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年,父親對我說:“只要你能考上中學,我就讓你一個人住一間。”我反問道:“哪有?”父親堅定地說:“我們建新房。”
從挖地基到卸磚瓦石塊,從拉水泥石灰到砍樹做檁椽梁檐……父親事事躬親,整整兩年,新房才落成。為了給我安排一個單獨的房間,父親花費了他一輩子的心血。
我去鎮里念初中的時候,還住在老屋子里,當我回來,一家人,已在新房里等我。
推開西前屋,里面擺著一張大床,一張書桌,明凈的玻璃窗透著極亮的光。我在床上翻滾起來,心想,這兒,就是我的獨立王國。
自從有了屬于我的房間,父親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最明顯的就是,他不再動手打我了,甚至大聲呵斥也很少。他想在院子里栽果樹,還問我:“是栽棗樹呢,還是柿子樹?”我說:“就棗樹吧!”
于是,我家的院落,春來,棗花片片落,秋后,棗粒累累掛。
二
近日讀關于西南聯大的史料,有一個細節讓我感動了許久。
西南聯大,是由當時北京的北大、清華和天津的南開三校南遷合并而成的。他們南遷至湖南,抗日名將張治中,配給校舍,撥付資金,極力挽留他們在湘地辦學。但是,沒有任何辦法,他們要繼續南下。臨走時,張將軍親自送行,見一個步行團的師生那么苦,就囑咐屬下,給他們每人配發一套軍裝。為了師生的安全,張治中將軍還讓黃師岳率團護送。
在經貴州去昆明的路上,非常之難,“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文銀”。學生畢竟不是兵,組織紀律性差多了,走著走著,隊伍就越拉越長。
貴州山區,很多“之”字形山路,如果從小道直上直下,便近了許多,能省不少時間,學生們大都跟著戰士抄近路走。偏偏有一個著長衫的老教授,有大路絕不走小路,逢彎必拐。戰士不高興了,準備架著他,抄小路。黃團長嚴厲訓斥著有這種想法的戰士,指示他們,必須順著老爺子的脾氣來,跟在老教授后面,護著他。
一路走,一路等,他們終于安全抵達昆明。
三
香港中環,是跨國公司亞洲總部匯聚之地,這里寸土寸金,極其珍貴。香港匯豐銀行總行大廈,一直以來,就是這兒的標志性建筑。這座大廈高八十層,底部全部架空,只用鋼墻柱支撐,下面完全開放,行人可任意穿行。
這一設計,實在是浪費驚人啊!如果他們把底座全部利用起來,開發成商鋪出售或出租,那將是多大的收益啊!然而,自建成以來,這兒一直就是公共用地,供行人走路。
每逢休息日,這兒就云集一大批菲傭,自帶草席或塑料布,席地而坐,有人打牌,有人唱歌,有人看書寫字,更多的聚在一起聊天。這里,成了他們免費的娛樂總會。
菲傭的瘋狂“占領”,確實與這個國際大都市的繁華中心極不協調,不少人建議請他們撤出此地,另覓他處。但是,這些城市最底層的外來者,到哪兒能找到免費的去處呢?
最終,這些來自菲律賓的傭工,依然故我地在這處免費的天堂,舒展自己的身心。
四
尊重,就是給他人一個單獨的空間。從我的父親,到張治中將軍,從黃師岳團長到香港匯豐銀行的管理者,無不在踐行這一點。
當每一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空間,哪怕是相對獨立,我們這個社會就算富足;而每一個人能夠自覺給他人一個獨立的空間,哪怕是相對獨立,那么,我們這個社會就是文明。
文明,比富足,更具有厚重感和質感,更讓人向往和迷戀。
晨風 摘自《深圳青年》2009年5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