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通過讀章詒和的《臥底》才知道有馮亦代《悔余日錄》這本書的,而且吃驚它早在2000年就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章詒和所談的“臥底”,其實是馮先生自己在生前就通過“日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馮先生2005年2月去世(享年92歲),章詒和的文章寫于2009年。從馮的自我暴露到章詒和得知并由此著文抒發了自己“裂骨錐心之痛”,其間相隔了近9年。
從網上得知,不少讀者認為章詒和不夠“厚道”,不夠“寬容”……這種責備似乎很符合中國傳統的“恕道”和“為尊者諱”的倫理精神,也贏得了不少人的贊同。可是我的思緒卻久久盤旋在馮亦代生前就出版《悔余日錄》,以及2000年、2005年、2009年這幾個“時間差”上。
誰出書,都是要把自己和自己的智慧公開于社會面前,希望把它變成社會的財富。
不這樣解釋我們就無法理解一個暮年老人會那樣不留余地的把自己當年的“丑行”用書籍的形式暴露于普天之下。然而,在“日錄”正式出版到2005年2月這段近5年的時間里,他也許有些失望。他的書并沒有引起人的注意。如果不是章詒和2009年發在《南方周末》的《臥底》在輿論界掀起軒然大波,他的期許還不知要延續多長時間。他的《悔余日錄》之所以寂寞地躺了9年,也許是內容太過隱晦了,也許其中太多的曲筆、隱語、暗語太容易讓人費解了。我想,也許正因為如此,那內含著太多“政治語碼”的“日錄”才得以順利面世吧——但這就需要尚在人世的當事人章詒和來解讀了。
這里哪里有什么“厚道”不“厚道”的問題?如果我們從章文中只讀出“厚道”不“厚道”,或竟真的講起“厚道”來,馮老先生的苦心和期許,豈不是付之流水了?那其中的吊詭,豈不讓人備感命運的殘酷捉弄?
無論馮先生還是章詒和都知道,那不是他們個人間的“恩怨情仇”;他們講述的是一段歷史,一段中華民族難以忘懷、也不應忘懷的歷史。馮先生不惜自毀形象“現身說法”,提供的是親歷者的“第一手材料”,章詒和甘冒“不厚道”的世俗責難,也忍受著內心的巨大創痛,解讀“日錄”中的殘酷,他們都超越了自我,嚴肅地面向了歷史中的個人責任。對此我們只能懷著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