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為現代讀經運動尋找一個起點的話,王財貴從1994年起開始在臺灣以發放手冊和公開演講的形式宣講“小朋友,跟我讀”可算是一個發軔。

如果要為當代讀經運動尋找一個起點的話,王財貴從1994年起開始在臺灣以發放手冊和公開演講的形式宣講“小朋友,跟我讀”可算是一個發軔。在此之前,儒學不是停留在學院派的研究中,就是作為一個理想社會的模型存在于一些紙上構想中。從王財貴開始,《論語》等經典開始嘗試著直接進入社會生活,嘗試著重新成為學習的“教材”,嘗試著重新扮演它在教育中的角色。
正因為如此,王財貴獲得了一個名為“全球推廣讀經第一人”的“名號”。從1997年起,由他發起的這場“讀經風”又從臺灣來到大陸,并漸漸形成聲勢,直到一般所說的“讀經熱”頻繁地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
在這個過程中,多家依照王財貴的讀經理念設立的“現代私塾”在武漢、廈門、上海等地開辦,一個個幼童讀起了對許多成人來說都顯得“詰曲聱牙”的古書。
“有用的書”
雖然對于大眾來說,“讀經熱”、“國學熱”似乎都是這幾年才出現的事物,但是對于王財貴來說,這卻是一件已經做了幾十年的事情,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從青年時在師范專科學校讀書,一直到今年滿60歲,他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
1949年,王財貴出生在臺灣臺南縣山上鄉,在按部就班地讀完了小學、中學后,讀師范時他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有時候,在看了書上講的現代教育理論后,他會想:“他們講得對嗎?”進而又會想:“他們講得全都對嗎?”。比如在學習現代教育思想的重要依據“認知心理學”時,他就想:“人類教育只有‘認知’嗎?‘認知’是教育的標準嗎?”
“用現在的話來講,這叫‘獨立思考’”,王財貴說,隱隱約約中,一些新的想法在他的頭腦中產生出來。到了26、27歲的時候,師范畢業并教了幾年書的王財貴“察覺自己的學問、品德不夠”,那么導致這些不足的原因何在呢?王財貴就整天思考這個問題,他拿自己崇拜的古代優秀人物作為對比對象,這樣一來,“我就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古人讀了‘有用的書’,他們一輩子都可以用,而我們現行的語文、文化教育里有一個大問題。”
一番思索過后,王財貴明確地認為,“認知”并不是教育的唯一標準,假如這樣的話,就會妨礙文化、智慧、品德、美感等諸多方面的培養,于是,他就特別想教學生們去讀“有用的書”。
他開始教自己班上的學生讀《三字經》,對于其中“程度比較好的學生”,他會留下來接著教讀《論語》。這樣嘗試了一段時間后,他的想法又有所變化,覺得《三字經》還是太簡單了,由此他“不是很贊成明清以來的私塾教育”,因為那都是“從簡單的開始學”。
他把“有用的書”分為四個層級,其中第一等是《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像《三字經》、《千字文》這些蒙學書在他看來只能算是“第四等”,是不必認真教的,要教就讓孩子讀“最高度的經典”,這樣,“孩子的文學和文化的功底就非常扎實,這個扎實不是現在了解,而是他醞釀在他心中,久而久之,他每長大一歲,就了解一些。他該用的時候,就拿出來用。”
1981年,王財貴在親友間辦起了實驗性質的“兒童讀經班”,嘗試著在現行教育體制之外,賦予讀經教育的獨立性。在這個過程中,他漸漸形成了完整的王氏讀經教育理念,那就是中國文化的復興一定要從最根本的入手,而最有效的途徑則是讀經,13歲之前是最好的讀經時期,這一時期不需要采用多復雜的方式,只需要“以經典為教材,以熟讀背誦為主”,簡化成6個字就是:“小朋友,跟我念。”
從臺灣到香港
1994年,正在臺灣的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的王財貴正式開始了他作為“全球推廣讀經第一人”的歷程。
這一年王財貴45歲,后來他說為什么選擇這一年開始在社會上公開宣講讀經,是因為這一年他就讀經“形成了清晰的想法,有了完整的理論”。
推廣讀經需要資金支持,他找了臺灣一個企業家,十分有底氣地說了他的想法:“抗戰時期有句口號,叫‘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如果你肯出資印10萬份《兒童讀經教育說明手冊》,我保證有10萬兒童讀經。”

10萬本手冊就能正好讓10萬名兒童讀經?顯然這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廣告效果”,但是王財貴的帳不是按照“常規”方式計算的,他說:“不是說10本手冊發出去就10個人都接受,假如只有1個人接受,這個人就開始教孩子,但1個孩子學得不起勁,不如把親戚鄰居家的孩子招來,這樣1個人就會帶動10個孩子。所以說還是10萬份手冊發出去,就有10萬人讀經。”
企業家聽了,很是有點動心。于是王財貴就在半年的時間里,發放了10萬份推廣讀經的手冊。
在發放手冊之外,王財貴采取了一個近乎笨拙的推廣方式,那就是到處開展一場又一場的演講,“凡是有人要聽,我就去講。不管是在山上,還是在海邊,只要你有誠意,我就來。五六個人的時候,我講兩三個小時,幾千人的時候,我也是講兩三個小時。”
正當王財貴四處推廣他的讀經理念時,南懷瑾在香港創辦了以發揚中國文化精神為主旨的ICI國際文教基金會。王財貴在臺灣的做法引起了南懷瑾的注意,于是他邀請王財貴到香港去做一場演講。這件事成為后來成為王財貴推廣讀經的一個重要節點。
王財貴繼續講了“小朋友,跟我念”,演講結束,他去見南懷瑾,南懷瑾對他的讀經理念表示好奇,說:“我小時候就是這樣讀的,倒是沒想過現在還可以這樣讀。”
與王財貴推廣兒童讀經不同,南懷瑾的讀者對象都是成年人,常有人在聽了南懷瑾的演講后,問南懷瑾:“你為什么那么有學問?”南懷瑾每次都回答,他這都是“童子功”打下的基礎,他幾十年來所講的,無非都是小時候讀的那些書。
長期以來,南懷瑾也有著推廣讀經的想法,按照王財貴的說法,在這次對談之后,南懷瑾消除了顧忌,因為感覺讀經已經有了“理論依據”。
對比王財貴的讀經教育理念和現代主流教育理念,可以發現諸多不同,比如主流教育理念認為教學應該循序漸進,由簡單到復雜;王財貴則認為一開始就要讀《論語》這些“高難度”的文言經典;主流教育理念認為學童必須理解了前面的才能接著學習后面的,王財貴則認為只要熟讀背誦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理解,待兒童長大成人,他自然會不斷受益于幼年所學。
在簡單的“小朋友,跟我念”背后,王財貴還有著更為宏大的目標,那就是在現行教育理念之外,用讀經教育構建一套中國式的教育典范,這種教育的標準不是知識而是文化,要做到“全人格的開發”,不僅僅彰顯中國文化的價值,甚至也要讓西方人接受這種教育,進而把全人類的理性都開發出來。
王財貴的這些想法得到了南懷瑾的認同,于是在香港演講過后,1997年10月ICI國際文教基金會又邀請王財貴前往海南演講,從此王財貴開始了他的大陸推廣讀經之旅。
越過海峽
從1997年以來,每年夏季王財貴都要在大陸舉辦多場演講,這些演講往往安排得極密集,有時甚至一天要講上兩場;從1997年到2000年,“紹南文化”、“武漢大方”和“北京四海”這三家早期的大陸讀經推廣機構也先后成立,它們不但為王財貴安排各地的演講,同時也印制以王財貴讀經理念編輯的讀經教材。這些教材以《論語》、《大學》、《中庸》等最原始的儒家經典為主,每個字都注有拼音,但是通篇沒有一句注釋。
一開始,王財貴的演講主要以“文化”為主題,最典型的就是2001年7月在北京師范大學的演講,在那場演講中他屢有“驚人之語”,他請臺下的各位老師“這一輩子務必要記住一件事:教育是非常簡單的事,教育是非常輕松愉快的事,要培養人才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然后他把話頭一轉,接著說:“有許多老師,有許多家長一直在殘害,一直在障礙我們的孩子,所以使我們國家沒有人才。”
在現場,他讓聽眾們跟著他一起讀《論語》里的句子: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他認為中國百年來患上了“文化侏儒癥”,重建文化的辦法就是讀經教育,如果相信他的話就應該“去告訴大家有這樣子的教育,而讓大家接受這種教育”,不然,“十年以后你再后悔也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

這樣的演講風格足以使不少人感到驚訝,實際上,在后來不少讀經人士的口中,這一場演講也號稱“一場演講,百年震撼”,不過,從這次演講之后,王財貴的演講主題離開了“文化”,轉向了“兒童潛能開發”。在以后者為主題的演講中,王財貴會舉很多事例,證明受過讀經教育的小孩會表現得更聰明,在學校考試中能取得更好的成績。
王財貴說:“這樣做是有苦衷的,因為要迎合大眾,但是只要他讓孩子去讀經,文化復興就有希望,只要讀經能收取實效,就不怕他用功利的態度去教孩子讀經。兒童讀了經,一定會受到文化的熏陶。這是我推廣讀經的一種策略。”
到了最近四五年來,王財貴的演講主題又離開了“潛能開發”,改以“人性”為主題,在這樣的演講中,他告訴聽眾,讀經教育可以“對人性做全面的開發”,他以孔子的“生涯規劃”為例,說孔子“十有五而有志于學”,到七十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生涯規劃的典范”,而諸如30歲賺第一個100萬,35歲周游世界等都不是“真正的生涯規劃”,因為其根本不觸及“人性”。
對于演講主題的再次改變,并選擇“人性”這個很“深奧”的話題,王財貴解釋說,這是因為數年來已經有相當一批人熟悉了讀經教育理念。從2000年開始,一批“現代私塾”先后在大陸各地辦起來,大陸的讀經教育從理念宣講進入教學實驗階段,讀經對于許多人來說,已經不再是一個老舊乃至“腐朽”的字眼,而是形成了一定的風氣。
“現代國際書院”
盡管這些年來在推廣讀經的過程中遇到過不少或大或小的困難,但王財貴一向是“斗志昂揚”的,他最習慣用來形容這個過程的話是“一帆風順,勢如破竹”,當然,實際情況并沒有他說的那么順利。
曾為王財貴組織各地演講的“海印子”說,無論是王財貴還是ICI國際文教基金會,剛開始在大陸推廣讀經時,都是很“謹慎”地不直接采用“讀經”這個字眼的,而是采用“兒童中西文化導讀”等說法,以便更好地為社會所接受。
一直到現在,“讀經”這個詞雖然已經在媒體上廣泛出現,但是真要使用起來還是存在一些限制。從去年起,王財貴開始在大陸籌辦他自己的讀經教育推廣機構,以前都是“紹南文化”等機構幫他做推廣,但是今年年初他的“讀經教育推廣中心”在注冊時卻把名字改成了“北京季謙教育咨詢中心”,因為民政部門不允許使用“讀經”二字。為什么不能使用?民政部門并沒有具體解釋。
不過,在“現代私塾”頻繁進入公眾視野后,國內接受了讀經教育的兒童和在家自讀經典的兒童逐年增多,根據ICI國際文教基金會的數字,國內參加過經典誦讀的兒童有200多萬,那么,這些“讀經兒童”長大后可以再學一些什么呢?兒童讀經形成一定風氣后,讀經教育該去向何處呢?在考慮這些問題的過程中,王財貴提出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
這就是創辦一所“現代國際書院”,在王財貴的設想中,這座書院要“以‘繼承道統’為綱,以‘中西會通’為維,塑造第一流的世界級人才。”成為“當代的岳麓”、“中國的哈佛”。
依照王財貴的語言風格,他這樣對設想中的書院做出解釋:“雖然我們并不想用太極端的字眼去形容,然而它無疑是‘唯一的’、‘不朽的’。”
依照王氏教育理念,兒童在讀經時是不需要理解的。那么,現在他設計的書院教育的第一步就是解經,“每一個字都會訓詁,每一段都會發揮”,此外,還要進行專門學問的學習和西學名著的涉獵,一直到形成“通識”。
年齡在15歲到25歲之間,能背誦三十萬經典文字者(中文20萬,外文10萬)通過測試方能成為“現代國際書院”的正式學員。如果年齡超過了25歲,則只能申請做伴讀學員,因為他們“小時候沒有讀過經典”。所有學員都要執行嚴格的書院作息時間,凌晨3:30起床,4:00開始溫經,白天是讀書和體育時間,晚上則是朋友講習等活動,21:00就寢。
王財貴希望通過這個書院,能培養出“圣賢式的哲學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之樂而樂的政治家”和“有良心的企業家(儒商)”。

這個構想是如此宏大,今年已經60歲的王財貴總想著“準備趕快退休來主持書院”,此時,在一貫的王氏風格之外,他也有著謹慎的樂觀:“如果機緣許可,我希望有一千畝的土地,在上面建一千年的書院。當然這要牽涉到財力物力,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沒有這個機緣,也沒有關系,在任何一個幾平米的小地方,三五個孩子,甚至是大人,也都可以按照這一種讀書方法自己去進德修業,也就等于在書院了。如果真的有書院,當然更好,大家可以齊聚一堂,互相討論,互相勉勵,親師取友,其樂融融。”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不管大小,這個書院將選擇在“風景好,適合讀書”的地方,王財貴覺得,那將是一個“世外桃源”。
[資訊]“南懷瑾現象”
在1990年前后,國內人們對沉寂多年的“國學”的興趣又開始興起,隨后就出現了似乎是突然間出現的“國學熱”。今天的人們多把當時《人民日報》上的兩篇文章作為這場國學復興的標志,一是《國學,在燕園又悄然興起》(1993年3月16日),這篇報道有整整一版,不僅詳細介紹了北大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年刊《國學研究》的出版情況,還“呼喚國學大師”的出現;兩天后,該報又在頭版發了《久違了,國學!》。
在這些報道之后,《光明日報》、《文匯報》、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等也都紛紛跟進報道“國學”,其中《文匯報》還開設了“國學問題討論”專欄,一時間,“國學”似乎蔚然成風,并開始走向大眾。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南懷瑾的著作來到大陸。復旦大學出版社與1990年出版了他的《論語別裁》,伴隨著初起的“國學熱”,《論語別裁》風靡一時,發行量超過百萬冊,創造了出版業界的一個“神話”。
不僅僅是在大陸,之前在臺灣,《論語別裁》就已經讓南懷瑾“走紅”。1974年時,南懷瑾對《論語》的講稿在臺灣報紙上連載,被評為“用時代的角度,白話的表達,加以經史的空前方式講《論語》”,受到廣泛的追捧。這講稿以《論語別裁》為書名出版后,在臺灣再版了18次。
如果說南懷瑾的《論語別裁》、《孟子旁通》、《老子他說》、《歷史上的哦智謀》等書的暢銷是既通俗易懂,又契合了讀者需求的話,那么,像不是很好讀的《楞嚴大義今釋》、《楞伽大義今釋》等書一樣很暢銷則更是一個“奇跡”了。時至今日,“南懷瑾現象”已經成為許多人對上個世紀90年代的一個“記憶符號”,南懷瑾這個名字更是被廣為人知,凡是對國學感興趣的人,或者對佛學感興趣的人,或者是對易理、氣功感興趣者,幾乎都曾或多或少的讀過他的著作,至少也是聽別人講過南懷瑾。
2000年以后,“國學熱”正式進入大眾層面,一些“國學”類書籍動輒創造百萬冊的銷量,可以說,“南懷瑾現象”已經提前為這類圖書市場做了“預熱”。
不過,于在大眾層面被“熱捧”形成對照的是,南懷瑾常常會受到一些來自學界的批評。不少研究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學者對南懷瑾的著作持保留態度,甚至不以為然。比如復旦大學教授朱維錚在談及南懷瑾時就說,稱其為“國學大師”言過其實,“他也就是在讀了儒、佛、道三家的一些著作之后寫了一些自己的感受而已”。
在著作熱銷的同時,南懷瑾還是“現代讀經運動”的一個重要推動著,他擔任董事長的ICI國際文教基金會不但幫助了臺灣的王財貴在大陸推廣讀經,還直接支持成立了國內早期讀經推廣機構之一的武漢大方文教兒童中西文化導讀推廣中心。
(何書彬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