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顥的網名叫“一夜七次郎”,之前,他還叫過各種不靠譜的名字,什么“善解女人衣”、“小鋼炮”。他單身,每晚他混跡于一夜情論壇,或者在QQ找同城的在線女孩聊天。
他和她們胡吹亂侃說:我一晚上可以做7次。
那些被他忽悠的女孩們,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假裝不屑,有的直接罵他人渣讓他滾。有時,他也會碰上恰好在寂寞與無聊中深陷的女人,她們愿意和他聊。然后視頻,然后約地方,做愛。
大部分時候,崔顥記不得那些女人的臉孔,更不知道她們的名字。一夜狂歡之后,他通常大腦一片空白。直到,他認識了方嫻。
那天,是方嫻主動加的他,她很直白地說,我身體需要,做么?
這是崔顥遇見的最直接最不用費神的一次艷遇。見到方嫻的那個瞬間,他的腦中火花四濺。她穿著明黃色的吊帶裙,高跟鞋,身上是Coco小姐的香味。她就是他一直喜歡的那種類型,端坐的時候像蓮,美得不可方物,行動的時候,舉手投足都是風情。
那晚,崔顥對方嫻,像對待一個女神。尹志平偷襲小龍女的那一次,心情大概與他無異。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誠惶誠恐。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皮膚,手指和皮膚一起戰栗。她的皮膚真是太好了,那樣的細白,柔滑,簡直吹彈可破。
崔顥是文身師,遇見好皮膚就像裁縫遇見好料子,會有手起針下的欲求。
她的右乳上方,有一顆紅痣,崔顥的嘴唇一次次地游弋在那里,想著,如果那顆紅痣是一朵紅色的大翅蝴蝶,會不會更美。他一邊親吻,一邊小心地進入她的身體。奔突的時候,他摸上她的臉,卻摸到了一片濕。
崔顥就是在摸到她跟淚的忽然間頹敗的,他一下就沒了心思,他滿心驚異。這是他第一次,面對女人的眼淚無措到心疼。
那天,他們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系方式。回到家上網,崔顥發現,方嫻已經拉黑了他。
崔顥經營的那家文身店,叫:愛上。
再次見到方嫻,是2個月之后,她和一個男人一起來他的店里做文身。
顯然,方嫻在看到崔顥的時候是驚詫的,但她很快平靜下來,她的眼睛在告訴崔顥:不要破壞游戲規則。
那個她右手挽著的男人,看起來溫文儒雅。他對崔顥說明來意,他叫穆坤,在某大學做老師,是方嫻的未婚夫。他們很快要結婚。
然后他拿出一張戒指的草圖,要崔顥按照草圖上的花式,文在他和方嫻右手的無名指。他說,這是他和方嫻送給對方最特別的戒指,永遠也摘不下來。
他平靜的話語,卻在崔顥的心頭掀起了巨浪。他感到心悸且不可思議,他告訴穆坤,十指連心,在無名指做文身,比在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疼。
穆坤說,不怕,就是要經歷那樣的疼,以后才會更珍惜。可以看出,他很愛方嫻,他看她的眼睛,簡直是沉溺。
崔顥看了一眼方嫻說,或許你能忍受,但你的女朋友呢?
一直沒有出聲的方嫻說:我也可以。
她的聲音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崔顥接下了這個活兒。
崔顥給穆坤做的文身異常精細,花了5個小時,尖針刺破皮膚,注入顏色,變成花紋。其問,穆坤竟然一聲不吭地忍著。文身做好了,穆坤看著長在他皮肉上的戒指很滿意也很開心,而崔顥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他說,因為連續5個小時的投入工作,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做女士的手指了。然后,他轉向方嫻:你可以明天再過來。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崔顥一直無法入眠,他不知道,為什么方嫻瘋魔了一般,不停地鉆進他的腦子,糾結了他的心。
太多時候,人們總是莫名地不受控制,比如莫名地愛上一個人,莫名地被一個人誘惑。
第二天。方嫻獨自一個人來找崔顥。
文身室的門一關上,崔顥便抱住了她。他用盡全身力氣抱她,她用盡全身力氣推他。在小小的逼仄的文身室,他們進行了一場無聲的戰斗。他的嘴唇找到她的,拼了力氣的吮吸,她推不動他,咬他,咬破了他的嘴唇,拳頭雨點一樣地落在他的背上。最后,她終于妥協,身體一點點地變軟,躺在那張文身床上,喘得呼吸不得。
他們誰都沒有講話,只是眼神糾結著眼神,惡狠狠地對待對方的身體,纏繞著鑲嵌撞擊。
崔顥請的服務生在外面喊“老板,新來的貼膜多少錢”時,他正用嘴堵住她噴薄欲出的呼喊。
當一切都趨于平靜,就像做了一場夢一般。可是不是夢,方嫻的白襯衣上沾了崔顥嘴唇的血跡,頭發被他的大手揉亂。而此刻,他抱著她,輕輕地說:我不是有意要愛上你。
他這樣說時,方嫻的身體便不可控制地戰栗。
很久,他們就坐在那張狹窄的小床上,抱著,彼此疼惜。
安靜極了,只有掛鐘的滴答聲,和彼此的呼吸聲。是穆坤的電話打破的平靜,方嫻的手機鈴聲在那一刻,顯得格外的突兀和尖利。
她要接時,他搶過去,掛斷了,然后關機。
她憤怒起來:你有什么資格掛我的電話?
崔顥說:你好虛偽,你不愛他,你為什么要嫁給他?
這與你無關。
崔顥嘆一口氣:你很可憐。
我可不可憐與你有什么關系,我們本來只有過一夜。
可是,真正的喜歡,一個眼神就夠了。
那天,崔顥拒絕給方嫻的手指做那個文身的戒指,他說你可以去找別人,我是不會幫你做的。我做不到。
其實,女人會因為身體而愛上一個人。方嫻愛上崔顥,卻還是做了別人的新娘。最后一次,方嫻來找崔顥,親吻著他的嘴唇說對不起。她真的只能嫁給穆坤。她在少不更事的時候愛上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他,接受他給她安排的工作,住他買的房子,吃他做的飯,成全他的身體。
方嫻說,穆坤ED許久了。她像是在禁欲。
方嫻還說,她以后再也不能來見他了,見一次,就像把自己撕成了兩半一樣,疼得無法成眠。
方嫻的手指,還沒有文上那枚令人發怵的戒指,崔顥說:我等你,把右手的無名指留給我。他拿出一枚銀指環,給她戴上,真妥帖。
有那么一段時間,方嫻真的沒有來找崔顥。她應該舉行了婚禮,又去了蜜月旅行。崔顥的小指戴著那枚銀指環,他經常坐在店門口看街上的人來人往。他渴望看到熟悉的影子。可是半年過去了,方嫻始終沒有來找他。后來,一個新來的叫小玉的服務員勾引了他,她在一個打烊之后的晚上跟著崔顥回家。踩著他的影子,不聲不響,崔顥說:別跟著我。她不答,也沒有停下來,就是跟著。后來,崔顥一轉身,她便撞在了他的懷里。這樣一個溫軟的身體在崔顥的懷里,勾起了他的欲望,他好像半年都沒有和女人做愛了。他低頭吻了小玉的嘴。
小玉是處女,她跟定了崔顥。他也曾經試著要她離開,但她把做文繡的針抵在了自己的喉間說:你讓我走,我就死。
她凜冽又冷峻的眼神,讓崔顥想起了方嫻。他的心軟了,一拉,便把她拉回了懷里。
方嫻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崔顥想,或許他也可以和小玉結婚,她溫柔又倔強,有這樣一個女孩管著自己也不錯。他已經29歲了,母親很多次打電話來說想要一個孫子。
崔顥和小玉結婚后的一個深夜,方嫻來文身店找他,她一進門便抱住了他。店里很多人,小玉也在,但她不管不顧地緊緊地摟著他。她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臉和手都冰涼。
崔顥抬起她的臉,問她怎么了,她不答。
小玉就在旁邊冷冷地看著,把一個玻璃杯摔成了碎片。
方嫻很尷尬,崔顥解釋說:她是我的妻子。
方嫻的臉從惶然到凄楚到微笑,她說:你結婚了?你妻子很漂亮。之后,她又說:祝你幸福,然后她轉身離開了。她的腳步有些踉蹌,背影融碎了憂傷。
崔顥想追,但小玉的聲音冷冷地在身后響起:你要是踏出這個門一步,我就死。小玉沒有死,死了的是方嫻。
那天從崔顆的店里跑出去后,她從天橋上跳下去,死在川流不息的車輪間。其實,那天方嫻是來找崔顥,是想告訴他,她要和穆坤離婚,和他在一起。方嫻和穆坤結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她以怕疼為理由,沒有文上那枚戒指。穆坤說她不愛他,逼迫她去。穆坤在印之后的偏執和神經質,一直折磨著方嫻。開始還只是奚落和嘲諷,后來便動了手。方嫻在忍無可忍之后,終于決定和他離婚,去找崔顥,可是崔顥已經結婚了。絕望的她,選擇了死。
其實,如果不是穆坤來找他,他也不會知道方嫻的死。
穆坤來找他,要他在方嫻的手指上文好那枚婚戒。他說,她就是死了,也得戴上那代表忠貞的戒指。這樣來世他們還會在一起。
在冷凍庫,崔顥看見了方嫻。她的臉上化著怪異的妝容,她的嘴唇紅極了,眉毛黑極了,眼睛閉著,他看不見她凜冽又冷峻的目光。她的右手放在胸前,無名指微微地翹著,好像在等待。
崔顥把小指上的銀指環戴在了她的手指上,然后轉身和穆坤扭打在一起。
崔顥發瘋地打他,可是當他的血蹭在他白襯衣上的時候,他停住了手,他有什么資格打他呢?方嫻僅僅死于他手么?還是死于自己的手里?還是他們合伙謀殺了她?
或者是,死于愛情?
秋天,小玉生了一個男孩兒。來年的夏天,孩子已經學會站立,小玉帶著他在街頭玩耍,看到一個穿著明黃色吊帶裙,黑色網格絲襪和高跟鞋的男人,他一回頭,把孩子嚇哭了。他濃妝艷抹的臉上,胡子拉碴。笑容詭異。小玉抱著孩子回店里,指給崔顥看:那個男人有病!
崔顥看過去,認出那個穿著熟悉明黃色吊帶裙的男人是穆坤。
后來,街頭都在說易裝癖穆坤的故事:他的妻子死了,他穿著妻子的衣服,用她的化妝品和香水。走他們曾經一起走過的路。他說,穿著她的衣服,就好像她在他的身體里。
崔顥見過他很多次,每一次看到他穿著那些熟悉的衣服在街頭游蕩,崔顥的眼睛便偷偷地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