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諾愛情

方梁一直不敢承認他愛上了那個脫衣舞娘。

他是夜總會的保安，保安室的監(jiān)控攝像監(jiān)測著整個夜總會，每個包房都有，有時候會有客人把舞娘單獨叫到包房里跳舞，雖然是脫衣舞，但夜總會是有秩序的地方，方梁的工作就是沒日沒夜地在鏡頭前吃著三塊錢一碗的盒飯，盯著那些女人們搔首弄姿，防止那些色過頭的男人因為受不了而做出過激的舉動。

開始的時候方梁快要爆炸了，女人們的身體貼著鋼管跳舞，方梁每眨一下眼，她們的衣服就少了一件，舞蹈動作的幅度卻越來越大，一具具潔白飽滿的軀體塞進他的跟里，又鼓又漲，像是噴薄的煙花，越是美麗就越讓他焦灼。

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方梁會在檢測室悄悄自慰，但總是得不到發(fā)泄，他的臉憋得通紅，額頭的青筋像小蛇一樣凸出來，他能想象自己齷齪猙獰的樣子，漸漸的，他便不再覺得香艷，那些女人脫下衣服的時候，他甚至會隱隱作嘔，飯也吃不下去，現(xiàn)在在他眼里，女人們的身體再誘人，也只是一堆白肉。

直到莫沉的出現(xiàn)。

莫沉一看就是新手，方梁在攝像機前隱隱發(fā)笑。

這個女孩超不過25歲，戴一款火紅的假發(fā)，個子不高，腿卻細長，藤蔓一樣地勾住鋼管旋轉，脫衣服的時候，她不會像其他舞娘一樣配合舞蹈動作，而是面無表情，緩緩地扭動身體，就像一條蛇在孤獨地蛻皮，衣服會隨著她的扭動自己掉落在地板上，臺下有些醉酒的客人把她脫下的衣服埋在臉前嗅，方粱看到她突然向后退，一臉厭惡，最后捂著嘴跑進7后臺。

越是這樣冷到極致的美人，就越讓男人的欲火燃燒的旺盛，莫沉居然讓方梁找回了久違的火花一樣的感覺。臺上又換了一個脫衣舞娘。但方粱卻想著莫沉的樣子痛快地釋放了。

方梁去廁所的時候遇到了莫沉。

她披著一件深色大衣，小小的身體被包裹在里面，像一根搖擺的小草，瘦弱卻不屈。

方梁知道她里面是裸著的，她雙手緊緊地護住領口，靠著墻抽煙，方梁從她身邊過，莫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xù)抽煙，方梁心里竊喜，他今天沒穿工作服，她不知道他是這里的保安，既然她不知道，他是否可以像其他男人一樣把她帶進包房里，一個人好好欣賞她的裸體?

這個想法一出，便像瘋草般的在方梁的腦子里生長。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方梁只說了一句話，你是跳舞的么?莫沉便什么都明白了，她點點頭，然后輕飄飄地跟著方粱進了包廂。

方梁坐在沙發(fā)上，莫沉站在桌子上，方梁仰望著她，就像瞻仰一座神像。

莫沉岔開兩條腿，一顆一顆地解大衣的紐扣，最后身體一抖，衣服就滑落下來，方梁抑制住想要撲上去的沖動，把100元消費塞進她的絲襪里，說你叫什么?

方梁又說，真名。

莫沉愣了說，莉莉。

方梁又塞了100進去說，真名。

莫沉想了想，說，莫沉。

方梁盯著她的身體，她是夜總會最年輕的一個，乳房像剛剛成熟的小桃子，青澀但很堅挺，她的皮膚上沒有方梁以為的文身或者叛逆的圖騰，干凈如清水一般，方梁感覺到自己很渴，他太需要一杯水來解渴了。

于是他說，奠沉，我能跟你睡么?

莫沉嘴角一斜，半蹲下來，指著她身后的攝像頭說，動我一下，你就會被揍的很慘，我不是妓女。

方梁看著攝像頭，笑得比她還得意，他說了一句，去他媽的攝像頭，就把莫沉撲倒在沙發(fā)上。

莫沉越是掙扎，方梁就越用力，他像一頭剛學會捕獵的小豹，不知道哪里來的沖勁，只想把自己融入到莫沉的體內去，那是一片軟綿綿的叢林，方梁鉚足了勁往里闖。

方梁釋放得很快，他累得趴在莫沉身上，卻被莫沉一腳踹倒在地，她慌忙地把大衣裹在胸前惡狠狠地說，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方梁才不會死，他還要繼續(xù)看莫沉跳脫衣舞。

莫沉離開包廂后，方梁馬上溜回保安室，獨自回味了剛才了情景，他在莫沉身上馳騁，就像做夢一樣，夢做完的，他也該回歸平靜，他把錄像刪了，告訴自己只不過是上了一次公交車。但想到莫沉最后憤恨的眼神，他晚上還是失眠了。

第二天，方梁心慌慌地等精莫沉上場，卻沒能在臺上看到她，沒過一會兒，莫沉跟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進了包廂，依然是面無表情，飄著，像幽靈。

方梁打了一個寒戰(zhàn)，心里的瓶子歪歪斜斜倒了一大片，像是碎掉的聲音，碎片扎得他生疼，他握緊拳頭，第一次有不想看莫沉裸體的沖動，因為那不是給他一個人看的，是給別的男人看，那男人光頭，又矮又胖，方梁只要想到男人的口水恨不得流到奠沉大腿上的樣子，他的血就往腦袋上沖。

方梁顧不得看別的錄像，眼睛死死盯著莫沉。

他看見男人往莫沉的胸衣里塞錢，很厚的樣子，莫沉數(shù)了數(shù)，魅惑地笑，接著，莫沉竟然坐到男人的腿上，男人的手，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摸起來。

方梁幾乎是一步就邁出了保安室，沖進包廂里，莫沉嚇得尖叫，從男人的身上跳下來，方粱像頭獅子，用他認為最殘忍的方式在男人的頭頂開了一個洞，隨后很多人闖了進來，把方梁架起來，他的雙腿還在胡亂地踹，嘴里吼著，讓你不老實!她不是妓女，她不是妓女!

男人被送往醫(yī)院，根本聽不到他在喊什么，倒是莫沉，站在角落里，直愣愣地看著他，身子光禿禿的，像一道白光，刺痛了方梁的眼，他知道，她認出了他。

方梁被開除了，開除前，他險些丟掉一條腿。

他打傷的人是夜總會老板的朋友，那人送進醫(yī)院后揚言要讓方梁從這世界消失，還是老板說了情，三四個人圍著他打，都是保安，曾經在一起工作，沒有下重手，這才撿回一條命。

方梁被扔進一條巷子里，地面很濕，他冷得發(fā)抖。

他感覺有人在一點點靠近他，是高跟鞋的聲音，噠噠噠，很輕，他立刻想到是莫沉。他強奸了莫沉，莫沉一定懷恨在心，這是來報仇來了。

方梁準備好承受莫沉的報復，他閉起眼睛，就算此刻莫沉要殺了他，他也不會反抗。

果然，一盆冰水潑過來，方梁幾乎窒息，莫沉扔掉水桶說，咱倆扯平了。

方梁睜開眼，是熟悉的深色大衣，她蹲下來，挑著眉，一字一頓地告訴方梁，我就是妓女。只要錢夠多。在哪，是誰，我不在乎。

方梁只覺得這些話比剛才那盆水還冰，他問她，就是因為我給的錢少你才不愿意跟我做?

莫沉不答。

方梁又問，為什么要做妓女?

莫沉依然不咎，她把方梁扶起來，替他叫了一輛出租車，把他塞進去，然后對著司機說，送他回家。

車開出去很遠，莫沉都還沒有離開，她就站在原地，只有影子陪著她，瘦弱的一陣風便能吹倒，方梁一直扭過頭看著她，似乎覺得，莫沉是有些舍不得他。

那晚方梁沒有回家，他讓司機掉頭，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莫沉也上了一輛出租車，他就讓司機一直跟著，莫沉在一家醫(yī)院停下來，他也停了。

他在一間加護病房找到了莫沉。

此刻的莫沉像天使，褪掉了夜晚濃厚的妝，淡雅如荷花一般的坐在一個昏迷的男人床前。

方梁側身站在病房的玻璃后面，看到莫沉很細心地給男人擦臉，擦手，翻身，擦后背，嘴里喃喃地說著一些話，想必這就是莫沉做妓女的原因，男人很年輕，長相好看，只是，是個植物人。

莫沉換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方粱就站在門口，傷痕累累的臉上滿是疼惜，莫沉有一瞬間的迷亂，旋即板起臉孔冷言冷語，怎么，還想被潑冷水?

方粱走進病房坐在男人身邊，男人很安詳?shù)厮従彽卣f，是為了他吧?

莫沉冷冷地說，不關你事。

方梁嘆氣，他把里兜外兜的錢都掏出來，零零碎碎加起來一共是835塊，這是今天給他結的工資，這次他沒把錢塞進莫沉的絲襪里，或者文胸里，他塞進她的兜里說，讓我?guī)蛶湍恪?/p>

說完，方梁迅速離開了醫(yī)院。

方梁沒了錢，只能步行，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后高跟鞋的聲音，很急促，轉身，是莫沉。

那是方梁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晚，莫沉跟他回了家。她說她是妓女，收了錢，就要辦事。

方梁沒有拒絕，他無法拒絕一個他愛的女人。

他們一起走路回家，途中方梁把莫沉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兜里，他擔心莫沉會甩開，所以握得很松，但莫沉沒有，她就那么松垮垮地把手放進方梁的手心，卻覺得異常安穩(wěn)，像回家的感覺，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安全感了，她知道這個男人已經愛上了她。

一進門，兩個人就如相纏的樹枝，把對方死死地抱住，方梁覺得這不像一場交易，更像兩個相愛的男女感情的進發(fā)，只有相互吸引，做愛這種事，才會變得打心眼里覺得幸福。

方梁此刻很幸福。

莫沉的身體是那么軟，她把雙腿攀在方梁的肩膀，方梁吻著她的小腿在她的身體里馳騁，他喊，莫沉，我愛你，我愛你。

莫沉就把他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前，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悲傷，眼淚總是會讓人惆悵，她只想讓方梁覺得幸福。

做完后，方梁知道了莫沉的故事。

男朋友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奠沉需要錢，很需要。

男友與莫沉都是孤兒，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18歲的時候，莫沉隨著男友一起離開了孤兒院，他們幾乎是長在一起的。

他們念的書不多，但男友很有魄力，他發(fā)誓要讓奠沉過上好日子，于是他一天會打幾份工，有時在工地扛水泥，蓋房子，有時還會在夜總會端茶送水，有時連夜開車送貨。

男友愛莫沉就像父親，很寵溺，開始的時候，十指不沾陽春水，也不外出工作，可是莫沉知道男友的苦，總是把他們租住的小平房打理得一塵不染，男友回家時，會有可口的飯菜，還有純自美好的莫沉在等待。他們相互依偎在一起，像所有在困難時期的情侶一樣相互安慰，但他們更像是親人，世界上唯一屬于自己的親人。

方梁一下子明白了，莫沉是一棵樹，根在男友那里，方梁想連根拔起，就是要把莫沉殺死，當愛情變成親情，就更離不開對方。

所以莫沉說，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方梁立刻抱緊莫沉，我會跟你一起分擔的。

莫沉無奈地笑，方梁的承諾實在可愛，他要怎么分擔?他們能分擔的，只是對方的身體。

莫沉很想告訴方梁，第一次在包廂的時候，她對他也有了感覺。

因為只有方梁問她叫什么，其余的男人不會在乎她的名字，莉莉，抑或是沙沙，都只是代號，他們只想在她的身上享樂，而方梁不一樣，他問她的名字，是因為，他想記住她。

莫沉不跟方梁做，是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好感沾染上她身體里的臟，方梁強奸她的時候，她確實恨他，恨他破壞了這份好感，可是當方梁沖進包廂救了她，她認出了他，那好感又從心底升起來，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愛情，但她很想保護這種感覺，像是一片凈土，只有她自己知道，誰也別想再次褻瀆。

但莫沉什么都沒說，她讓方梁抱著自己睡覺，很暖，很踏實。

半夜的時候，方梁說了一句夢話，莫沉，我能跟你睡么?

這是他們的初識，莫沉現(xiàn)在想想，沒有恨，只有覺得親切，她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被愛著，哪怕只有一晚，也是幸福。

第二天當方梁醒過來，莫沉已經不在了，她留了紙條，說回醫(yī)院了，835，原封不動地放在床頭，這不是一次交易。

方梁看著紙條笑了，隨即穿好衣服去了醫(yī)院。

等方梁到醫(yī)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莫沉坐在走廊上哭泣，還是那件深色大衣，那么厚，卻裹不住她的悲傷。

方梁走過去，抱緊她，莫沉看了他一眼之后，哭得更兇了，她幾乎是在抽搐地說，醫(yī)生說他活不長了。

方梁并不是不希望這個男人死去，如果他死了，莫沉就徹底屬于他了，她再也不用為了錢賣身、當其他男人的玩物，方梁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卑劣，他甚至偷偷地詛咒過，但當莫沉的眼淚流到他的手心，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是怎么都把握不住莫沉的，就像流進他手心里的淚，攤開手心會蒸發(fā)掉，輕輕一握又會分散開，怎么都不會真正屬于他。

他們的愛如此深厚，他連趁虛而入的機會都沒有。或許莫沉也是愛著他的，但人的愛情很復雜，愛跟深愛，是兩回事。

那幾天，方梁總會去夜總會接莫沉下班，他不希望她被別的男人帶走，好幾次他都把莫沉截回他家，他們不做愛，只是相擁而眠，好幾次方梁會半夜醒過來，他總擔心莫沉會偷偷溜走，但總是虛悼一場，莫沉睡得很沉，如嬰兒，有時方粱真希望莫沉會變成嬰兒，那么她的人生就會重新開始，如果重新開始，他會不會是第一個遇到她的人?

但人生沒有如果。

方梁再次去醫(yī)院的時候，病房亂作一團，有四個護士抬著擔架出來，擔架上一個被自布蒙著的人，在方梁確定沒有走錯病房后，他知道，死的人就是莫沉的男友。

可是莫沉卻不在病房，方粱聽到外面有人在喊，不要跳，不要跳啊!

方梁沖出病房，看到莫沉像樹葉一樣站在醫(yī)院的最高處，他突然想到那晚莫沉說，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原來，這是真的。

方梁瘋了一樣地喊，莫沉莫沉!

可是莫沉就像沒聽見一樣，她抬起雙臂，縱身一躍，方梁還沒想出怎么說服她，她就已經死在了醫(yī)院的鵝卵石上。

方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頭發(fā)蒙，昨晚還激情四溢的身體此刻卻已冰涼，他突然嚎啕大哭，沒人會在意一個陌生人的悲傷，就像沒人會在意奠沉生前的苦難。

方梁會永遠記住莫沉這個名字，不是代號，也不是妓女，是曾經屬于過他的女人，有些人相愛一輩子也無法擁有彼此一晚，但方梁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如果莫沉的愛只有一萬米那么深，那么方粱只奢求，那萬分之一的愛。

他與莫沉，有一晚是相愛的，那一晚，讓方粱的一生都覺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