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親王奕訢是中國近代史上不可繞過的名字。這個被當時的清流派譏為“鬼子六”的領班軍機大臣和總理衙門大臣不僅是慈禧發動北京政變的主謀,同時也是剿滅太平天國軍、推行洋務運動的重要首領,權傾一時。盡管后來受慈禧猜忌而郁郁以終,但其在古董珍玩方面的大手筆卻令當時人甚至今人亦白慚形穢。僅以書畫而言,奕訢的后人溥儒(心畬)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曾如此描述:
“舊藏晉陸機《平復帖》九行,字如篆籀。王右軍《游目帖》,大令《鵝群帖》,皆廓填本。顏魯公《自書告身帖》,有蔡惠、米元暉、董文敏跋。懷素《苦筍帖》,絹本。韓干《照夜白圖卷》,南唐押署,米元章、吳傅朋題名,元人題跋。定武本蘭亭,宋理宗賜賈似道本。吳傅朋游絲書王荊公詩。張即之為《華嚴經》一紙。北宋無款山水卷,黃大癡藏印。易元吉《聚猿圖》,錢舜舉跋。宋無名氏《群牛散牧圖》,紙本。溫日觀《葡萄卷》,紙本。沈石田《題米襄陽五帖》。米元暉《楚山秋霽圖》,白麻紙本,有朱子印,元饒介題詩。趙松雪《道德經》,前畫老子像。趙松雪六札冊。文待詔小楷唐詩四冊。周之冕《百花圖卷》。”
任何一件流出,即稱國寶。盡管這些不過溥儒一己所藏,只是奕訢所藏一角,但由此自可知奕訢恭王府所藏的分量,同時也可知奕訢的收藏眼光和標準。事實上,奕訢恭王府所藏并不僅在書畫類,其他如商周彝器、歷代家具、碑帖以至上賜的各種珍玩古董更是不勝枚舉,內中即有乾隆御制“水波云龍”紫檀寶座,算是名副其實的“寶庫”。
恭王府藏寶之富,大概與它最先為和珅的府邸有很大關系。《清史稿和珅列傳》、《清史列傳》等都記載當時和砷“大罪”,其中有:“珍珠手串二百余,多于大內數倍,大珠大于御用冠頂,大罪十五;寶石頂非所應用。乃有數十,整塊大寶石不計其數,勝于大內,大罪十六;藏銀、衣服數逾千萬,大罪十七。夾墻藏金二萬六千余兩,私庫藏金六千余兩,地窯埋銀三百萬兩。大罪十八……”可見和府之富。到了1850年改賜奕訢后,這座藏寶可敵國的府第又再升格成王府,其規模較和珅時期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據傳,奕訢曾在府邸西路專門建有一處院落用以存放藏品,院中正廳名“錫晉齋”,其名源自內中珍藏的西晉陸機《平復帖》,而存放其他碑帖的西配房則名為“爾爾齋”。其意即為那些碑帖與《平復帖》比較起來都不過爾爾。
不過,令人不禁扼腕的是,歷史總是跟人開玩笑慣了的。到滿清末年,隨著王朝的日暮,同其他的親王府一樣,炬赫一時的恭王府也走向了它的末路;而這座王府新的主人們,雖然也曾逞一時風流,但隨即就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大概奕訢自己也料想不到,自己辛苦半生、用盡各種巧取豪奪手段得來的寶藏,會在嫡孫溥偉溥儒兄弟手里敗個精光。
1880年出生的溥偉,18歲襲爵后曾官至禁煙事務大臣。辛亥革命期間即與肅親王著耆等組成“宗社黨”,辛亥革命后又拒絕在清帝退位詔書上簽字,滿心期待復辟滿清統治。他聲稱“有我溥偉在,大清帝國就不會滅亡”,在日軍的支持下,和善耆致力于開展“滿蒙獨立運動”,并重建已被解散的“宗社黨”,還在遼東一帶大量吸收土匪,秘密組織“勤王軍”,一心為復辟清室做準備。由于要維持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和巨大的軍費開支,沒有其他經營專長的溥偉不得不將主意打上恭王府中令人眼紅的珍藏。
最先得到準確消息的是一個叫做山中定次郎的日本人。1894年,山中在北京崇文門開辦了一個古董文物店,他自己則整日在琉璃廠和各個落魄的王府周圍尋覓,專事中國文物的搜購、倒買倒賣活動。到1910年山中商會在日本大阪成立時,它已經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中國文物商,其客戶遍布世界各地,囊括當時世界巨商大賈。比如“石油大王”洛克菲勒。
窮途末路但是守著一個天大的寶藏的末世貴族淖偉顯然逃不過這位有著狗一般靈敏嗅覺的日本人的視線。1912年2月,溥偉避居德軍占領下的青島,正準備在日本軍方的支持下發起“滿蒙獨立運動”,急需大量軍餉。于是與山中定次郎一拍即合。在《清代皇室寶物的流出》(日本放送出版協會2002年6月出版)一書中,日本仙臺市東北大學教授富田升寫道:“1912年3月,一位名為山中定次郎的日本古董商,從恭王府通過小恭親王溥偉掠奪性地購走一大批恭王府舊存文物,目前下落不明。”根據目前可見的資料,自稱“錫晉齋主”的溥偉此次所變賣的,是恭王府中除了書畫之外的全部文物,而作價不過區區40萬大洋!
直到1936年凄慘慘地病死在新京(沈陽)旅館的床上,二余年間,整日夢想著清室復辟的溥偉還多次變賣恭王府舊藏。1921年,他甚至以8萬銀元的超低價格將整座王府抵押給北京天主教會轄下的西什庫教堂。11年后,王府被當時由羅馬教會興辦的輔仁大學以108根金條贖回,隨后其產權遂歸輔仁大學。溥偉如此,他的弟弟溥儒同樣如此。這位后來與張大干并稱“南張北溥”的貴族公子,除了能在丹青上逞一風流,便只有變賣、典當祖上遺產比較拿手了。
山中定次郎從溥偉手中以令人膽寒的超低價得到那批古董后,迅速將它們轉移到日本國內立即分類進行整理,并隨即分為三批,兩批分別送往美國紐約和英國倫敦拍賣。一批則留在山中商會設在世界各地的古董店中零售。送往紐約的一批于次年2月初即以專場形式付予拍賣,當年的英文拍賣圖錄由現任山中商會總經理山中讓幾年前在日本大阪山中商會總部的檔案館中找到。其時距與溥偉交易尚不足一年,可見山中定次郎之心。 還算比較慶幸的是。乾隆御制“水波云龍”紫檀寶座倒是沒有被送往紐約——盡管與那些流失的文物古董相比,這件寶座實在算不得什么。據說。這件寶座曾于1935年在日本大阪展出過。隨后被購藏,直到此番在蘇富比香港再次露面。
這件乾隆寶座為上等紫檀材質制造,通體雕有八寶云蝠紋和水波云龍圖案。寶座表面由于經過長時期的空氣氧化和使用磨擦,形成了一層厚厚的包漿。寶座長達140.5厘米,造型頗為厚重,是迄今拍賣場上出現過的最大紫檀寶座之一,極為少見。此前,拍賣市場上成交的寶座寥寥可數:蘇富比香港2008年春拍上以1239萬港幣拍出的一件清乾隆御制紫檀木雕西洋卷草蕃蓮紋慶壽圖寶座;佳士得香港以2007年春拍以1376萬港幣成交的一件清康熙御制五屏式黃地填漆云龍紋寶座;以及2004年佳士得在紐約拍賣過的一件18至19世紀的宮廷紫檀寶座。
紫檀一直是清中期宮廷家具占主導地位的材質,在此之前,漆制家具和黃花梨硬木家具也曾一度在宮廷流行。據資料顯示,乾隆年間,官方確定的紫檀價格是楠木的20倍以上,所以用“一寸紫檀一寸金”的紫檀來制作寶座也就順理成章了。清代宮廷中的紫檀家具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仿明式家具,充分利用紫檀本身具有的天然紋理:另一種是利用紫檀的細密質地進行精雕細琢,雕刻出各類精美圖案。這件乾隆寶座采用了難度極高的高浮雕雕刻技法,工序繁復,雕工細膩,只有宮廷造辦處技藝最高超的工匠才能完成。
寶座上的“水波云龍”圖案栩栩如生,姿態矯健,顯示出磅礴的氣勢和皇權的莊嚴。云龍紋是常見的龍紋之一,最早見于唐宋瓷器上,如唐五代的越窯秘色瓷瓶、宋定窯的印花盤上都出現過云龍紋。到明清時期則更為常見,釉里紅、青花、琺瑯彩等各種瓷器上都有過這樣的紋飾。水波龍紋,即在龍紋和云紋下方再輔以水波紋,這樣的搭配自然是為了將皇權詮釋為氣勢宏大、浩瀚無邊。
據說,這件寶座無論是從工藝、材質還是歷史價值來看,都算得上是清代最頂級的御制寶座之一;而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內,藏有一張紫檀木雕龍紋羅漢床,其雕刻技法與圖案特征與這張寶座極為類似,應該出于同一批工匠之手。
“乾隆御制水波云龍紫檀寶座”最終以8578萬港幣成交,刷新了中國家具的全球拍賣紀錄。奕訢泉下有知,當哭還是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