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教育雜志》給近百位學者去函,咨詢對于學生讀經問題的看法,南社詩人柳亞子在1935年回答說,“時代已是一九三五年,而中國人還在提倡讀經,是不是神經病!”這并不是一個人的心聲,而是一代知識分子的看法。

自1905年科舉制廢除,“四書五經”被剔除出中國人主流的教育文本之后,還要不要讀經,就成為一件爭議巨大的事情。在西方文明思想浸潤了數十年的一代國人,天然地認為讀經是與現代科學和現代文明相齟齬的事情。正是那些儒家經典,禁錮了中國人的思維,拘束了中國人的想象,而要想實現國富民強的目標,第一個要做的行動就是改革教育,而改革教育的核心就是廢除讀經。
但即便是遭遇如此大規模的廢止潮流,讀經無論在官方還是在民間,都仍然像一縷幽魂,縈繞不散。1912年,康有為的弟子陳煥章聯合張勛、麥孟華、沈曾植、朱祖謀、梁鼎芬等人,就曾組建了一個“孔教會”,試圖“誦讀經傳以學圣人”。在他們看來,中國當時動亂的根源,正是放棄了讀經,從而造成中國人精神的大崩潰。而要重塑中國人的精神體系,維系中華文化的傳承,則讀經是件必不可少的事情。
于是,廢經派與讀經派的思想潛流暗自交戰,直到“新文化”時期完全爆發。盡管廢經派最終占據了上風,但有關提倡讀經的聲音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也是在1934年《教育雜志》的咨詢中,上海交大的前校長唐文治就曾說,讀經可以團結民心,涵養民性,和平民氣,啟發民智。“故居今之世而欲救國,非讀經不可”。把讀經和救國的重要性聯系在一起,在那些主張讀經的人當中,是很普遍的一個看法。

隨著這一代人的日漸凋零,加之大時代的風云阻隔,以“四書五經”為代表的儒學經典最終退居到少數學者的書齋,成為研究性的學問。讀經與普通人的生活相隔日漸遙遠,讀經與否也自然不再成為爭論議題。
直至1994年,著名儒學大師牟宗三先生的弟子王財貴教授在臺灣率先發起并推動了“少兒讀經”運動。在一句“小朋友,跟我讀”的口號下,如今在臺灣、香港以及中國大陸,已經有500萬兒童參與了經典誦讀活動。
從1994年至今的十五年間,讀經熱早已從個人倡導,演變為現在的大潮涌動。無論是民間還是官方,各種形式的讀經推廣活動風起云涌,而以此引發的“南懷瑾熱”,“漢服熱”,“漢語熱”,“孔子熱”……更成為應接不暇的文化景觀。
與讀經熱相隨的,則是新一輪的讀經爭論。令人驚異的則是,在爭論雙方各執己見的時刻,歷史仿佛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輪回,1934年《教育雜志》所提出的問題,以及近百名學者對讀經優劣的回答,如果摒棄其年代背景,則又仿佛重現眼前。
是什么原因讓讀不讀經成為中國人一代又一代爭論的議題?這似乎沒有標準的答案可循。但可以肯定的是,充滿精神焦躁的中國人,只要一天沒有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有關讀經的爭論就一天不會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