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六盤心愛的CD,《校園民謠1》,《校園民謠2》,《高曉松作品集》,以及麥田公司的“紅白藍系列”。樸樹的“白色孤獨”,葉蓓的“藍色憂傷”和筠子的“紅色激情”。
我喜歡的作詞人有三個,高曉松、何訓田和林夕。何訓田的歌詞需要欣賞的人有強烈的西藏氛圍來支撐;林夕的詞偏重于城市里精致的愛情;而高曉松的詞可以在晚上聽,可以在白天聽,可以夜色闌珊時聽,可以陽光明媚時聽。
我總是喜歡設想這樣一個問題:當我們已經大學畢業,每個人都在生活的夾縫里謀取營生,每天穿著整齊的西服穿行于石頭森林的時候,突然聽到諸如筆記本、考試、英語語法、寢室窗前的美麗香樟、同桌的漂亮女生、食堂門口常看見的帥氣男生、心愛的書包、不及格的成績單、畢業紀念冊、足球場等這些詞語的時候,有多少人會停下腳步,有多少人會涌出淚水。
那些唯美而憂傷的青春日記
老狼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流浪歌手的氣質。我一直都記得他在《流浪歌手的情人》里哼唱“你只能一再的一再的相信我”時,表情與聲線是多么哀傷與清澈。老狼的歌聲像是一本日記,他一頁一頁將他的和我們的成長撕給我們看,于是相同的年輕和憂傷浸染了當時大部分的大學生。比如他唱的給女生寫的情書、好兄弟彼此猜硬幣、午夜哀傷的電影、彈吉他的流浪歌手。
當初最早聽他唱歌的人已經長大了,還沒長大的我們繼續聽他的歌。“那天黃昏,開始飄起了白雪,憂傷開滿山岡,等青春散場,午夜里的電影,寫滿古老的戀情,在黑暗中,為年輕歌唱。戀戀風塵,戀戀風塵。”
一直以來我偏愛葉蓓,那個迎風吟唱的藍色歌手。說是“偏愛”是因為從對校園民謠的貢獻來講葉蓓的確比不上高曉松和沈慶。但是我喜歡。第一次聽到葉蓓唱歌是在一條喧囂的大馬路上。我經過一家叫“麥田風暴”的音像店,里面在放葉蓓的《B小調雨后》。一瞬間我停留下來,身邊所有的喧囂都立刻退得很遠,包括那輛囂張叫嚷了很久的灑水車。空氣里只有她空靈的聲音輾轉回旋,旋律以血液的形式汩汩地流進我的身體。
葉蓓是個樸實無華且低調的歌手,她是聲樂專業的本科學生,可是她很少炫耀這些,她也很少賣弄她輕而易舉就達到的高音C,她就是那么安靜而憂傷地唱,沒有喧囂和做作,如同月光下的湖泊,平靜,但有著令人眩暈的音色漣漪。
之后我開始生活在白衣飄飄的年代。我穿越整個城市找遍了所有的校園民謠,然后就瘋了一樣地聽。可是看看那些CD的出版日期,背后總是寫著1995。這代表著什么輪不到我說,我只能說我以后很難買到新的校園民謠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認為那個時候的大學生是幸福的人,因為他們可以有唯美而憂傷的旋律來當做日記本,記錄所有高昂或者哀傷的青春。
不想長大,所以孤獨
說到青春我想起沈慶,他的那首《青春》總是讓我念念不忘。有些時候生活真的就像他說的一樣:“青春的花開花謝讓我疲憊卻不后悔,四季的雨飛雪飛讓我心醉卻不堪憔悴。輕輕的風輕輕的夢,輕輕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淚,淡淡的年年歲歲。”我想我到了很老很老的時候,老得幾乎可以隱入落日的余輝的時候,我也會記得,年輕的自己曾經很喜歡過一首叫《青春》的歌。我曾經在一個談話節目上聽到沈慶這么評價自己:青春的記錄者。他用音樂當做紙筆,寫下大學時代的憂傷。就像他唱的那樣:“我要埋下所有的歌,等它們被世間傳說。”
另外一首《青春》是筠子唱的。我只記得那里面的吉他聲有著讓人落淚的破碎,恍惚的旋律,筠子的聲音高昂嘹亮,可是卻有著憂傷的嘶啞。《青春》里面有一句歌詞:我臉上蒙著雨水就像蒙著幸福。當我聽到筠子用夢囈一樣的聲音唱出這句歌詞的時候,我聽到了青春在天花板上扇動翅膀的聲音,像是藍天上的嘹亮宣言。筠子就給我這樣的感覺,不,應該說所有的校園民謠歌手都給我這樣的感覺。那些書寫青春歌唱青春的人都離開學校了,他們意識到自己遠離了自己清澈的柏拉圖,于是他們拒絕離開,于是社會的喧囂拋棄了他們或者說他們拋棄了社會的喧囂。于是他們就孤獨了。這就有點像不想長大的彼得·潘,他不想離開童年,于是他的伙伴長大了,他一個人留在了永無島,于是他成了一個最孤獨的孩子。高曉松他們的孤獨是一種城市里的孤獨。就像莫文蔚在《十二樓的莫文蔚》里宣揚的寂寞一樣。
把孤獨的內容演繹得最生動的還是要數樸樹了,那個白衣的寂寞歌手。《那些花兒》里清晰的流水聲音讓我想起時光的荏苒,一起長大的朋友分散到天涯,距離的隔斷真的讓大家“老死不相往來”。青春不再,光陰不再,麻木鋪天蓋地,涌入血液心臟骨髓。大多數人習慣了,接受了,屈服了,只有樸樹不,于是他用帶著哭聲的歌問道:“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里呀?”
夕陽下我向你眺望
沈慶現在是一家音樂網站的總裁,西裝革履地出入任何場合。當我看到沈慶在一個談話節目上穿著西裝唱《青春》的時候,想想那個毛衣牛仔褲的沈慶真的是恍如隔世。高曉松寫書拍電影去了。老狼沒有了消息,偶爾會在某某大學的校慶上看見他,可是臉上早已沒有了年輕的神采飛揚。那天在一個采訪中老狼說自己對未來還沒有方向,于是我想起了他當初唱《月亮》時迷茫的樣子:“我說什么我說什么,我為什么我為什么唱起了歌。”而葉蓓則在華納公司唱情歌。盧庚戌在接受采訪時說:我沒唱校園民謠了,我在做設計,因為我要吃飯。“因為我要吃飯”,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鼻子酸酸的。排山倒海,物是人非啊!也許就像李碧華說的那樣:“很多隱退的演員重新復出,不要以為是割舍不下藝術,皆因付不起醉生夢死的代價。”對校園歌手來說,很多人隱退不是不喜歡校園民謠,而是付不起理想至上的代價。
聽到盧庚戌采訪的那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夢,夢見高曉松、葉蓓他們一起唱《孩子》:“我想跑,跑得很遠,心在不安里飄蕩,但看一看四周,想到你白發蒼蒼。春天的花,開在冬天的雪上,風吹過的過去,我們從沒有忘記,想和你分享,可是你已經老了。孩子孩子我還是孩子,孩子孩子我不是孩子,你原諒我吧,別對我說吧,我原諒你了,可是我終于哭了。”
我總是覺得中國五四時期和90年代初的大學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學生。五四時期有轟轟烈烈的詩歌運動,90年代還有大學生為了海子的死亡而焚燒詩集悼念。90年代還有高曉松。
我一直不愿意接受某些媒體所宣稱的“校園民謠時代的結束”。我在等待自己上大學的時候純真年代能夠重新降臨。會有憂傷的歌手在校園里彈吉他,會有為海子焚燒詩集的悼念儀式。
也許在我大學畢業以后,我會對著我即將離開的校門說:校園民謠的時代真的過去了。我想那一刻我會聽見黑色的勁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如同午夜最后一班飛馳而過的地鐵。但是我想我會深刻地記得,那些歌手曾經是我生命里的灼灼桃花,我旅途驛站的陽春白雪,我青春的夜空里瞬間綻放而又轉瞬即逝的美麗焰火。就像葉蓓的《蒲公英》:“一開始我站在這里,在風里面長大,沒人路過身旁。為了你一句叮囑,你留下的舊地圖。我穿著這件衣裳,守著這片山岡。天黑了沒有星星的夜,沒有雨的春天,沒有你的流年,我不怕迢迢路遠,我不怕浩浩人煙,我要隨著風飄落在你的腳邊。”
那些寂寞的年輕人就像蒲公英一樣,站在山岡上,守候我們心里的純真年代,守候一份希望渺茫的希望,守候一份我們曾經的堅持。
我們最后的校園民謠,夕陽下,我向你眺望,你帶著流水的悲傷。
吳清貴//摘自《奔跑的布袋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