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亞里士多德是西方文學理論早期的杰出代表,《詩學》集中體現了他的悲劇理論,是西方悲劇學說的開端。他的悲劇學說深刻影響著西方悲劇學的發展和演變,為西方“悲劇”這個范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通過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看《菊豆》的悲劇性,不難發現其中有許多吻合之處。
【關鍵詞】悲劇觀《菊豆》情節論性格論
張藝謀,這位被美國《娛樂周刊》評選為當代世界二十位大導演之一的中國人,一直都是中國電影界的核心人物。他的電影在國際影壇屢獲大獎,由其執導的電影《菊豆》獲第6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張藝謀在《菊豆》中通過對楊家大院這樣一個普通民眾院落生活的展示,揭示了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倫理道德帶給人們的悲劇命運。它壓抑著人性的正常發展,以有形無形的力量支配著人們的命運。作品特別通過菊豆這樣一個女性形象的逼真刻畫,真實地再現了當時大多數婦女所受到的家庭壓迫、社會壓迫以及在這種生存環境下她們必然的悲劇人生。
悲劇向來被譽為“崇高的詩”、“戲劇詩的最高階段和冠冕”。亞里士多德的悲劇悲劇學說深刻影響著西方悲劇學的發展和演變,為西方“悲劇”這個范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亞里土多德的悲劇理論看《菊豆》,不僅為分析菊豆的個人命運悲劇提供了理論依據,也為從西方喜劇文藝理論對文藝影視作品進行文本分析找到了一個新的切入口。
一、悲尉的定義
亞里士多德在研究和總結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的創作實踐的基礎上,提出了西方悲劇學史上第一個完整的悲劇概念,“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語言,具有各種悅耳之音,分別在劇的各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動作來表達。而不是采用敘述法:借引起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
亞里士多德所定義的悲劇側重于“是對一個完整而具有一定長度的行為的摹仿”。《菊豆》是作者對于黑暗社會中下層婦女的生命原欲與現實文明之間沖突之下這種生存悖論的極致刻畫,是對殘酷現實的深刻揭露和血淚控訴,讓觀眾在觀看作品時不自覺地引起對民族、對歷史制度的深思與拷問,所以它不失為一部悲劇作品。
二、情節中心說
戲劇、小說以及由此演變而來的影視作品等說唱藝術非常重視故事情節。“情節是行動的摹仿”,換句話來說即“事件的安排”。亞里士多德認為情節、性格、思想是悲劇的主體性內容。在這三個要素中,又首先強調情節。“情節乃悲劇的基礎,有似悲劇的靈魂”。
《菊豆》的女主人公王菊豆年輕貌美,卻被年老體衰的地主楊金山用二十畝地變相買來當小媳婦,這便是菊豆悲劇命運的開始。楊金山之所以愿意花如此大的價錢把菊豆買回家,理由很簡單,就是想延續楊家的香火。古語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正是在這種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影響下。楊金山把菊豆等同于“生殖工具”。在婚姻的名正言順的旗幟下,他嗜欲如狂,“女人是他的地,任他犁,任他種”。菊豆要為他的性的目的的實現而犧牲和枯萎青春,當楊金山無法使菊豆為自己制造出后代時,便對她進行慘無人性的折磨、毆打和性虐待。菊豆在至高無上的夫權面前不斷地被邊緣化,經受著女性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打壓,本能的“妻子”身份和精神歸屬都不能得到滿足和實現。楊金山越來越狠毒的暴力傾向以及無愛的家庭實質關系喚起了菊豆作為生命個體本能的對生存處境的思考。菊豆的尷尬境遇反襯了自身身份的缺失,同時這種身份缺失的尷尬反過來也為菊豆接下來的反抗意識的萌發埋下了深藏的種子。
亞里士多德的悲劇情節理論認為突轉、發現和苦難詩構成情節的三大因素,毫無起伏的故事情節詩作品的一大忌。英國戲劇理論家阿契爾力推危機(轉機)論。認為“偉大的場面十之八九詩由‘突轉’造成的”。突轉是指劇情突然向相反的方向轉變。正當菊豆被困在婚姻的牢籠中苦痛與絕望時,楊天青的出現無疑給備受煎熬的菊豆的生命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作為一種外因,天青的介入化為菊豆生命的內驅力,喚醒了她生存的本能意識和反抗精神,這種介入加速了悲劇的運動過程。作為同樣受楊金山剝削和壓迫的人物。菊豆和天青都是封建宗法制度下無權的受壓迫的代表。這種同命相連的關系使得他們很快實現了從精神到肉體上的結合。由于本能欲望的渴求發展到目的的實現,菊豆徹底否定了自己,徹底否定了婦德。徹底否定了楊金山的存在。她的原始人性逐漸回復到自身,并得到了充分的張揚。性的滿足把菊豆和天青推上歡樂的巔峰,享受到生活的甜蜜。然而,這種出于原始欲望的結合卻帶著一種亂倫的色彩,雖然楊天青并不是楊金山的親生兒子,他們之間也根本不存在有血緣關系,但是當人為的規則被確立后,人類自然的行為也會變成一種罪惡。楊天青與菊豆的亂倫從而打破了本來的家庭秩序,突破了社會的文明秩序,也是歇斯底里地對“社會文明”的一種叛逆。弗洛伊德認為,文明與本能的沖突詩人類亙古以來的一種悲劇原型。這是一種自然的生命原生態與理性的社會道德文明之間的尖銳沖突。在這種文明與沖突的尖銳矛盾下。生命個體毅然決絕地為生命本能而無所畏懼地沖撞世俗底線和現實文明的既有秩序,菊豆的這種心理郁積和精神困頓一觸即發,不可收拾。
當楊金山癱瘓在床,菊豆又找到了精神與肉體的雙重依靠一天青之后,故事的高潮發展似乎應該告一段落。然而,悲劇情節總是波瀾起伏,出人意料的。電影《菊豆》很巧妙地在此又做了一次成功的突轉。層層扣住觀眾的心,引人入勝。這一切源于菊豆和天青共同的結晶——天白的出現。雖說是天青的骨肉。但是在影片中天白無時無刻不體現出與天青的尖銳對立與矛盾的不可調和。當天白剛出生后,村里的長者按照族里的傳統聚在一起。給孩子取名。經過在家譜(文明的象征)中長時間的尋找,菊豆的孩子被命為“天白”。富于諷刺意味的是,長者們選擇天白這個名字是因為它與孩子的“哥哥”天青的名字有著一種平輩之間的聯系,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就構成了詞匯“青白”,其涵義為純潔無邪。在這個倫理綱常、宗族禮法無處不在的楊家大院的羅網里。天青做不了“父親”,只能是“哥哥”,也做不了“丈夫”,只能是永久的“侄子”。菊豆也做不了真正的“妻子”。她與天青的孩子取名“天白”,父子關系錯位為兄弟關系。正當的情感與親緣關系被逼進了反倫理的狹路,造成了人倫關系的混亂,夫妻不像夫妻,叔侄不像叔侄,父子不像父子。人際關系表面嚴格遵循著封建道德規范,青青白白,實際上卻掩蓋蕾不清不白。
在這種不清不白,關系錯綜復雜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天白從村人的風言風語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恥辱。他吮吸的更多的是封建傳統倫理道德的汁液,他把母親與楊天青的暖昧關系看成是奇恥大辱,看成是給他家帶來不幸的根源。把仇恨全部集中到天青身上。他逐漸成為家庭秩序的自覺維護者。楊金山的代理人。當他發現母親與楊天青在地窖暗合的時候。失去理智的天白把天青活活扔進染坑,用以惡抗惡的方式演出了悲慘的一幕。絕望至極的菊豆通過點火自焚,結束了對夫權、族權以及倫理道德等一切壓制的反抗。可以說,菊豆,天青,乃至天白都是封建社會的殉葬品。這樣的結局是可悲的,這樣尖銳的沖突過后,影片足以讓人有一種強烈的觸動感,而面對現實又只能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魯迅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尼柯爾也說:“死亡本身已無足輕重。悲劇認定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什么時候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死亡面前做些什么。”夫權制等封建制度把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逼向了絕境,菊豆成了環境的犧牲品。
三、性格論
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中,性格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性格是指個人的思想,行動上的特點。亞里士多德認為性格顯示人的內涵,是人物行為的基礎,是人物品質的決定性因素。他提出了“性格后天決定”的理論,認為性格是人后天形成的。與人的天賦沒有多大關系,而與人周圍的生存環境密切相關。
菊豆作為一名普通的農村婦女,她最初也只是希望像普天下所有的勞動婦女一樣,擁有一個溫暖的家,過著寧靜而甜蜜的小日子。然而,當楊金山無法帶給她這一切,甚至對她進行病態地折磨的時候,她性格內部的固有模式被打破了。悲劇的運動過程實際上是矛盾沖突的發展過程,是人物性格的衍變過程。菊豆在悲劇的運動過程中,性格最初的溫順和服從慢慢地被磨平,叛逆性漸漸地從她的身體機能中浮出歷史地表,那些由于惡劣環境影響而萌發的性格潛力也隨之爆發出來,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即強烈的求生欲望、熾熱的求愛欲望與頑強的反抗意識。
這些從影片中菊豆的一些話語里我們可以看出,她已經被逼到絕望和瘋狂的地步,比如“天青,我把話先撂給你,你叔他遲早殺了我”,菊豆不堪忍受楊金山非人的虐待溢于言表,同時我們也可以從中明顯地感受到菊豆作為一名正值青春的女性對生存的渴望以及對正常平靜生活的無限向往。這種看似很簡單的生命與心理訴求在當時社會想要實現卻是比上青天還難,加劇了作品的悲劇意味。
隨著情節的繼續發展,當菊豆發現楊天青通過墻上的小洞偷看自己洗澡并時時對她進行人身關懷的時候,菊豆的原始欲望也得到了進~步的蔓延,由最初的求生欲望上升到更為唯美的求愛本能。于是她果決地采取了行動,搬開阻擋視線的草捆,打開墻上的小洞。并把身體的正面轉向小洞。有意讓偷看的天青得到更大的滿足,推動兩人關系的發展。楊金山給騾子治病夜間不能回來了,給菊豆和天青提供了難得的良機。菊豆首先采取行動用話暗示,“老東西不在了,你還怕什么”,“你也是五尺高的漢子”,“看看你苦命的嬸子,我像狼不”,王菊豆步步逼近,讓天青最終放下了倫理道德的束縛,與菊豆實現了精神與肉體的雙重結合。這種結合,菊豆自己在其中起了不少推波助瀾的作用,這正是一位被壓抑與折磨已久的女子用精神與行動所采取的本能地頑強地反抗。盡管最終表明這種反抗是以失敗而告終的。
在張藝謀的影片中,菊豆被定義為了一個渴望顛覆命運的女。性。她敢于反抗楊金山,敢于主動挑逗天青,敢于冒風險生下孩子。敢于下毒……菊豆的反抗意識自從被天青喚醒就一直貫穿于影片的始終。楊金山大出殯的場面是情節發展的高潮,是對封建傳統文化的本質做出的最深刻最集中地暴露與揭示:在具有濃厚風俗習慣的生活場景中,大群的人簇擁著高大威嚴的棺木,喪樂震耳,紙錢漫天飄舞。對比下站在對面的菊豆和天青顯得孤單、軟弱、不堪一擊。在人們高聲呼喝下棺木鋪天蓋地一般壓過來,哭叫聲中的菊豆、天青被壓倒在地上,一次又一次,持續四十九次之多,可謂濃墨重彩,酣暢淋漓。它形象地揭示出封建傳統的本質:死人壓倒了活人。死人壓住了活人。雖然楊金山死了,但是緊承楊金山思想的楊天白還在,被傳統吸收禁錮的村人還在,千百年來沿襲下來的封建殘留還在。在這些勢力面前,菊豆的反抗顯得過于單薄,無力對抗,最終只能葬身于封建禮教的火海中,香消玉殞。
四、結語
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代表了古希臘悲劇理論的最高水平,也是西方悲劇發展的源頭,影響著西方悲劇的發展。通過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看《菊豆》的悲劇性,不難發現其中有許多吻合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