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二十年前,著名學者尼爾#8226;波茲曼就對三類總統候選人宣判了死刑:胖子,禿子,外表經過美容仍無法有較大改觀的人。在電視統治傳媒的時代,視覺圖像決定一切,“政治家原本可以表現才干和駕馭能力的領域已經從智慧變成化妝術”。

2008年8月,美國總統大選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一向中立的《華爾街日報》突然爆出一條消息:奧巴馬可能因為身材健美失去一部分選民。因為在美國選民中66%的人超重,32%的人肥胖。一些體形豐碩的選民不免犯嘀咕:“這個瘦子真心喜歡我們嗎?”
站在民主黨一邊的《巴爾的摩太陽報》立即針鋒相對:“倘若你們覺得一個身材標準的人無法當選總統,請看看那個一直以自己身材為傲的牛仔(布什)。如果還不行,那么請將自己的歷史前翻100年,你們將看到一個真正的笑話。”
一百年前的1908年恰好也是大選年,獲勝者是共和黨人威廉#8226;霍華德#8226;塔夫脫。此君可謂是美國史上最胖的總統,就任時體重已達152公斤。他曾在洗澡時卡在白宮的浴盆里,后來工作人員不得不為他新建一個專用的大號浴缸。因為此事,塔夫脫的“大胖子”形象被搬上漫畫,廣為流傳。終其一生,塔夫脫都被肥胖問題所困擾。一百年后,民主黨還是不依不饒,稱他的當選為一個“真正的笑話”。
300磅的笨拙體型,滿臉贅肉,面對這樣一個大胖子,一向以“直率”著稱的牛仔布什說不定會笑出聲來。倘若他們兩人以對手身份出現在鏡頭前,選民們肯定對擁有健美冠軍般身材的牛仔更有好感。
因為在電視統治傳媒的時代,視覺圖像決定一切,“政治家原本可以表現才干和駕馭能力的領域已經從智慧變成化妝術”。早在二十年前,著名學者尼爾#8226;波茲曼就對三類總統候選人宣判了死刑:胖子,禿子,外表經過美容仍無法有較大改觀的人。
一個長相“丑陋”的總統
毫無疑問,亞拉伯罕#8226;林肯就屬于波茲曼所謂的第三類人。克林頓曾說:“盡管林肯是美國歷屆總統中最受尊敬的,但他若生活在電視時代,那他就會失敗。他的尖嗓門和其貌不揚的長相若出現在電視屏幕上,肯定效果不佳”。
林肯出生之前的18世紀,托馬斯#8226;潘恩可謂美國的“superstar”,他的《常識》在三個月內賣掉了十萬冊,但絕大多數讀者不知道他長什么模樣。至于那個在《聯邦黨》上以一支健筆攪動整個北美的“普布尼厄斯”,或許很多美國人不知道他和托馬斯#8226;杰斐遜是同一個人,更不知道這個第三任總統原來是個滿臉雀斑、外形糟糕的家伙。
但他們和林肯一樣,趕上了一個好時代,那是印刷術的時代,是大眾報業的時代,是歷史學家亨利#8226;斯蒂芬#8226;康馬杰所謂的“理性王國時代”。彼時,人們透過鉛字看到的是觀點和思想,而不是相貌和嗓音。這決定了人們崇尚的是具有內在品質和思想的英雄,而不是外表漂亮的偶像。
1858年,為競選國會參議員,林肯與其對手道格拉斯進行了一系列辯論。在這些辯論中,林肯充分表現的,與其說是自己的演講才能,不如說是寫作。因為他的演講稿都是事先準備好,而且連反駁對手的話都是事先寫就的。句子的結構、長度和修辭手法都是書面語的模式。沒有小幽默、俏皮話,到處都是嚴密的邏輯、復雜的論證和深刻的洞見。
但是美國民眾對這樣“枯燥”的辯論報以極大的熱情。在皮奧里亞的第一場次辯論,上萬人人涌向街頭,在炎炎烈日下聽了三個小時;在弗里波特,寒氣襲人的蒙蒙細雨中,有一萬五千人到場;在較小的市鎮,也動輒聚集五六千人。沒到現場的人,則在報紙上看到了雙方的觀點。
林肯以其飛揚的文采和深刻的思想征服了很多人,就連擁護道格拉斯的《路易斯維爾報》也評論道:“希望每個人都不要忘記去讀一讀,林肯的話深刻辛辣,扣人心弦。”雖然林肯在這一回的競選中落敗,但是這次辯論使他成為全國矚目的人物。正如他自己所說,“那只是滑了一下,不是摔倒。”
兩年后,林肯卷土重來。2月27日,在紐約有1500人冒著暴風雪來聽林肯的演講。這場演講至關重要,因在西部,他那“誠實的亞伯”、“劈柵欄木者”、“亞拉伯罕老爹”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這場演講是他登上東部舞臺的開場鑼。林肯很緊張,他擔心他的西部習氣和鄉村口音會被高傲的東北人恥笑;新的絨面呢大衣有些小,而且因一路奔波顯得皺皺巴巴,讓他局促不安。
事后證明,林肯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他的聽眾不在意這些,他們完全被林肯的演講內容所迷倒。第二天早晨,四家紐約報紙全文刊登了林肯的講話。《芝加哥論壇報》把講話印成了小冊子。《芝加哥新聞與論壇報》則斷定:林肯以思想家和文學家的氣質征服了東部,他的西華德可以卷鋪蓋回家了。
就這樣,相貌“驚人”的林肯走上了“最偉大總統”之路。他那張皺紋密布、骨骼突起的臉將印刷術時代的總統形象詮釋到極致:我很丑,但我很有內涵。半個多世紀后,伍德羅#8226;威爾遜總統還寫下一首自謙幽默的小詩:“以美衡量,我非明星;有很多人,比我英俊;我不在乎我的長相,因我的本質深藏于外表。”
在廣播這種新媒介即將興起的前夜,威爾遜的詩或許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聲音的魅力
1933年3月12日,星期日。盡管羅斯福整頓金融業的措施已使美國“黑沉沉的天空上出現了一道閃電”,但是過去幾年內,大蕭條的陰霾將人們的信心層層遮蓋。這一晚,16歲的約翰#8226;肯尼迪和6000萬美國人一樣守在收音機旁,等待新總統的第一次電臺演講。
伴隨著壁爐木材噼啪的燃燒爆裂聲,人們聽到的不是“政治家們裝模作樣的自信,歇斯底里的呼喊和傲慢自大的教導”,而是“父親的聲音,朋友的聲音,鄰居的聲音”:富有磁性、熱切、堅定。總統先就銀行危機談了20分鐘,雖然是個專業話題,但是“幾乎還沒上小學的孩子都能聽懂”——對銀行恢復信心,停止擠兌,把錢存入銀行。隨后人們聽到總統的鼓勵:“歸根結底,在我們調整金融體制時,有一個因素比貨幣更重要,比黃金更金貴,這就是人民的信心……我們團結起來就不會失敗!”
這是羅斯福的第一次“爐邊談話”。他那平易淺近、親切貼己的話語通過電波穿透寂靜的寒夜,像一道冬日的陽光溫暖了人們冷卻的心,重新燃起了人們對美國未來的希望,打消了人們對政府的不信任情緒。
“從這一晚開始,羅斯福成為我們的父親和朋友,平和慈祥但又堅定勇敢,帶給我們希望和力量”。他每天收到近4000封平民來信,大多數人直接稱他“敬愛的父親”或“親愛的朋友”。紐約市的小學生進行了一次民意測驗,“我們的父親羅斯福”最受歡迎,排在第二位的是上帝。
渾厚、悅耳、磁性的聲音以及樂觀的精神和感染力,這種個人魅力促成了羅斯福的良好形象。但是從某種程度上,這種形象更是羅斯福和電臺共同創造出來的。他的28次《爐邊談話》,都不是民眾聽起來那般隨心所欲,而是經過細心全面的準備和設計。因為他深知,“在廣播媒介的時代,聲音具有無法抵抗的穿透力”。
羅斯福刻意選擇星期日晚上廣播,那是每周一家大小共聚一堂的時間。他每次的談話主題都經過精心挑選,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時間一般為15 分鐘,最多不超過30 分鐘。他的另一個獨家竅門就是說得慢。大部分廣播員都是每分鐘說175-200個詞,他卻只說120個詞,到了一些關鍵的廣播,則只有100個詞,目的是要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即興的、對話式的語調其實是羅斯福與助手反復推敲、千錘百煉的結果。研究發現,羅斯福在廣播中所用的詞匯,有四分之三可以在使用最頻繁的1000個英文常用詞中找到。這與那些愛咬文嚼字、炫耀自己的語文修養的政客和總統恰恰相反。
當然,他偶爾也會來點即興表演:1933 年7 月24 日晚的廣播。當時全美處于盛夏熱浪中,羅斯福突然在廣播中插了一句:“咦?我的那杯水呢?”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期間能聽到倒水和飲水的清脆聲音。隨后他才恢復談話,并補上一句:“我的朋友,華盛頓今晚真的很熱!”
胖總統消失

而到了1960年,肯尼迪為競選總統在全國進行巡回演講時,這種即興表演已不再是演講中的佐料,而是重要內容。因為他早已發現“三十分鐘冗長的正式演說已經過時,人們不喜歡冗長的半正規說教,此時需要的是即興的本領,需要表演,需要戲劇,需要扣人心弦的故事,需要戰斗要素,需要意志之間的沖突……即使滿敵意的記者招待會上,仍然有戲可作,他以從戲劇性的敵對中獲利。”
這種演講術上的細微變化,實際上深刻地反應了媒體性質的變化。從廣播到電視,根本的變化是視覺。電視由成千上萬個稍縱即逝的鏡頭連接而成,追求視覺沖擊和戲劇效果。因此,它要求演講者在鏡頭前“作戲”,而不僅僅是演說。
對此,尼克松肯定感同深受。在電視時代的第一次總統大選中,盡管他能言善辯,口若懸河,卻留給觀眾一個無比糟糕的視覺印象。
1960年9月26日,芝加哥。尼克松和肯尼迪分坐于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兩個更衣室里,緊張而又激動。幾分鐘后,他們將面對全美7000萬觀眾進行美國競選史上第一次電視辯論。
此時,肯尼迪在電視顧問威爾遜的勸說下,淡淡地涂了一些乳膠面油,以蓋住毛孔,控制光澤。聽到此事,尼克松的電視顧問羅杰斯馬上意識到不化妝不行。沒有其他化妝品, 他只好用刮臉軟膏對付。羅杰斯知道,用這種軟膏會有出汗的危險, 但不化妝,尼克松在電視畫面上就是一副漫畫了。
事實上,尼克松的形象比漫畫更糟。他的灰西裝和灰色的背景混沌成一片。濃密的胡須給人一種氣勢洶洶和刁鉆詭詐的感覺。汗水混著刮臉膏,沿面頰流下來,布滿了面巾。他的不安全感和疑慮在鏡頭前被無限放大。相反,肯尼迪在鏡頭前顯得英俊瀟灑,沉著自信,年輕而又有朝氣。
但是尼克松并不知道這些,他盡力表現出一個老練政客的風范,講話冷靜,辭藻華麗,富于邏輯,而且派頭高貴,甚至有點屈尊俯就的味道。在走出錄音室的時候,他還自信滿滿,以為自己打敗了那個“幼稚的青年”。
但是相信尼克松取得勝利的,也只有他一個人。因為“好幾小時沒人想得起他們說了些什么,只記得他們的模樣和他們留下的感覺”,看過這場辯論的著名記者大衛#8226;哈伯斯塔姆說,“當天晚上,全國都在電視機前,總統政治進入了尋常百姓家,并且還是以如此個性化的方式進入的。人們在感受,打開了所有的感覺器官,一切都是感受。”
面對勝利者肯尼迪,埃默森則這樣解釋道:“我沒法聽到你說的什么,因為你本身就是震耳欲聾的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勝利者不僅僅是肯尼迪,也是電視這種新的媒介。從競選開始之初,肯尼迪家族就配備了專業的電視團隊為約翰#8226;肯尼迪造勢。肯尼迪英俊的外表和不凡的氣度也是他與電視成為天造地設的一對。通過電視畫面,肯尼迪的形象被不斷神話:年輕、英俊、有使命感,有變革精神。
尼克松在失敗后說:“至于電視辯論,總的來說,我懷疑它們對于闡明競選中的重大問題能否起到可靠的作用。新聞媒體由于其性質關系,必然更為重視表演才能,而不是重視治國才能。”這話聽起來雖有些酸葡萄味,卻也說到了點子上。八年后,本就能言善辯的他總結失敗教訓,找來大批公共關系顧問及廣告專家給自己精心設計電視形象,結果一舉成功,也順利坐上了總統的位子。
肯尼迪為電視時代的總統們樹立了一面鏡子:英俊瀟灑,能言善辯,具有表演才能和明星氣質。從里根到克林頓,從小布什到奧巴馬,美國總統的形象似乎越來越靠近肯尼迪。奧巴馬更是以肯尼迪為偶像,雖然他聲稱自己要學習的是肯尼迪的變革精神,但是媒體卻經常把他的形象與肯尼迪聯系在一起。
可以想見,類似胖子塔夫脫當選總統“笑話”幾乎不可能再現。事實證明,“因為身材健美失去一部分選民”的擔憂完全是多余的,美國人新選的總統奧巴馬,“有巨星威爾#8226;史密斯一樣英俊的外表,馬丁#8226;路德#8226;金一般的演講才能,富蘭克林#8226;羅斯福一樣動人的嗓音”。2008年2月10日,他甚至憑借朗讀自己撰寫的有聲書《無畏的希望:重申美國夢》,獲得第50屆格萊美獎“最佳朗讀專輯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