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景如畫的千島湖下,沉睡著兩座千年古城:賀城(淳安縣原縣城)和獅城(原遂安縣縣城)。1959年,為了建造當時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新安江水電站,浙江省原淳安縣、遂安縣兩縣合并為現在的淳安縣,29萬人從此離鄉移居,兩座古城從此深埋水底。

1949年1月,24歲的應美君抱著幼子離開了自己在淳安古城的家。
她沒有對淳安城多看兩眼。淳安賀城,始建于公元208年。古錢幣狀精工細琢的“商”字形門廊下成片的徽式大宅,象征著這個新安江畔徽商商路樞紐的繁華富庶。最興盛時,淳安人在杭州開了100多家茶葉行。
“庭院深深的老宅,馬蹄達達的石街,還有老宅后邊那一彎清凈見底的新安江水,對美君而言,都和月亮星星一樣是永恒不變、理所當然的東西,時代再亂,你也沒必要和月亮星星作別吧?人會死,家會散,朝代會覆滅,但是一個城,總不會消失吧?更何況這淳安城,已經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60年后,臺灣作家龍應臺這樣描寫母親當日的心境。
美君不知道,從上船的那一刻起,她將隨著國民黨余部一路南下,由大江走向大海,再停下來,腳下已是臺灣。她將與故鄉漸行漸遠,此生再無緣得見一面。她以為會天長地久在原地等著她回去的故鄉,會徹徹底底地消失。
1959年,為了建造當時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新安江水電站,浙江省原淳安縣、遂安縣兩縣合并為現在的淳安縣,29萬人從此離鄉移居,淳安古城從此深埋水底。
美君沒有看到淳安的消失,她的老鄉余年春卻是眼睜睜看著這座城——故鄉賀城一天天往下沉,直到完全消失。
余年春家在橫街雷家巷2號。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從西城樓下一塊一塊排過他家門口,一直排到東城樓。他記憶中的老城生活,與城里無處不在的馬頭粉墻、青灰小瓦、雕花窗欞一樣精致,香甜的緞子糖、爽口的苞蘆果,還有江邊沙地上的白菜,特別鮮嫩水靈,“一不留神掉到地上就會摔碎”。
中學畢業后,余年春在一家賓館做服務臺登記員。轉眼到了適婚年齡,又順理成章地娶妻生子,人生軌跡原本清晰而平緩。是古城的沉沒,打破了千年不變的悠然和平靜,在倉促間把余年春和30萬淳安人一起拋向了未知的流離。
那一年,余年春24歲。
別無選擇
建國之初,支撐中國工業的長三角地區電力供應極為匱乏,而新安江流域水位落差巨大,若完成一級水電開發,總裝機容量將達到66萬多千瓦,相當于14個浙江省的發電容量。
但這樣的代價卻是產生50萬移民:足有3000個杭州西湖那么大的水庫,將吞沒淳安古城及周邊的49個鄉鎮、安徽6個鄉鎮,還有33萬畝耕地、26萬間房屋。
1954年5月24日,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三書記譚震林召集蘇浙皖主要領導到上海開會,會上當場拍板,“為了全局利益,只得犧牲局部利益”,決定上馬一級水電開發。
這一刻,決定了淳安人離鄉背井的命運。
1956年,列入國家“一五”計劃的新安江電站動工,陸續的小規模居民動遷隨之開始。不過直到1957年底,才遷了2萬人。這期間,淳安縣城里的余年春只是偶爾聽到些零星的遷移消息,而且“聽說出去后都安頓得蠻好”,“搬得也從容,連家里的石頭都搬走了”。
然而進入1958年后,余年春忽然感覺到,一股焦灼不安的氣氛彌漫在古城的街頭巷尾。
“親戚朋友一見面就互相打聽最新的水位,還有周邊這個村那個鎮都開始移民的消息。”人們聚在一起反復討論猜測,縣城會在什么時候搬遷?雖然沒有確切答案,但水位測試牌已經插到了淳安縣城后山,人們不得不相信,古城的最后時刻就快來了。
與此同時,周邊有些山村一反縣城的焦灼,村民們普遍覺得自己所在的村不可能會搬遷,“地勢那么高,又住了祖輩幾十代人,怎么能說搬就搬?”人們忙著建人民公社,忙著土改復查,忙著賺工分養家,偶爾傳來的山外移民消息,也很快在“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美好理想中被忽略、忘卻。
淳安松崖村移民童禪福,1958年初在村外碰到了自稱是“通過測量山坡高度來確定移民時間”的工作人員。他回家問母親,母親告訴他“不要相信任何謠言”。
松崖人不知道,席卷全國的“大躍進”風潮已經波及淳安。原計劃在1958年8月開始的新安江大壩混凝土澆筑工程,2月18日就啟動了。這意味著新安江水位上升加速。
別無選擇,淳安人必須提前移民。
最后時刻
在鋪天蓋地“與時間賽跑”的吶喊聲中,電站工程節點一個一個往前推,提前6個月、提前15個月、提前20個月……人們歡欣鼓舞,卻渾然不覺,留給移民們的準備時間,恐怕連拜別祖宗都不夠了。

遍及淳安縣城、鄉鎮、山村的一臺臺動員大會,就在電站的超常規進度中匆匆搭起。動員會上當場下達遷移通知,遷移時間在幾十天后甚至幾天后。還有一些村莊一夜之間人去樓空:當天晚上開搬遷動員會、第二天就卷起包袱移民了。
1958年2月,余年春接到了遷移通知。街頭巷尾的廣播喇叭里開始反復宣講“國家不浪費,移民不吃虧” ,“舍小家,為大家”。
余年春覺得那些道理都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任何猶疑,開完動員會就回家開始整理家具財產。50年后再說起淳安人當時的“舍小家,為大家”,余年春的眼神仍然流露出自豪,但同時直指,后來移民政策基調變化成了“多帶好思想,少帶舊家具,行動軍事化”,這對移民“傷害很大”。
人們嚴格按照政策指示準備移民,但舊家具的“收購價格實在太低”,許多人又把家具扛回了家。余年春的家具多數也沒有賣出去,和古城一起留在了水底。
當時,開化中學老師厲漢杰來淳安出差,他看到各式木制家具和數不清的壇壇罐罐,堆滿了幾十公里長的公路兩側,“簡直是萬國博覽會”:紫檀烏木家具、明清兩朝的千工床、黃花梨木的涼榻……都扯去了床單床幃后歪歪斜斜躺在干結的泥田里。
大水首先接近了東城門,千年古城在陽光下的時日已屈指可數。
居民開始陸續往外移,商店一家家關門,踩踏青石板兩側鵝卵石清脆的“嘎吱”聲也少了;花紋精美的斷腿殘凳被隨意丟棄,青石板路也蒙上了紙屑、垃圾,不再光亮。不過已經沒有人在意這些,沒走的看著走的人流著眼淚一步三回頭、五回頭,“眼神都有些麻木、茫然”,他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話題總還是“自己這片街坊以及自己家什么時候搬”。
最后,余年春只帶上了僅能隨身的物件,肩扛手提徒步20里來到了新縣城。如今和余年春同住一片小區的移民邵寶珠,當時也是“左手抱著3歲的女兒,右手提著一床被子,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故鄉。
搬遷后,余年春還是經常從15里外的淳安新縣城跑回去,“舍不得,趁還沒沉多看幾眼。”
到1959年初,賀城幾成空城。這時拆房隊進城了。為了水質及航行安全,水庫區的房屋必須拆除。
“許多房子已經拆得東倒西歪”。有老人不舍得走,水都已經沒到了他們家里的墻根,人還是坐在椅子上,呼天嚎地哭叫著就是不肯走。拆屋隊已經把繩子捆上他家的房梁,幾個人把老人連人帶椅子一起抬出門外, 然后十多個拆房隊員拉緊繩子,發一聲喊,同時用力往后拉,“轟”地一聲,半黃不黑的煙塵騰起,不知多少代人的苦心經營瞬間化為烏有。
到后來,連拆房隊也沒趕上大水上漲的速度,最后成了水上拆房隊,只能坐著船去拆還露在水面的房子。
匆匆告別
童禪福走得更匆忙。松崖人是直到發現周邊村落都開始搬遷了,才確信自己要接受永別故鄉的命運。1958年3月25日,他們得到移民辦通知,搬遷時間是20天后的 4月15日,村人一片嘩然。于是家家戶戶請木匠趕制裝祖上遺骨的“精棺”,把祖宗遺骨從“神基”里請出——神基是四周用磚塊砌成、蓋上瓦片宛如小屋的臨時亡靈安置點。人們按照古老的習俗,十多戶甚至幾十戶合造一個大墓,把祖先的精棺一并安放。
村民童裳高三歲喪父,家里缺錢缺勞力,父親的遺骨就一直寄存在“神基”里。直到遷移的前一天,母親才請了幾個鄰居把父親抬出“神基”入土為安,只是一個坑,沒有碑石。
狗已殺盡了,雞已殺絕了,老黃牛也宰了。童禪福記得,搬遷前的那晚,山村里一派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土油燈的微光表明村子還活著。“那晚家家戶戶都點著燈守到天亮。”
奶奶和父母在堂前的土油燈下默默流淚。半夜里忽然想起,還沒去祭拜過童禪福的爺爺。
于是,童禪福和父親半夜摸黑去了爺爺墳前,點燃從作業本上撕下的一張張空白紙,代替承古以來念過佛經的香紙。拜完起身時,他聽到松毛嶺上下到處都有隱約的哭聲,還有點點閃閃,那是燒紙的亮光。

上墳回來,吃完最后一餐故鄉的早飯后就“起鍋”了。父親拿起柴刀,砸下鐵鍋一周石灰的瞬間,奶奶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灶頭前,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1959年9月21日15時47分,新安江截留,水庫大壩封口,庫區正式開始蓄水。
這年10月,淳安中學開過運動會后也撤離了。千年古城至此完全沉寂,在無聲中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在厲漢杰老師的記憶里,那場運動會的開幕式“更像是淳安老城的謝幕典禮”。校長神情莊嚴,話聲沉郁,很有些許“最后一幕”的悲壯意味。師生也都繃著臉肅立,盡管他們中很多人已經把家搬到了新縣城。
再后來,湖水完全包圍了老城,余年春也進不去了,只好在新縣城的山坡上遙望老城的最后時刻,直到“看不見最后一片屋頂”。余年春記得,那應該是老城西北角,那里有家“留真照相館”,地勢全城最高。
“無產”移民
干部們每每在動員大會上講的:“你們一到目的地,青年人不再種地,都當工人了。老年人吃的也是食堂飯,住的是新建的房,在家過共產主義了。移民東西該丟的都丟掉,家具農具不要全帶了,只帶上裝衣服的箱子、碗筷、棉被就行了。”
淳安里商公社移民胡朋仁說,他當時想“領導不會騙人”,就回去砸了家具“憧憬著快點移民去當工人拿固定工資”。
沒讓多帶家具,100公里內的移民都被按照軍隊編組成團、營、連……并且安排了正職領先、副職壓后,宣傳隊員隨軍鼓動,“務必使移民精神飽滿”。移民路上軍樂隊先行,雄壯的軍樂聲中,挑筐背包袱、扶老攜幼的移民們在后跟隨。
到了安置點后,胡朋仁不僅沒當上工人拿工資,“一家人只能喝清湯稀粥,薄到可以在湯里照出人影來的那種”。淳安移民辦統計,當時原本要6年完成的近30萬庫區移民計劃,在1958-1959年間,僅7個月就完成了12萬移民安置任務,時稱移民工作“突擊放衛星”。
這股風潮在1959年夏天達到了浪尖。這一年5月9日至14日的6天中,平均每天遷移2583戶10289人,徒步移民日均竟高達3624人。
由于準備工作時間不足,當時運送移民及其家具財產的汽車極其有限,并且優先配給了安置點較遠的縣外、省外移民。像余年春、邵寶珠這樣的縣內移民,只能“帶多少算多少”,全靠雙腳走著去。
時隔半世紀,童禪福在其《遲到五十年的報告:新安江大移民》一書中寫道:“大水瞬間就漫上來了,田地被淹,房屋被淹,山被淹,情愿和不情愿都是幾天之間的事,甚至來不及和祖宗道別……沒有人可以通過任何形式表達遷離幾十代生活之地的茫然和痛感,更不用說那種太不顧及民生的行軍式的轉移,無序的遷徙,許多人甚至身無分文,遷移再遷移……”
“那些年,新安江沿岸盡現挑籮筐背包袱,扶老攜幼的流民圖。”
幾代人在徽式大宅中就著紅銅手爐暖手、把著純錫酒壺喝酒的日子,短短幾十天甚至幾天里就沒有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余年春和另外五戶人家擠在一棟用泥土和石頭壘砌成的臨時大房子里,每戶人家攤到的面積只有10來個平方,六戶人家六個灶臺,沒有煙囪,一開灶煙熏得屋內人人流淚。
“新縣城安置點普遍都是這個情況。”余年春說,他算是比較幸運的——有的人還住在人均3平米不到的泥木結構矮屋里。
童禪福一家去了開化青陽公社,他們得到了當地村民的熱情接待,生活情況和余年春差不多。
然而,1960年來臨了。倉促移民的惡果終于完全顯現。在那個全國到處缺糧的當口,有些移民淪落到了衣食無著的地步,被迫與當地人爭糧爭水爭地,與當地人之間出現了嚴重對立,直至流血械斗、暴力相向。移民們還遭遇了血吸蟲病、絲蟲病的生死威脅。有人遷回淳安后又被遣送回安置點,有人再次舉家遷移尋找合適的安身處……
而大移民后的淳安縣,也失去了昔日古睦州州治、商路樞紐的富庶和繁華,一下子從浙西最富縣變成了浙西最窮縣。“倒退10年,徘徊10年,恢復10年”。
尋找祖墳
淳安有“冬至大如年”的習俗。冬至到來時,親屬都要返回故鄉,上墳培土鏟草。遷到桐廬的淳安移民陸東京,今年70歲了。每年清明或冬至,他都要帶上子女,從桐廬趕到新安江水庫,在庫邊點香燒紙,望湖跪拜。
2006年冬天,童禪福也和分散在杭州、開化、江西的童裳高等六位小學同學齊聚千島湖尋根。此前,曾任省民政廳副廳長、浙江省政府參事的童禪福遍訪移民,走過8省22市,用20年時間寫成了《遲到50年的報告——新安江大移民》一書。
“每次回到千島湖,都有‘孤月照寒山,凄涼獨徘徊’的感覺。”這次聚會,他看到當日離去時十四五歲的少年伙伴們,如今都已是做了爺爺、外公的白發老人。
他們劃一艘小船穿過松毛嶺后,在離松崖最近的一個小島、曾經一個山頂下了船,他們看到了黃澄澄的蜜橘、紅彤彤的甜柿,還有竹林、蒼松……
“那個山頭是我們放牛的地方”,“那是我們砍柴的地方”,“冬天,在那個最高的山頂砍下全一色的杜鵑花柴,媽媽最高興。”老人們忙亂指點著,像他們當年在曬谷場上歡奔一樣。正說著,童裳高跑開了,獨自站在一邊發呆。路邊的一座墳墓,又勾起了他的隱痛:童裳高父親的墳早已被柴草樹林吞沒或者被庫水沖散,無處可尋。
“真想做個孝子,就向著水底的老家磕頭吧。”同學童爾剛說。童裳高果真下跪磕了三個響頭。
后來他們得知,村里童氏大宗祠的廳屋用炸藥炸了,祠堂已經掀了瓦,但來不及拆大水就沖上來了。“中廳四根兩人抱的大柱,還豎在那里呢。”不曾搬遷的鄰村上溪埠村81歲老支書童起法說。
但童禪福等松崖人的祖墳全都找不到了。他說,整個淳安的五萬多戶移民,幾乎家家祖墳都沉入了湖底。
《新安上河圖》
有些東西,如淳安人的祖墳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余年春看來,最重要的莫過于“千年以來的深厚文化積淀”。上世紀90年代初,余年春從電視上看到了國家對三峽庫區原貌、古跡力求盡善盡美地搶救,也看到了老居民死守鄉土不退的執著,看得熱淚盈眶,看到看不下去。從此更加堅定了他復原水下古城圖的決心。
借在賓館做前臺登記工作的便利條件,余年春廣泛接觸南來北往各色人等,到1996年退休時,他已積累下了大量資料。
退休后,余年春用工筆楷書手抄了從明代到民國的五部縣志共160萬字,連其中的插頁圖畫都一一描畫了下來。
從1998年開始,余年春揣著燒餅自費走訪了600余戶移民家庭。有時只是為了搞清楚一個位置,一個人專程跑到外省調查,卻不是所有人都笑臉相迎,“有人直接給白眼:搞這些有什么用?告訴你了又不能當飯吃!”
余年春沒學過繪畫,為了把地圖畫得精細,他特意買來《芥子園畫譜》臨摹學習,10年間畫禿了幾十支鋼筆。
家里也沒有書桌,他就跪在地上,床上鋪塊板,畫了改,改了涂,涂了再畫,一畫就是三四個小時。
到2003年,改易了24稿的淳安老縣城賀城示意圖終于定稿。一年后,淳安縣城另一組成部分獅城的示意圖,在改易10多稿后也已基本定稿:它們長240厘米、寬87厘米。圖上古城前方江水潺潺,背后群山巍峨,城內街道整齊、店鋪林立,大到縣政府,小到一棵樹,學校、街道、牌坊、理發店、甚至廁所都清清楚楚一一標注,整張圖宛如一幅細膩的水墨山水。
圖上每座建筑旁還注明了歷史,并配有圖例、歷史沿革、名勝古跡等說明;每一戶家庭都注明了門牌號碼,甚至居民的家庭成員都被余年春詳細地記載了下來。對于地圖上古城各建筑及居民家庭位置的準確度,余年春十分自信,他每次走訪中獲得材料后,都會請當事人確認無誤簽名,再尋找其他周圍的鄰居再三證實。
余年春手繪的淳安古城圖,被臺灣女作家龍應臺稱之為《新安上河圖》。龍應臺從未看過淳安的樣子,她對淳安的印象都來自母親的追憶。美君暮年失憶,連女兒都不認得了,卻仍然記得自己是淳安人。
“開車帶她到屏東的山里去,她一路無言,看著窗外的山景,突然說,‘這條路一直下去就會到賀廟,轉一個彎,往江邊去,會經過我家。’”美君說的賀廟在淳安老縣城中,供奉著公元208年的建城者賀齊。
在電視中,龍應臺看到母親的淳安老鄉余年春手繪了淳安古城地圖,她決定替母親來淳安,看一眼母親此生再也看不見的故鄉。
今年5月,龍應臺在淳安找到了余年春。
打開在她眼前的,正是余年春跪在地上歷時15年繪成的地圖。余年春在地圖上找到了龍應臺母親的故居上直街96號,戶主應芳茍,正是龍應臺的外公。
事后龍應臺用震撼的筆觸記下了這次會面:這個老人一筆、一筆,畫出了全世界沒有人在乎,只有他和龍應臺母親這一代人魂縈夢繞的水底故鄉!
1949年,24歲的應美君走出一扇兩個石獅子守著的淳安老城門后,此生再沒有回到過故鄉。
余年春在畫上指出了那扇城門,龍應臺在當地政府拍攝的湖底古城影像資料中看到了那扇門,也看到了那水藻郁郁微顫中的老屋一角,依稀有精美的雕花,有厚重的實木。
龍應臺問自己:那就是母親當年天涯漂泊如今至死不渝的雕梁畫棟嗎?
緩慢的燈光并沒有照到城門口那對石獅子,但龍應臺已經明白,它們仍在原來的位置,在母親1949年冬天回眸一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