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長沙旅游,兩個地方必須去,一是馬王堆漢墓,另一個就是岳麓書院。
岳麓書院始建于北宋976年,至今已有1000多年歷史。每天,源源不斷的旅游巴士,帶來了游人的喧鬧,揚聲器中傳出導游講解歷史的高亢聲音,詳解每一棟建筑的由來,每一處文字的深意。
從大門口,經過赫曦臺、忠孝廉潔堂、御書樓,再到文廟。在文廟大堂的后門,有個一米多高的木柵欄,上有“游人止步”的牌子。推開柵欄,右面是明倫堂,二樓,幾個學生在聽一位老師講文物鑒賞。
在分區之前,經常有游客在窗外聽老師講課,聽到入神處,還會情不自禁地登堂入室。
岳麓書院既是文保單位,又是湖南大學的一個二級學院,承擔著教學功能,有歷史學和哲學的碩士、博士點。
中國古代書院有幾千所,遺留下來的書院上百所,岳麓書院是現存修復最好、實用功能最強的書院。
2009年5月下旬,筆者專訪了岳麓書院院長朱漢民。
把古代書院的傳統和現代對接
筆者:岳麓書院能在幾千家古代書院中進入體制,現在還在發揮作用,什么原因?
朱漢民:晚清中國文化在與西學的對抗中逐步敗退,學習西學,怎么學?開始有些學堂,比如船政學堂。晚清就出現了兩套教育制度,傳統書院和現代學堂,但還是以傳統為主。1901年光緒帝下了一道詔令,改書院建學堂。但是沒有多久就夭折了,后來慈禧新政,在教育和工業方面甚至比光緒走得更過頭一點,完全廢除書院和科舉,建學堂,實行西方的分科制度,分成文理工,延續到今天的就是當時的那套體制。
晚清改學制,很多書院都改成了學堂。現在的很多大學,追溯它的前身很多都跟書院有關系,四川大學是幾所書院合并的,浙江大學前身是求實書院,山西大學前身也是書院。當時的詔令是,縣城的書院改成小學,府級書院改成中學,省級的書院改成大學,岳麓書院就是省城書院。
書院開始都是在山林里,讀書人遠離政治中心,清靜,修身養性,最早的書院旁邊都有道教的道觀或佛教的寺廟,岳麓書院所在的岳麓山上就有湖南最早的寺廟和道觀。白鹿洞書院和嵩陽書院也都在山林里面,但岳麓書院不同的是,它在宋代是在山林里,到了清代成了省會所在地,所以改制的時候,直接改成了大學。
筆者:岳麓書院在管理上相對湖南大學的其他學院,有沒有相對的獨立性?比如在學分設置和課程設置上。
朱漢民:沒有,我們的研究生培養屬于體制內的教育,必須非常嚴格地按照學校的要求,設必修課、選修課,學生必須完成學分和論文。
書院是古代的教育組織,和現在體制內的教育組織差別非常大。比如古代書院多為私學,不分科,沒有學歷和學位之說,學生大多會去參加科舉考試。我們做的就是把一個古代的書院納入到現在的大學,作為一個院系。現在的岳麓書院教育主要是現代大學教育。
筆者:那么,岳麓書院還保留了多少傳統書院的東西?
朱漢民:這是非常敏感的問題。
首先,我們的教室仍然是古代教學用的明倫堂;其次,老師所講的內容主要是傳統國學;其三,我們在教學形式上也努力繼承古代書院傳統,如師生相互討論,邀請不同觀點的學者講學。
現在為什么會興起書院的熱潮,因為現代教育體制存在某些缺陷,學校是人成長的重要地方,而現代教育是很工具性的,是商品社會生產的標準化,大批量生產,這樣不利于人才多樣化發展。書院注重“人”的教育,求知只是一個完整的“人”的組成部分。
我們就是把古代書院的傳統和現代對接,把古老的學院變成現代大學的組成部分,應該說是一種合乎社會發展需要的轉變。
當時李鐵映來視察的時候說:“你們應該走自己的道路,保留傳統書院的特點。”但是在教育體系內,現代教育對大學的管理體制我們不可能擺脫。
只有講下去,才能出大師
筆者:當年朱張會講,使書院名聲大噪,每個書院都需要有靈魂人物,才有號召力和吸引力,現在還能找到這樣的人嗎?
朱漢民:你問的是個很關鍵的問題。這個時代確實是缺乏大師的,現在既沒有民國初年,有一批學貫中西的學術大師,更比不上以前能創立學說的朱熹等人,這是時代造成的。
民國為什么有大師呢?那時候他們有很好的國學積累,后來又到西方學習,兩種文化都很深厚,這個時代如果成為大師,必須中西兼容,現在我們的問題就是,國學根基深厚的人很少了,如果有,起碼再過幾十年,懂西學的也是(上世紀)80年代以后出去的,無論是學術領域,還是文學藝術領域,都沒有普遍認同大師。現在是一個比較尷尬的時代。
筆者:你是不是壓力很大?
朱漢民:不能因為沒有大師就不講學了,只有講下去,才能出大師。不能等著大師出來才講學。沒有這個邏輯。先是思想活躍起來,才有碰撞積累。我們盡量從國內外請一些學術地位比較高的人,雖然沒有大師,但是有些體制內的老教授,這些老師都帶碩士博士,學問做得不錯,而且在國內比較有聲望的,也會邀請。
筆者:岳麓書院的辦學宗旨是傳道濟民,通曉時務物理,這種思想培養出了很多人才。
朱漢民:過去的書院往往會形成學派,宋代的時候岳麓書院和湖湘學派合為一體,而且結合一直非常穩定。既推崇理學,又注重實踐,強調經世濟用,這種學風沉淀下來,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王船山、曾國藩、左宗棠最突出,既有個人修養,又能經世治國。他們崇尚軍事,往往文人也能帶兵打仗。追求政治功利,與個人修養是兩個方面,而湖湘學派就能把他們凝結在一起。
筆者:這個辦學傳統現在還能堅持做到嗎?
朱漢民:這也是我們的教育理想,我們正在一步步學,一下子做到很難。現在與當時的教育體制不同,他們的教育在科舉制度之外,所以有非常自覺的意識。現代教育有強制性,達到某個要求才能畢業,發專業的證書,為了找工作。
筆者:你覺得還能培養出以前那樣的人才嗎?
朱漢民:現在教育發生了轉型,是不是能培養出書院歷史上出現過的那樣的人才,我們不敢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