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凜冽

堅決不做省沒的燈

肖弛出國前，把我交給他的發小老三。我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就算老三恪守君子之約。我未必不會監守自盜。”肖弛倒是大方：“那也比肥水流入外人田強。大不了回國后，改叫你三嫂唄。”說這些話時，我們都沒有回避老三。從小到大，他沒少替豆芽菜般的肖弛打架，身上幾乎每一處傷疤都與肖弛有關。老三的名言是：“跟他講什么講，先打服了再說。”

倆人從小學一直到大學以及畢業，就沒分開過。我是先愛上肖弛才知世界上還有個老三的。所以，肖弛的飛機剛一離地，我就暗自竊喜：肖弛一走就是兩年，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變心了。

必須承認，肖弛走的那天晚上，我是假借離愁把自己灌醉的。當酒吧里有人開始對我蠢蠢欲動時，我打了老三的手機。老三真的很酷，一進門。二話不說就把我身邊那個豬頭樣的男人打成一堆亂泥，然后，塞了一張名片在那個豬頭兜里，讓他明天找老三要醫療費。

送我回家的出租車上，我吊在老三的肩膀上，左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移，在他急欲擺脫時，我故意含混不清地喊了肖弛的名字，而他，不再掙扎，那么強有力的心跳很快節奏紊亂，我在暗處獨自得意：我預想得沒錯，這世道，沒有多少愛情堅不可摧，更何況是男人與男人間的友誼!

在吊足你胃口之后

第二天下班后，我請老三吃飯，他說有事，我說，那你忙，我去泡吧。他還是來了，好菜好酒地請了我，不忘說教：“肖弛不在，你就讓他省省心吧。”我不屑：“守出來的忠誠有意思嗎?”老三差點兒被我這句話噎死，然后一聲不吭地打掃飯局，我欣賞地看著他，他不像肖弛，每次吃飯時都娘們兮兮地剩菜剩飯，吃拉面也拿出刀叉西餐的那股酸勁兒。

餐后，我以燈泡壞了為借口，讓老三跟我回家。我風一般的進了臥室。老三喊：“哪個燈壞了?”我回答，臥室的。我換完衣服了，你進來吧。老三還是等了足足十分鐘之后，才拿著椅子敲門進來，目不斜視地卸燈，去樓下買燈泡，回來后，把燈罩刷洗一新安裝上。然后，把屋子里所有的燈以及其他可能出現問題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該錘的錘該釘的釘。這讓我不禁想起了肖弛，每次我家出現各種小問題，他總是很大爺地打電話給小區物業，人家態度稍有遲緩，他就會唾沫橫飛地跟人家理論。那份姿態，相當難看。

望著被老三修好的燈泡，我心里越來越明鏡兒一樣：我喜歡的，其實是老三那樣，動手多于動口的男人。

連夜，我給肖弛打了電話，向他提出了分手。我很希望，肖弛在這最后時刻。能像男人一樣，不糾纏不軟弱。但怎么可能?先是痛罵，接著控訴，最后是哀求。堅決把沒風度進行到底。我把話筒放在床頭柜上，呼呼大睡——離開這個男人，比不吃油炸食品還正確。

愛情沒有先來后到

我沒想到，肖弛會派老三陰魂不散地糾纏我，而他，居然也不負重托。我理解老三的難處，所以跟他開門見山：“我必須坦白，我喜歡你以及你這種類型的男人，如果你一定要替肖弛挽救什么，那我只能告訴你，小心我愛上你。你再來替他求情，我就視之為你在向我示愛。”

老三奪門而逃，我愛上他那充滿義氣的背影。我可以給他時間，讓他明白，我和肖弛結束了，我跟他從蕓蕓眾生里認識的張三李四沒有區別。我以每個月弄壞一個燈的速度，終于把我的家整得黑燈瞎火。就這樣半年過去了，我發短信給老三：我家的燈全壞了，希望你來修，前提是，你來，不是因為要幫朋友的女朋友。

老三真的來了，急切地敲門，盡管隔著貓眼兒，我也感覺得出來，他眼神里的那份熱切。我得意，這一刻，他的熱忱與他們男人間的友情無關。不記得，是誰先敞開了懷抱，只知道，我臣服于那樣結實而頑強的侵犯，從黃昏到凌晨。其間，他還堅持把那些燈一一修好，然后在燈火通明下，不停地索要。他說，這叫正大光明。然后，我看到了他身上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他給我講它們的故事，故事的開始與結尾大同小異——肖弛喜歡路見不平一聲吼，等到人家該出手就出手時，他躲在了老三的背后。

撫摸著那些曾經的疼痛，我問老三：為肖弛，值得嗎?老三的回答是，如果去想值與不值，就不會以性命相拼了。跟肖弛，光著屁股一起長大，是那種可以沒有是非觀念的情義。我蛇一樣地纏上去，不懷好意地試探：“可是，你終于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你和他的前女友在了一起，你們的友誼完蛋了。”

老三的回答把我送至真正的云端：愛，怎么分得清先來后到!

有些義氣，并不珍貴

但肖弛這個人，總還是要見到的。他回國時，老三堅持帶著我一起去機場接他。老三那樣結實地把我擁在懷里，鄭重地向肖弛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我們相愛，是在你們分手之后。

我和老三其實都期待著，以肖弛的個性，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長篇大罵。讓我和老三無臺可下，那樣，我們對他不能不存在的內疚也就借此放下了。但肖弛并沒按常理出牌，他用蚊子般的聲音說了聲：祝你們幸福。然后，遠遠地拋下我們，一個人去拖行李，在車上，肖弛把近一半的行李丟給了老三。那些都是他幫老三從國外背回來的，就連短褲都有。

接風宴上，我們仨都喝了不少的酒。而酒，終于將肖弛打回了原形——他開始喋喋不休地討伐我，然后，用最惡俗的語言攻擊老三，最后，把我和老三的關系糟蹋得體無完膚。見他終于詞窮時。我冷冷地對肖弛說：“我是看在老三的份上，沒把這杯酒潑在你臉上。但如果還有下次，我沒這么客氣。”

再看老三，一張臉在煙頭的明明暗暗中，看不出情緒。這樣的聚會經常在我們仨之間發生，先是敘舊，痛陳革命友誼，最后，變成肖弛的控訴大會。對此，老三的態度是，既然做都做了，且讓他說說吧。終于有一次，肖弛再一次做祥林嫂時，老三沒再沉默，而是將血色的煙頭惡狠狠地燙向自己的胳膊。我以為他會說，哥們兒，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別再提了。無論怎樣，我都要跟曉秋在一起。但他說出來的并非人話：“肖弛，女人如衣服，為了她，咱兄弟鬧成這樣值得嗎?”

我把那杯本來留給肖弛的酒，以傾倒的方式轉給了老三。卻原來，這個男人的血性，并不金貴，也沒有立場，我在選擇男友這件事情上，再次走眼。夜里，老三來敲門，依然那樣有力，但我不再激動。他坐在門口，一條又一條地給我發短信。就在今天晚飯前，老三接到鄉下父親打來的電話，母親剛剛檢查出早期胃癌，急需手術。而老三所有的人脈里，只有肖弛拿得出這筆錢。所以，他必須把我變成衣服，讓自己的胳膊承受苦肉計。

我想要的血氣方剛

我還能責備什么呢?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于，讓你親眼看著你愛的人，生活窘困、心靈受傷。我恨，恨自己不是個造錢的機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搬進他的出租屋，以省下微薄的房租聊表心意。老三回老家了，我很牽掛他，想念的方式就是拼命地工作，以減肥的名義，遠遠地躲著同事們的饕餮，一日一餐。

老三不在的日子，肖弛常來老三家看我，每次都帶來許多的生活用品，以及明顯帶有企圖的關心。我總是把那些東西原樣退回，或者將其要強地變現，我很明確地對肖弛說：“我承受不了你的關心。如果你是替老三來關照我，那么聽我說，這不是關照，而是為難，你買的東西都價值不菲，原樣退回，你面子上過不去。可是將它們變現后，我會活得極為艱難。”

然而，肖弛的步步緊逼并沒有因此結束。他以其強大的社會關系，插手到我的工作，讓我的老板給我提供兩個選擇：要么失業，要么接手公司與肖弛公司問的一切業務往來。肖弛無非是想把我逼上絕路，向他就范。看著我一身地攤職業裝地去見他，他笑得相當下流：“我跟老三也說過，一個兩年寂寞都耐不住的女人，隨時都會臨陣變節。反正老三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你，你這件本來就屬于我的衣服就讓我暫時穿一陣吧。”我討好地笑著：“肖總說得很對。但我今天來，是專程來向您告辭的，我要去擺地攤了。我昨天晚上初體驗了下，從大菜市批發榨菜，一塊錢五袋。到夜市上去賣，一塊錢三袋，一個晚上，可以凈賺15元錢。打今兒起，我就是個體戶了，你再也要挾不到我了，除非，你讓城管來抓我。但我一窮二白，不怕。”

為了愛情，我丟了工作。晝伏夜出地擺起了地攤，雖然很苦，但仍然可以向老三提供有限的援助。每一次，老三回來看到又瘦又黑的我，都會心疼得直掉眼淚。他一邊用我從路邊攤上買來的凍瘡膏給我抹手涂腳，一邊許給我一個憨厚的未來——等到母親病愈后，他會回來娶我，婚后，他挑水來他澆園，我只需做一個游手好閑的糟糠就行。所以，我總是一遍又一遍擦干他的淚水，幸福地跟他說：“我漫長的以后如此甜美，你何必為我難過?我是你的女人，大難來時。我也是你的手足。”

但有一個人，比我要財大氣粗、神通廣大，那就是肖弛。他下了血本地把老三媽接到省城，請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進口藥化療放療。然后，他在老人家病情明顯好轉，已經可以一頓吃下二兩米飯時，向對他徹底感恩戴德的老三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把你家的鑰匙給我，你和曉秋漫長的一生，我只想借這一晚。

我不管老三經過怎樣的思想掙扎，總之，那天晚上，凌晨時分走進家門，摸到我床上的人，是肖弛。盡管厚厚的窗簾加深了夜的黑暗，我還是很快感覺到了那雙手的貪婪、猥瑣以及不懷好意。我呢喃著：“老三，我想把自己洗得香香的，我想和你一起做到天亮。”然后，我一般地進了衛生間，路過客廳時，拿起了果盤里的水果刀。我在無邊的黑暗里，貓一樣地叫著：“老三，我想在廳里要你……”

以前，看到書中電視里，那些為情自殺或殺人的情節，我總是譏笑編劇的黔驢技窮，或者嘲笑當事人的愚蠢，但事到臨頭后，我對前來探監的老三說：“如果還有下一次，那把刀還是既能切水果，也能殺人。”

不是嗎?我沒法跟他比財大氣粗，我只有一腔我無法變現的愛情。就連最后的關頭也一樣，因為我沒有什么可以為老三留下的，除了清白。獄友總是愚蠢地問我，為了關鍵時刻同樣出賣愛情的男人，值得嗎?通常的答案是不值得，我也沒有多另類，只是愛到蘇醒時，常常不是血性覺悟，就是心事凜冽。我揮刀相向的，豈止是肖弛的無恥，還有對愛情最深切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