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里的榮光

蒙古人是崇拜鷹的民族，相傳鷹是最長壽的鳥類。當鷹長到四十歲時，它的鋼喙及利爪便已彎曲變形，毀損不堪。此時，鷹便面臨抉擇，一是慢慢餓死;一是奮飛到高山之巔，在一塊堅石上，撞落自己的鋼喙，靜等利喙再生，用新喙逐一剝脫兩爪的外鞘，同時，將全身羽毛，一根根拔光。其后，全身光禿的巨鷹，便默默待在山巔，靜等羽翼、爪牙長全后，終能獲得重生。

老實說，當我一眼見到傳說中的所謂“元朝龍興之都，蒙元文化故鄉”的上都遺址時，我是滿失望的。

莽莽的草原大地，斜陽衰草里，只一座孤零簡陋的牌樓，上書“元上都遺址”幾個字，天垂四野，周遭寂寥，頓時，一股說不出的蒼涼，涌上心頭。

我們一行22人，一早自張家口北上，愈走路面愈壞，隨處是大大小小的一個個坑洞，游覽車一路東閃西躲，不時還得駛進土筑便道，四外都是一望無垠的草原。經張北，進入了漠南第一個大鎮太樸寺旗，再一路顛簸，到達正藍旗元都小鎮，已是下午五時許，上都遺址，還在15公里外。

還好，一道單行的柏油道，終于將我們送到了這一望無際的荒野——元上都遺址。

盛夏的大漠荒原，到了下午五點多，炎陽已漸失威力，清風徐來，沁人心脾。一身蒙裝的導覽小姐，英姿颯爽地來到眼前，遒勁中不失嫵媚。她開始條理井然，娓娓地為我們一一細說，當年這座舉世聞名都城的繁華。

由牌樓入口進到遺址，還得走上一千五百公尺，漠野上布滿了盛開的金蓮花，微風中，一片流金閃鑠，這座都城，正是建筑在金蓮川草原上。

“這兒是東華門……那兒是西華門……這里是大汗處理政務的穆清閣……”空曠的荒野里，導覽小姐指手畫腳，滔滔不絕，向我們描繪當年一座座輝煌巍峨的宮殿。

穆清閣是上都最宏偉的建筑，元朝歷代帝王，便是在此與諸大臣議論政治，及舉辦大型宴飲之所。相傳，忽必烈大帝還在這里接見了馬可孛羅呢。

當年馬可孛羅不遠千里來到這座草原深處的世界名城，目睹其繁榮昌隆，曾發出了由衷的贊嘆:“見之足以娛人耳目!”足見上都不愧當時“東方之珠”的美名。

此城是忽必烈于公元1256年始建，乃蒙古族建于漠南草原的第一座城市。忽必烈建城后，在此登上汗位，其后，還有五位朝皇帝，在此登基。

元統一中國后，設有兩處都城。先有上都，后有大都(即今之北京城)。而大都宮殿的建制及名稱，多承襲上都，例如兩都均有東華門、西華門等。大都與上都相距近四百公里，據說，兩城宮闕的中軸線，都建造在同一直在線，令人難以想象，當年是如何測繪出來的。

忽必烈在北京建大都后，即以上都為夏宮。每當夏季來臨，即率百官幕僚、嬪妃、家眷，到上都避暑游獵、處理軍國大政。其后，成了慣例，元朝歷代君王，均遵行不悖。

元帝每年巡狩兩都的路線，有黑、西線之分，單程都是四百多公里。每年，皇帝率眾由大都北行至上都，如由東線去，則必由西線回，反之亦然。這是有鑒于“皇帝龍體不走回頭路”的古訓。兩都間的直線距離是三百多公里，建有驛道，專供傳遞訊息之用，這當然是條快捷方式，但天子是不走快捷方式的。

這種每年一度，大規模的兩都巡狩之旅，應如今之軍事演練。蓋蒙古人一生都奔馳在馬背上，連年征戰不休，當年統一歐亞，建四大汗國，版圖廣達三千多萬平方公里，武功之盛，曠古以來，得未曾有，靠的便是這種“生活即戰斗，戰斗即生活”的訓練及精神。兩都巡狩，應是為防族人年久怠忽，逐漸腐化，才不惜定下的制度罷。

上都建城后，只經歷了一個多世紀，便由于帝國的崩裂，盛極一時的都城即毀于烽火，消失在大漠中，如今只余蔓草荒煙。

我們采訪遺址時，現場還有內蒙古文物考察隊在工作。夕陽余暉里，他們正在小心翼翼，一鏟一鋤地認真挖掘、清理，現場已整理出一小段厚土包覆著青磚的城墻，突立于大草原中，雖不十分起眼，已能依稀看出當年的城樓一角。

考古隊已將遺址都探測出來了，現場建了一段棧道，游人可以漫步其上，遙想此城當年風光。

在文物隊的積極鉆探下，已發現了護城河，八條大型道路及許多支道，還有五百多處房址，足見此城規模之宏偉。

蒙古人是崇拜鷹的民族，相傳鷹是最長壽的鳥類。當鷹長到四十歲時，它的鋼喙及利爪便已彎曲變形，毀損不堪。此時，鷹便面臨抉擇，一是慢慢餓死;一是奮飛到高山之巔，在一塊堅石上，撞落自己的鋼喙，靜等利喙再生，用新喙逐一剝脫兩爪的外鞘，同時，將全身羽毛，一根根拔光。其后，全身光禿的巨鷹，便默默待在山巔，靜等羽翼、爪牙長全后，終能獲得重生。

天幕四垂，茫茫無際的大草原中，考古隊員們仍在辛勤工作。天呀!他們竟然要在一片荒原中，挖出一座龐然古城，那是他們昔日祖先艱苦締造的都城。他們憑著手上的鋤鏟，一點一滴的，要挖出這座曾無比輝煌燦爛的上都城，他們還要憑這股雄心壯志，向聯合國申報此城為世界文化遺產哩。

漸濃的暮色里，叮叮當當的挖掘聲中，我們恍然瞧見了一頭巨鷹，正兀立在曠野中，痛苦的爬梳大地，那里深埋著的，可是他們祖先締造的無比榮光呀。

蔣震

成功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中華日報》、《中國時報》美西版總編輯，文訊雜志社社長，中央社、《中央日報》副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