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愛情

ONE

林曉紅后來想了想，自己是因為貪戀美色才喜歡上夏怡寧的。一見鐘情是十分淺薄的事情。沒辦法，這世上很多事情開始于淺薄——你別以為驚天動地的愛情有多深刻，往往是一個剎那，驚鴻一瞥。

雖然夏怡寧完全沒有注意到她。他迷戀妖艷的米小妖，眾所周知。林曉紅并不嫉妒，相反，她也迷戀米小妖——米小妖有一股妖氣，男人和女人都迷戀。

夏怡寧和米小妖站在一起，兩個人絕對有金童玉女的味道——一個一米八五，一個一米七二，他們如果接吻，是剛剛好的。林曉紅這樣想的時候，臉色緋紅——她還沒有初吻，她黑而且胖，眼睛小，戴黑邊眼鏡，沒有人給她寫過情書

米小妖是她隔壁宿舍的女生，有點像MaggieQ，既性感又妖冶。

她決定給夏怡寧發短信。

回到學校后她花六十塊錢買了一張電話卡。這個弓，只給他一個人用。

第一條短信很文藝：有的時候，對于一個人的喜歡，也許不是擁有，而是在心里有他，默默喜歡，就足夠了。

夏怡寧很快回了短信：哪位?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扭過頭去，看到四月的春光透過窗戶穿過來。

two

所有男子全因為別人暗戀而得意。她這樣恭維他：你玉樹臨風的樣子真飄逸，我喜歡看你頭發飄飄。林曉紅當然不會說出自己是誰，只說是喜歡他的一個女生。

她開始跑步，每天跑到夏怡寧的樓下轉一圈，宿舍的人只以為她要減肥。

夏怡寧和她之間的短信越來越親熱了。

因為她一直在崇拜他，仰慕他一一何況他總是在米小妖那里受氣，在她這里可以找到無限慰藉。

有一次米小妖和一個上海男生去吃飯跳舞了，夏怡寧孤單地站在509門口，她恰好看到他。

他并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意識到，這個眼前走過的女生，就是每天給他發二十條短信的女生，讓他天熱了多喝水，讓他別亂喝酒，讓他別傷心……

她掏出手機，給他發了短信：有的時候，愛一個人，就要學會忍受，學會縮在洞里不發一言，因為愛她，所以，放縱她。

你在哪兒?夏怡寧問。她沒有答，然后看到手機頻繁地閃起來，夏怡寧在給她打電話!

她設置成了無聲。手機在手里一閃一閃著，他和她離著有三米，她在508，他在509的門口，咫尺，天涯。

我想和你喝酒!夏怡寧發來短信。

林曉紅的手有些顫抖，她知道，如果跑出去說她就是那個發短信的人，他會落荒而逃，她會一無所有，連個短信也不再有。

我知道，你就在我周圍，我們去喝酒吧，我不要她了，我愛你!

這句話像鼓風機，一直吹得她心里一片片熱。她差點兒就沖出去了。差一點兒。

three

我想，我可能愛上你了。夏怡寧發短信說，你溫柔似水，我想，你一定是一個個子高高的大眼睛女孩子，頭發黑黑的，不像米小妖那樣。我想，米小妖也許不適合我。

誰是米小妖?林曉紅問。她說了謊，這樣，她可以保護好自己。

我現在的女朋友。

漂亮嗎?

還行。

米小妖在他眼里居然是“還行”。林曉紅更怕了。心里的恐懼黑夜似的黑，見不得人。

他只是她的短信情人。

她要的不就是這薄薄的溫暖嗎?再厚了，她要得起嗎?

冬天的時候，老鄉會上，米小妖圍了一條狐貍毛的披肩，炫耀道：夏怡寧打了一個月工賺的，五千多呢。

這樣說的時候，林曉紅就有些微微心酸，沒有男人給她花過半分錢。倒是有-·次，夏怡寧說，能借我二千塊錢嗎，我有急用。

她絲毫沒有猶豫，把錢打到了夏怡寧的卡號上。

你這么相信我呀?夏怡寧開玩笑說，我給女朋友米小妖買披肩去，等有了錢我就還你。

其實這三千塊錢幾乎是她半年的開支，后來她不停地去打零工，賺了兩千，又和家里要了一千。

現在，那些錢變成了米小妖的披肩——在她妖精一樣的肩上閃著動人的光澤。

跳舞的時候，林曉紅不小心把披肩碰掉了。

沒長眼啊，弄壞你賠得起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她抬起頭來，是夏怡寧惡狠狠的眼神。

對不起。她小聲說。

林曉紅轉身走了，她嗚咽著：她都不配碰那條披肩——那是用她的錢買的披肩呀。

four

林曉紅停止給夏怡寧發短信。

這種停止讓她非常受傷，她幾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因為看到那十一個數字就想念。

但到底沒有。

自尊，有時比愛情重要。

十天之后，她接到夏怡寧一條短信：你怎么了?

我病了。她說。

她的確是病了，一直發著高燒，人瘦了一圈——這次真是瘦了，但和別人比，仍然是胖子。

我去看你吧，你想吃什么?

林曉紅的眼淚忽然撲簌簌地落下來，這是一句多么溫暖的話呀。

不，不用了。她說，你好好的，用錢你就說話。

還真是要用錢。

一千行嗎?她問。她只有一千塊。她發著燒，去銀行里給他打錢，風很大，吹在她的臉上，有種硬生生的疼。但疼讓她歡喜，她是為他花錢，他居然不客氣地花著她的錢，這不是親是什么?

后來又有很多次，他向她借錢。從來不提還。

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米小妖退場了，這次換成了另一個漂亮女生。

米小妖的男友幾乎一個月一換，她幾乎快忘記夏怡寧了。

有一天林曉紅的手機落在了床上，回來時發現米小妖正在翻她的手機，她以為米小妖會發現她的秘密：那十一位數字，米小妖會不記得嗎?

只不過，夏怡寧在她的手機里被叫做“您”。因為你在我心上。

米小妖居然沒認出，而是笑話她：戀愛了?和誰發短信?

她為米小妖感到悲哀，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曾經愛過的男子的電話號碼。

沒有。她說。我沒有戀愛。

是的，她沒有戀愛，如果戀愛，她也只是和青春或者說和自己談了一次戀愛，而和這個欠了她兩萬塊錢的夏怡寧，沒有太多關系。

在火學的最后一年，她發瘋一樣地學習，她要離開，要出國，要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

five

出國之前，她張羅了一個飯局，招呼米小妖、夏怡寧和幾個同學吃飯，她以為米小妖會很尷尬地推辭，結果米小妖爽快地答應下來，并且說夏怡寧她親自去請，然后招搖地說：我和他可能舊情復燃哦，轉了一圈，覺得他還行。

幾個人跑到海邊喝啤酒，林曉紅忽然想哭，對面的男子，是她愛了四年的男子。四年，她為他傾盡所有，發了幾萬條短信，可是夏怡寧卻回過頭對米小妖說：哎，米小妖，你這要出國的同學叫什么?

我叫林曉紅。林曉紅看著他的眼睛說。

林曉紅，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樣難聽。他又說，外國男人喜歡你這種長相，你到了國外，有市場。

six

七年之后。

林曉紅帶著一歲的彼德回國，她嫁了一個猶太人，哈佛的科學家瑞理。他對她一見鐘情，說她是他的七仙女。

聽到這句話時，林曉紅想起夏怡寧說過的活，外國人的審美是有問題的。

后來婚后瑞理才說，傻瓜，因為我愛你，你才是我心中的仙女，我知道東方美女什么樣子。

林曉紅的眼淚落在瑞理的襯衣里——那些青澀的暗戀啊，和此時的歲月靜好相比算什么呢?

生了孩子之后，她倒美起來，瘦了，而且，皮膚變白了，連從前的厚嘴唇也動人起來。

她千方百計找到米小妖，米小妖驚叫著：天啊，林曉紅!

米小妖胖得簡直讓人認不出來了，從前一尺八的腰現在變成了二尺五，嫁了房地產商，生了雙胞胎。兩個人熱情擁抱，米小妖設了招待晚宴。

一進門就看到了他。

他胖了，少有的三十歲男子的滄海桑田——他怎么可以老成這個樣子?

米小妖介紹著——這家伙干什么賠什么，不到三十歲，麻煩政府兩回了，結婚證離婚證齊全，多虧我年輕時長了眼沒嫁給他……

林曉紅走到窗前，夜色燈火闌珊，多少年過去了，她的私人愛情傷著了她，如今，她沒有半絲埋怨——那是她此生難以復制的光陰，那是她此生心里最美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