到一定的量，所以會選一些不那么小眾的書，把讀者群再擴大。

書香:商業運作環境下的書業營銷及宣傳和行人原本簡潔、用力專一的風格要怎么來平衡?行人以前給人的感覺是默默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現在開始做一些比較熱鬧的事情。

周易正:這個很難講，從我們的角度來說，不管表面看起來怎么熱鬧，都還是一種小眾。雖然聽起來做紀錄片是很熱鬧的事，但是，其實做起來是很小眾的事。我們做一些詩人，這在臺灣文化現狀中已經是很少的。但是，我們還是愿意做詩人的紀錄片。其實我們也沒那么清楚整個呈現出來的風貌會怎樣，也充滿了疑惑。

書香:就是且走且看嘍?

周易正:對啊。但是我們很清楚過去做的東西是會繼續走下去的。我們會堅持想要帶給臺灣讀者不同的聲音、視角的主線。

書香:行人出版的書籍設計都非常的簡潔，很有手工味，深受讀者的喜歡。在書籍設計的風格把握上誰在統籌的，有怎樣的考慮?

周易正:沒有耶。哈哈哈(大笑)，沒有什么風格或是由誰來定這個風格，就是選大家看起來喜歡的，就是這樣，并沒有特定的想法。很抱歉，很多問題只能回答您“沒有耶”(笑)。

書香:行人出版從成立到今天一共出版了三十幾本作品。平均一年3本書的速度，在臺灣一年出4萬本書的出版大潮中，真的好少。出這么少的書會不會影響行人的經營?

周易正:嚴格來說，行人出版社并不是十年間持續地在進行。說起來有點好笑，2000年第一本書問世之后，一直到2004年初才出版第二本書。正式運作之后，每年大約出6到8本書。雖然臺灣文化界給行人的鼓勵很多，有各種獎項與報導，但就經濟上來說，我們的確體會到這樣的出版量是不足的，我們也在試著找出新的模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書香:出版的部分，只有兩位全職編輯，外加一位工讀生?你們三個人要負責從書的選擇到出版的全部過程，同時又兼作企劃的工作?行人的書在出版之后，都會做哪些宣傳工作?

周易正:(哈哈大笑)沒錯。我們就是這樣身兼數職。我們沒有固定的宣傳方式，但是，我們能做的，能觸及到的，一定會去做。像書店的配合部分，他們愿意讓我們放海報，我們也會想辦法立刻做;還有一些書會上廣播電臺宣傳。我們會根據每本書的不同特點去做不同的行銷活動。

書香:就是說，跟大的出版社的行銷活動沒有什么區別?

周易正:對啊。其實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個也可以算是我們的特色，我們出的一些比較嚴肅的書，如果是在臺灣其他出版社出版，它可能就是默默無聞地出來，但是在我們出版社，我們會爭取讓它們多曝光。我們覺得這些書雖然是學術的，是嚴肅的，但是應該還是可以找得到讀者，受到矚目，所以我們的行銷雖然跟大出版社的看起來沒有兩樣，但是跟其他學術類書的行銷看起來反而是不一樣的。

書香:行人出版的很多書都是翻譯書，對于譯本的把握及翻譯者選擇上有什么標準?

周易正:準確地說，行人的書絕大多數都是翻譯書。我們之前是有一個模式，幾乎在早期出版的書都是這樣操作的，一本書都是有兩個人在工作，書翻譯出來之后，會請另外一個人逐句去修改那個稿子，然后等，等的過程就是兩個人在吵架的過程，逐句逐句這樣的修改，確保翻譯質量達到最好的呈現。

書香:最后可以介紹一些關于您的情況嗎?

周易正:我的生活其實再簡單不過了，看書、上網、看電影。偶爾也會跟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朋友中，有的是大學教授，有的是報社編輯。我們有時會討論工作，有時只是喝酒閑聊，抱怨整個世界。如果有有趣的演講或活動，我也會跑去參加。前一陣子，我主要在關注臺灣最后一家鑄字行:日星。后來這件事上了報，連馬英九都去拜訪這家臺北最后的鑄字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