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12日,貴州晴隆新橋煤礦透水事故中的3名礦工被困井下25天后奇跡生還。在黑暗、恐懼、饑餓的604小時里,他們都經歷了什么?他們是怎樣挺過來的?
礦難&逃生
問:透水的瞬間,是怎樣的景象?
王圈杰:當時不到9點,我們3個和一個安徽籍的安檢員,正在一條橫巷上等候上面分配工作,突然“咚”的一聲巨響,當時耳朵都震蒙了,我比較有經驗,當時就猜到透水了。
安徽籍的安檢員大喊著“快跑”,往巷外跑。也就兩三秒,大水就下來了,他一下就被沖走了。我們3個站的靠里,我叫他們不要動,所以沒事。
趙衛星:那個安檢員離我最近,四五米,一伸手就摸到。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水流一“碰”,一下子消失了,剛剛還和我們說笑呢。我嚇呆了,動也動不了。水聲非常大,我大聲跟他們說:這下沒命了,活不成了。
問:你們什么時候確定自己安全了?
趙衛星:透水的時候,我們被困到了橫巷的盡頭,水勢稍減,但我們不知道水會不會停。如果不停,我們就會被淹死。當時,我們怕極了,都站在那里,礦燈打在前方,如果水漲到我們站的橫巷口,那就意味著死定了。我一直站了40分鐘,水變小了,后來只有地上流水,我知道有可能活下來了。那時,我只覺得腿軟得都站不住了。
問:接下來你們如何自救?
王圈杰:我說不能坐以待斃啊,命運還得自己把握。下面的巷道全是水,不知道多深,只能往上找。我們摸索了4個多小時,沒有出路,只能回到橫巷盡頭,因為上面容易塌方。
等待&希望
問:一盞充滿電的礦燈可亮1 6小時左右。獲救時,你們的礦燈還亮著。也就是說25天來你們用燈很節約?
王國杰:礦燈是礦工的眼睛,井下沒有燈就是瞎子。我們平靜下來首先想到的就是把燈熄滅。每天只有喝水的時候才打開燈,一天也就開三四次。每次看到燈光心里舒服很多,想著有燈光就感覺有希望很多。
問:在黑暗里,你們是不是長時間睡覺?經常聊天?都做些什么?
趙衛星:我們每天睡的很少,根本睡不著,大概只有兩個小時。聊天很少,因為要節約體力。經常好幾天,大家只說幾句話,還是叫對方喝水。大部分時間都是閉著眼睛躺在那里,聽各種聲音。
問:聽什么聲音?
趙衛星:我們上面有水流聲,從第二天開始,巷道下面的積水不斷發出“咕咚、咕咚”的水泡聲,我們開始猜是瓦斯冒出聲音,心想,逃過一劫怎么又一劫啊。但到了第三天,這聲音還不消失,我們就猜,一定是上面的救援人員往水里打空氣,保證被困的人存活。
黑暗中最嚇人的就是塌方的聲音,像響雷一樣,經常會被嚇醒和嚇一跳。此外就是橫巷頂水滴的聲音。在黑暗中,有聲音陪著,倒覺得不太悶。
問:最初你們覺得多久能出去'
王圈杰:透水不像塌方,可以自己挖,只有等水抽干了再說。我來這個礦工作七八年了,很了解這里。這里沒有大抽水泵,只能從外地運,但偏僻路遠,我估計了一下,抽水泵運來要三四天,水抽完又要三四天,如果沒有淤塞的話,9天左右我們能走出去,即使有塌方和淤塞15天也挖通了。
到了第9天,水泡聲沒了。我就知道水被抽干了,于是我就下到輔巷道看看,果然,水干了,但巷道被淤塞了。我就告訴他倆,15天我們就出去了。
趙衛星:頭十幾天,我們信心都很足,雖然偶爾討論說妻子父親就在上面,可是我們得等救援,所以不急,也沒太想家人。
絕望&堅持
問:在黑暗中,你們是如何計算時間的?
王礦委:我帶著一塊電子表,為了看下工時間的。每天喝水的時候,我們就看一下,過了多久。誰知到了第15天,表壞了,別提多沮喪。我們只有估摸著時間,一般喝三四次水就是一天。
問:什么時候開始感到餓?時間久7,餓是什么感覺?
趙衛星:第一天晚上的時候,我就覺得餓,我們平時都不帶任何吃的下井,于是跟他們說,吃點樹皮吧,等到餓得不行了再吃,胃都消化不動了。樹皮很苦,而且根本嚼不爛,卡在嗓子里,咽了好久才下去。第二天我們都不吃了。
王圈杰:接下來兩天我餓得厲害,但是沒什么可吃,好像胃就接受了,漸漸地就不餓了。到了第五天,就感覺不到饑餓了,感覺胃和腸子都不蠕動了。
問:喝水呢?后來積水都被抽干了!
王圈杰:對,開始水管飽。后來水沒了,我出了個主意,把巷道里的塑料布鋪在地上,接滲水。一開始滲水多,后來就不夠了。每天只能喝礦泉水瓶瓶底那么多,我堅持無論多少,3個人都要喝到。后來,我們都渴得不行了。
問:什么時候開始著急?
王圈杰:15天左右的時候吧。我們大概每隔兩天就輪流到輔巷道淤塞那里,趴到縫隙上聽,有沒有挖掘的聲音。那叫,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怎么還不來,該來了啊。(巷道不斷塌方,救援受阻)
趙衛星:最怕去聽,不聽還能騙騙自己,聽了啥都聽不到,特別沮喪,覺得自己沒人救了。
問:你們有沒有想到,可能會出不去?
王國杰:沒有,我就堅信,外面肯定在救援。所以,只要我能撐住,就一定能被救出來。
趙衛星:到第15天左右的時候,我就開始想會不會出不去,家人怎么辦啊。王圈杰的親姐姐是我老婆,每次一想我們倆要是死了,我老婆真沒法活了,我就不敢往下想。我跟自己說,千萬不能死。
王礦委:我也是快20天的時候,特別難過,我兒子還有兩個月就滿12歲了,我想我興許看不到他了。我最想他。
問:沮喪中,你們有沒有相互鼓勵?
趙衛星:我們中間,王圈杰最有經驗。他總是以五天為周期,計算救援的進度,每次都鼓勵我們說,五天后就應該挖到哪里了,但只過了兩天就忍不住去縫隙處聽挖掘聲。
有一次,他跟我說,“我后悔把你帶出來了,你是我姐夫啊”。我聽了特別心酸。他后來接著說:“既然我把你們帶出來,我就一定把你們帶出去”。我信他。
王圈杰:我和趙衛星是親戚,和王礦委是鄰居。平時沒說太多的話,我們很有默契,往往只要叫一聲名字,就知道對方的心思。我一直信心十足,相信他們能感受到。
獲救&擔憂
問:最后幾天,是不是餓得沒有一點體力了?
王國杰:第9天水退了,不到50米,我走了10分鐘。最后一次去輔巷道去聽救援的聲音是第2l天,我一路歇了4次,走了半小時。
問:還記得清獲救的情況嗎?
趙衛星:太清楚了。第24天,我耳朵好使,突然聽到劈柴聲,應該是救援隊在清除巷道里倒掉的支撐木。我們激動得一天都睡不著,話很多。
王圈杰:第25天,我看到遠處有燈光。我立刻叫他們打開礦燈,然后往巷口跑——我感覺真的是跑,不知哪來的力氣。
在巷口,我們站在那兒,抱著礦燈,但是一會兒就抱不動了,我們全坐下或躺下了。
問:被背上礦井的那段路是不是很漫長?
王圈杰:太長了,我覺得怎么那么慢。可是,后來他們告訴我,背著我比平時他們自己走還快。但我就是覺得慢,我覺得一上去見到醫生,我就能活了。
到了上面,我眼睛上的布沒罩好,我看到一片金色的陽光打在我身上,怪暖的,我知道我活了。
問:有沒有發覺自己變得骨瘦如柴?
王圈杰:我一開始覺得肯定瘦了,得有十幾斤,但肯定有100斤。最初背我的是個小個子,背了好久都不停,我想他真有力氣,后來才知道我瘦了30多斤,只剩80斤多一點了。
問:現在身體如何?
王圈杰:恢復得還不錯,到處走走沒問題,但是走多了腿就酸。醫生說,三個月大概能恢復到常態。
問:你們都是家里的頂梁柱,今后怎么打算?還下礦?
王礦委:這是我們最擔心的,我們沒有別的技能,按理只能下礦。可是這次之后,我再也不敢下礦了。幸運的是,河南煤業化工集團把我們收為了正式員工,今后也算有個依靠。
趙衛星:我們真的非常幸運,得到了幫助。但剩下的十幾個礦工,可能永遠回不來了,他們的家屬怎么辦?此前,有很多逃過礦難的礦工,今后肯定也有許多,他們也沒法下礦了,他們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