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注是古代史官“錄紀人君言行動止之事”的史書(相當于他們的“每日匯要”)。古人做史官,往往是要有幾根硬骨頭的,“秉筆直書”是史家們崇尚的美德。文天祥《正氣歌》中的“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歌頌的就是古代的幾個“良史”代表。在沒有新聞媒體的古代,寫史是一種重要的輿論監督方式,而起居注尤其是這樣。唐朝以前,按照不成文的規定,起居注是不允許皇帝看的。多數皇帝都遵守著這個規矩,但也有例外。
唐太宗破例
貞觀年間,褚遂良負責記錄唐太宗李世民的起居注。有一次,李世民想取過來看一看,褚遂良以“不聞帝王躬自觀史”為由拒絕了。李世民問他:“我干了壞事,你也一定要記下嗎?”褚遂良說:“這是我的職責,當然一定要記。”黃門侍郎劉洎接過話題說:“皇帝有過失,就像日食和月食一樣,人們都能看見。即使遂良不記,天下人也記著呢!”
褚遂良是好樣的,拒絕了李世民的“非分要求 ”。然而,李世民想看起居注的念頭并未就此打消。第二年,李世民找到監修國史的房玄齡,提出看國史的要求。房玄齡本來也想拒絕,諫議大夫朱子奢勸他說沒必要看,但李世民堅持要看,房玄齡便讓步了。總算李世民是個有素質的帝王,當他看到“書六月四日事,語多微隱”——史官對當年玄武門事變的內容含糊其辭,還要求“削去浮詞,直書其事”,讓他們如實補記當時的情景。
規矩終于改了
近二百年之后,李世民的后人唐文宗也想看起居注,但被起居舍人魏謩拒絕了。唐文宗說:“過去我曾經看過呢。”魏謩說:“那是以前的史官失職。如果陛下親自觀看,史官記載時便有所避諱,將來又怎么讓后人相信呢?” 唐文宗這才作罷。
從理論上來說,起居注這種“儆戒人君”的“輿論監督”功能是可以發揮良好作用的,但從李世民破例和唐文宗曾經觀史這兩件事來看,它的“輿論監督”功能又令人存疑:如果皇帝硬要干擾史官的工作的話,這起居注還真能寫得那么理想嗎?如果史官不自覺遵守“職業道德”的話,這項制度還能如實執行嗎?答案已經擺在歷史上了:到了北宋,宋太宗就改了皇帝不看起居注的規定,于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命令參知政事李昉記下的時政記必須先送皇帝審閱,然后再送史館,起居注院所編的起居注也參照執行。
不靠譜的起居注
可見,起居注這種監督方式,是很不靠譜的。
其一,它完全靠雙方的自覺來維系這種監督作用。一開始,帝王權力雖大,但害怕上天的懲罰,行事不敢太過分,既然祖上有規矩不能看起居注,那就不看吧。但萬一某個皇帝不信這個了,起了想看的念頭怎么辦?碰上褚遂良、魏謩做史官,可能還會僵持一陣,碰上房玄齡,不就很快破例、違規了?這種僅靠雙方自覺,沒有強制措施(特別是問責機制)的監督,是非常脆弱的,不能讓人放心。
其二,監督與被監督雙方的力量過于懸殊,不成比例。一邊是國家最高統治者,手上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一邊是手無寸鐵(只有一支根本不能自衛的禿筆)的史官,雙方萬一發生了點什么,這樣的力量對比,能產生什么結果?總不能要求各個史官都像齊太史那樣付出生命的代價吧?正因為如此,宋太宗才可以一句話就把這個規矩改了。
其三,雙方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所謂“獨立寫史”,難以真正實現。對一般的史官來說,他們端的是皇家的飯碗,心里沒點顧忌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唐太宗不看,玄武門事變的記載也是閃爍其詞。倒是劉洎說的“遂良不記,天下人也都記著”更有些道理:皇權雖大,也有鞭長莫及的地方,天下的輿論工具,未必全被皇帝控制著,對那些管不到的人,他就沒轍了。宋太宗親自審定時政記、起居注,于是,關于宋太宗謀害其兄宋太祖的說法,在北宋的官方史料中便難以找到;可是,宋太宗想不到的是,遼國的史籍卻留下了對他不利的記載——沒辦法,管不到人家呀!說不定,民間還有人偷偷地寫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