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我也說不準究竟是不是我發明的——我喜歡做偉大的人。
正如“做蝦當做大龍蝦”一樣簡單明了,我相信做人也該做偉大的人。
做偉大的人有許多好處,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則“我氏定理”,定理中是這樣說的:“凡是偉大的人所做的事都偉大,而凡是做了那些偉大事跡的人又當然都是偉大的人。”所謂偉人偉績,就是這樣循環出來的。做個小人物只能出“丑事”,但偉大的人物卻能出“軼聞”。做個小人物只會出“穢行”,但做個偉大的人物卻能完成“風流韻事”。小人物頂多只能做到“貧而無諂”或“貧而樂”,但大人物卻能“富而無驕”、“富而好禮”——這一招簡直足以當選好人好事。
其實,老實說,所有偉大的人會做的事我都會,諸如“平易近人”、“不拘小節”我從小就都會,但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竟然到今天還沒有做成一個“偉大的人”。
譬如說,早晨起來,叫我自己煎個荷包蛋,那真是何足道哉!別說一個,就是十個,也不算一回事呀!但可恨的卻是報上大登特登的煎蛋照片竟是艾森豪的。我為此非常生氣。
要說抱孩子,似乎我三歲就會,此外各種姿勢包括扛孩子、背孩子、馱孩子我都擅長。不料報上卻只提英國伊麗莎白女王在某某鄉下抱了某個農夫的兒子。我寫信給報館,告訴他們如果喜歡這種照片我有的是,他們卻始終不理我。
看到送葬的隊伍,我哭得比誰都響——特別在我想起死者再也不會爬起來還我錢的時候。但不幸我連這小小的風頭也出不成。報上只有一次提起梅爾夫人,跟在一個出殯隊伍后頭哭,記者們個個為之驚倒,似乎女人做了總理而淚腺尚未結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打電話跟他們聯絡,我愿用錄音帶為證,告訴他們我也會在人家的喪禮上哭,他們居然毫無興趣。
如果我的腳踏車不曾被竊,我至今一定還騎著我那輛跑車滿街轉,但是電視上卻只見荷蘭總理騎車以節省能源的鏡頭——我那些年騎車算是白騎了。
說到伉儷情深,不瞞你說,我也勉強可以享此殊榮。但我費盡心機在三家電視臺門口終日徘徊,他們最后還是拍了凌波和金漢的親熱鏡頭,把我和我那口子氣得發昏。
還有,我那“首如飛蓬”的發式早已行之有年,但他們故意裝瞎,居然介紹起愛因斯坦的亂頭發來,舍近求遠,令我不勝嫉妒。
于是,我漸漸也悟出一番真理來了,做人必須先做偉大的人,則大小事件無不相宜。你要是只混到一個“純媽媽”,保管生十個孩子也沒人理你。但你要是杰奎琳,那一場生產就有聲有色了。全美國人,包括當年的肯尼迪,都有幾分歉意——這么杰出的女人還肯生孩子,真令人感動啊!
只要你能爭取到偉大的資格,就什么都好說了。試看戴陽雖然少了一只眼,但不知鏡頭怎么一照,就襯得他一張臉非常性格,不但不覺得他少一只眼,反嫌著天下男人都多了一只眼。
所以說,偉大的人就是偉大的人,做人當做偉大的人,你信不信?
這是一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定理。譬如說,余光中先生在廈門街寫詩,周夢蝶在武昌街的小凳子上面壁寫詩,寫得灰頭土臉的,稿費大不了比郵費多幾文。要是我,寧可做拳王阿里,賺它幾千幾百萬美金,然后順便在臺上“哼”兩句詩,立刻傳聞遐邇,連牛津大學都趕著請去開“詩講座”。
凡事總是“外行”吃香。杰奎琳如果是職業的“脫女郎”,誰還高興一會兒鉆到水底下,一會兒又飛到天頂上的去拍她的裸體照呢?唐明皇如果真是個戲子,誰又真的想聽他唱戲!真能扛得動鋤頭的,誰還請他行破土典禮?真會用剪刀的,誰稀罕讓你剪彩!
所以說,總而言之,做蝦當做大龍蝦,做蟲當做母大蟲——做人呢,則當做偉大的人。
嵐嵐//薦,黎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