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雜談

20世紀80年代初，名人字畫不沾人間煙火，冷冷清清地掛在博物館、展覽館里。與世隔絕。記得當時北京炎黃藝術館里的“八大山人”、“揚州八怪”、齊白石、黃胄等名家書畫，標價每幅數百至千元，少有人問津。那時我薪水很低，但家中的存款也夠買幾幅名人書畫真品了。由于愛得癡迷，幾次欲將家中存款用于購買名人書畫。我知道，這些名人字畫不可能永遠掛在這里，早晚會被人買走。錢還可以掙，但名人字畫錯過了，可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雖這樣想，但在當時花幾千元買字畫，在常人眼中無疑是一種“瘋狂”舉動。愛名人字畫就像單相思，“情人”那高貴的身價，使“瘋狂”的愛終于沒有變為行動。

盛世興，收藏熱。俯仰之間，名人書畫價格已漲上了天。由于缺乏膽魄，猶豫間，我白白錯過了書畫收藏原始積累的黃金時期。

1993年，田濤的《田說古籍》出版發行。田濤的藏書理論正中我下懷。古籍不易造假，少有贗品。而且古籍的價位偏低，升值空間巨大。我意識到，再不能錯過收藏古籍的好機會了。收藏善本古籍應先通版本目錄學，少不了在購專業書刊上先行投入。很快我的書柜里書畫收藏書籍的隔檔上面，又擺滿上檔古籍收藏的書。從1993年末開始，我像一只不辭辛苦的蜜蜂，奔波在全國各地，先后搜求到了幾十部古籍。其間有幾件事值得回味。

山西太原有一年屆九旬的退休老教授，家藏一大書架的古籍，大多為清中晚期刻本，保存得非常好，品相相當不錯。如果全部買下，出兩萬元即可。一架書有六七十部，平均不到三百元一部，在今天看來等于白給。但我受當時收藏古籍“版本越老價值越高”的老觀念的影響，沒有全部接受。只挑選了其中幾部明刻本，平均每部五六百元。后來讀黃裳的《清代版刻一隅》，恍然大悟。再去尋找那位老教授，早已人去樓空。從那以后，我開始注意搜求清刻精品先后尋覓到乾隆時雅雨堂精刻《金石三例》、道光時出版家許梿精刻《折獄龜鑒》光緒時讀書山房刻本《元遺山先生全集》等精刻本及清版彩印《十竹齋書畫譜》等。這時每部書價已是太原購書時的數倍甚至十倍以上。

又一次，杭州一位書友欲轉讓給我一部清康熙武英殿刻內府開化紙五色套印本《古文淵鑒》，品相相當好，索價兩萬元，我即刻咨詢專家，專家說：“開化紙又名桃花紙，是名貴的清代宮廷御用紙，為難得之物。如果這套書真是開化紙所印，品相又不錯的話，三萬都應拿下。”《古文淵鑒》翻印本很多，我又沒見過“內府開化紙”實物，所以沒有說定要與不要。我決定弄清楚“內府開化紙”再說。于是我到北京托同學找朋友，終于在某大學圖書館里看到了開化紙五色印本《古文淵鑒》，和杭州的那套書一模一樣。于是立即打電話給杭州書友：兩萬元我要了!杭州書友回答說：“抱歉，書已賣掉。有好幾個人爭著要，兩萬六出手了?！编?，我那個悔喲!那種滋味，我不說，藏友們也能體會得到吧!

1998年，在一書畫店見到一卷陜西肅王府刻《淳化閣帖》拓本，店主要價四千元。我查了王壯弘先生的《帖學舉要》，書中說：“《淳化閣帖》在明朝，惟陜西肅王府翻刻石拓最妙，謂之肅本，……初拓用太史紙，程君房墨，作蟬翼擦拓，無不精妙?！庇植榱笋R寶山的《書畫碑帖見聞錄》，書中說：“明肅本《淳化閣帖》‘以金箔紙，廷圭墨拓之。后人評謂紙如黃金，墨似蟬翼?！@種紙在當時就很貴重，所以用者很少，流傳極希，甚不易得。”我看此卷《淳化閣帖》的特征和書上描述的基本一致。如此“精妙”和“甚不易得”之物，居然讓我遇到，可謂天賜良機，豈有錯過的道理!于是四千元不還價拿下。之后，我帶著這件“寶貝”興沖沖到北京找一位古籍專家鑒定。專家看了我的《淳化閣帖》，問我多少錢買的，我據實相告。專家聽后抿嘴一笑。我問他：“不值嗎?”他搖搖頭。我又問：“那值多少?”專家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輕輕地吐出三個字：“十元吧”。他說：“《淳化閣帖》全帖共十卷，你這僅是一卷，為殘品。品相又不好，連小拍部上不了。”我問：“那這是不是金箔紙、廷圭墨拓的呢?”他咧嘴一笑說：“誰說過肅本《淳化閣帖》就一定是用金箔紙，廷圭墨拓的呢?”明白了，我讓“黑老虎”狠狠咬了一塊肉。直到如今，我也沒弄明白，稀如黃金、膩如黃玉、滑如嬰膚的“金箔紙”到底是個什么樣。

值得一提的是，在收藏古籍的同時，我以極低的價格購到了一件明式海南花梨木提盒。這件提盒式樣、尺寸、木質均與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珍賞》圖錄中的那件一模一樣。這件東西讓我轉變了收藏古籍的方向，改為搜求古硬木家具。但數年下來，花了不少車船費，卻沒有得到一件精品，從而讓我明白了收藏中“可遇不可求”是怎么一回事。那件明式花梨木提盒，每到陰雨天，就會散發出隱隱的不可名狀的香氣，這香氣能清除我紛雜的欲念，能讓我沉心靜思。

走過一二十年的收藏之路，始信收藏活動中之苦惱與歡樂，全在于各人自找，收藏之意義，也全在于各人的收藏觀。我在自身收藏歷程的苦苦樂樂中，感悟良多。大致概括為以下三點，和藏友們交流。

一、收藏要真愛堅守

自古以來，收藏之道即有雅俗之分。明代董其昌說：“古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財”(《骨董十三說》)。聚道者真愛堅守，研究、繼承和傳播文化藝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為大雅。聚財者追風趕潮，不由自主，患得患失，可悲可嘆。收藏者遵循的“道”不同，結果判若霄壤。聚財者是以商品價值觀玩收藏。企圖以小搏大，一夜暴富。眼睛總盯在古玩的價格上，隨價格而進退，視利潤而變遷，往往錯失良機。反觀我的收藏中，不是就有這樣的教訓嗎。聚道者是以文化價值觀玩收藏。他們懂得文化價值是內在的，永恒的。有專家曾告誡說：“如果不是真正喜歡，就不要搞收藏?！备闶詹貞哉鎼坶_始，以堅守為道，以研究探索藏品的文化價值為樂。把收藏當成一種文化消費，才能善于洞察藏品文化價值，也往往能把握住經濟價值的先機。

二、膽識比金錢更重要

常聽人們說：“搞收藏是有錢有閑人玩的游戲。據我的經驗，有錢有閑不如有膽有識。民國大收藏家張伯駒，在亂世中，傾家蕩產搶救了晉陸機《平復帖》、隋展子虔《游春圖》等一批國寶書畫，沒有過人的膽識，能做得到嗎?收藏史上，不知有多少與精品擦肩而過而致遺憾終生的故事，往往是因為缺乏膽識，患得患失，猶你拿一等的錢買二等的東西才是正常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今天用一等的錢買下的二等的東西，今后就會變成一等的東西。如果你今天用二等的錢買下的東西，今后可能就是三等、四等的東西?？v觀古玩收藏史，的確是這樣的規律。今天用一等的錢買“二等”的東西，需要有膽識才行。在充滿誘惑而又風云變幻的收藏世界里，膽識往往比金錢更重要。

三、收藏務專而后精

多年來，我在書畫、古籍、瓷器、硬木家具、玉器等方面都涉足過，但卻收獲平庸。有關各類收藏知識的書也都分別潛心讀過，但用書中的理論指導實踐，往往是隔靴搔癢，盲人摸象。例如前面所說的：見古籍不知清刻之美，不辨“開化”、“桃花”，見碑拓不識“金箔紙”、“廷圭墨”，要么是錯失良機，要么是“打眼”。諸如此類的事情，令人苦惱，令人嘆息。究其原因，失在一個“雜”字上。以“聚財”為目的，學習上難免“雜學”，收藏上必然“雜收” 。一個人的精力和財力畢竟有限，“雜學”則難免淺陋，“雜收”則必然平庸。玩收藏應該像對愛情一樣專一，由愛生情，由情生味，由欣賞到相知。對“愛人”的一切，都無所不通，無所不曉，甚至到了窺一斑而知全豹的地步。達到了這樣的境界。想不成專家都難。專家，專家，貴在專上。不是嗎?

(責編：石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