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還鄉》中,女主人公尤斯塔西雅一心想要擺脫荒原,回到大都市,卻以失敗告終且長眠于荒原。本文認為,尤斯塔西雅最終失敗的原因可以歸結為三個方面:草率的婚姻,自身性格上的缺陷,與伊頓荒原不可分割的聯系。
關鍵詞: 《還鄉》尤斯塔西雅失敗原因
托馬斯·哈代的小說一般都以鄉村生活為背景。在這些鄉土小說中,作者不遺余力地描寫了工業化時代影響下人們思想的變動,以及這種變化與大自然永恒原則之間格格不入的關系,這種緊張的關系又不可避免地導致人與自然之間強烈的沖突。小說《還鄉》中對小說女主人公尤斯塔西雅·維依的描寫就充分展現了這種關系和沖突。出生于大城市卻不得不跟著祖父在荒原生活的尤斯塔西雅郁積了對伊頓荒原的厭倦和仇恨,如困獸般想逃離荒原。而男主人公克萊姆·約布萊特卻與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克萊姆對所謂的城市文明感到失望,因而放棄巴黎的喧囂繁華,回歸荒原,并打算改造荒原。尤斯塔西雅向往著像巴黎這樣的大城市的奢侈生活,對她來說她是伊頓荒原上的異鄉來客,大都市才是她的故鄉;而克萊姆則寧可離開巴黎,回到淳樸寧靜的荒原并甘愿為它獻身,對他來說,他是城市的異鄉人,荒原才是他的故鄉。他們都試圖回到各自的家鄉,然而回鄉之路卻充斥著失敗、絕望,甚至死亡。
無論尤斯塔西雅多么渴望逃離荒原,并試圖通過愛情和婚姻在光影交錯、充滿魅力的城市里開始高貴顯赫的新生活,她的回歸努力都是徒勞的,最終落水身亡,成了伊頓荒原上的永久居民。尤斯塔西雅的結局往往被認為要歸咎于命運,然而筆者認為,她和伊頓荒原之間的神性聯系,錯誤的婚姻選擇,自身性格的缺陷三者共同決定了尤斯塔西雅的失敗。
一、和伊頓荒原的神性聯系
一般認為哈代的宿命論主要體現在突發的偶然事件上,但在《還鄉》中命運是和人與自然的妥協聯結分不開的。
尤斯塔西雅覺得伊頓荒原就像一張粘固的網將她牢牢地套住,像是一個冥府,只有逃出去才有喘息生存的機會。但是,她沒有意識到其實她是伊頓荒原的形象代表,是它的代言人。
首先,兩者在性格和風格上出奇地相似。伊頓荒原昏暗而神秘,“事實上,恰恰便是在這黃昏轉入黑夜的時刻伊頓荒原那獨特而偉大的壯觀才正真開始,一個人如果沒有在此時此刻親臨此處,他便說不上是真正了解了這片荒原,這片荒原只有在以朦朦朧朧的面目呈現在世人面前之際,才能讓人最深切地感受到它,感覺到從此時直到下一個黎明出現的整個這段時光里它的全部力量,才能真正理解它”。(Hardy,1981:3)相應的,尤斯塔西雅有著黑鴉般的頭發,“看到她的頭發,令人不禁會覺得整個冬季的昏暗也無法形成那般的烏黑:它堆在她的額頭上,就像黃昏完全吞沒了西邊的晚霞”。(Hardy,1981:58)濃密的黑發遮住了眼睛,使她和伊頓荒原一樣的神秘。伊頓神秘冷峻,亙古不變,是一處長期被遺忘了的異教徒居住地;尤斯塔西雅恰巧生有一雙異教徒似的眼睛。眼睛被認為是心靈的窗口,而這雙眼睛透露出來的靈魂和伊頓的氣質驚人地吻合。他們都是如此孤獨,哈代在描述荒原時多次使用了如“single”,“lonely”,“monotony”之類的詞,表現了荒原孤寂、偏僻、缺乏變化。尤斯塔西雅的孤獨就是荒原的寫照,“她那非同尋常的定力,那種一眼可見的孤寂,對沉沉黑夜的毫不顧忌,以及其他種種,全都表現出一種無所畏懼的精神。”(Hardy,1981:46-47)和荒原一樣,她的孤獨顯得凝重而莊嚴。最重要的一點在于,尤斯塔西雅已經和伊頓荒原相互融合,成為它不可分離的一部分。“由這樣一個人形,站立在黑黝黝的小山之上,使人覺得小山的輪廓給勾畫得如此完美細膩,成了不可或缺的一筆,令人覺得十分滿意。沒有這個人形,就好像園穹缺了個頂;而有了它,這龐大物體所需的建筑要求全然得到了滿足”。(Hardy,1981:11)“伊頓就是她的地獄,一來到這里,她的內心就與之永遠格格不入,盡管如此,她還是從它晦暗的基調中汲取了不少東西”。(Hardy,1981:60)
因此,逃離荒原對尤斯塔西雅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她本可以成為伊頓女神,然而她對它的抵觸使她只能擁有神的稟賦,卻得不到神性。所以,盡管她擁有和荒原一樣的氣質,卻沒有被賦予和它相同的力量。這片土地選擇了她作為自己的代言人,而她卻違背造物主的旨意,不肯合作。因此,她必然要受到懲罰,荒原以讓其死亡的方式將她牢牢地留在了自己的身邊,讓她成為自己永久的居民。
二、錯誤的婚姻選擇
尤斯塔西雅選擇以婚姻為跳板來逃離荒原,回歸城市。她認為像她這樣的弱女子,為實現自己的夢想,最簡便、最容易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嫁給一個來自繁華大都市且富有、老練的男人。因此,當成功的鉆石商人克萊姆·約布萊特從巴黎回到伊頓荒原時,尤斯塔西雅就認定他就是那個能夠幫助她擺脫荒原,帶她到巴黎開始新生活的人。在她的眼里,克萊姆身上仿佛有一輪希望的光芒。她對克萊姆的熱情,更多的是崇拜和期望,而非愛情。很快她用自己的魅力征服了克萊姆,并迅速與之結婚。然而這對青年男女彼此毫不了解,對婚姻也沒有進行理性的思考,僅僅因為一時的熱情和外貌上的吸引而沖動地走到了一起,如此草率的婚姻可想而知將會面臨怎樣的沖突。新婚夫婦在經歷了短暫的幸福時光后,不幸也接踵而至。婚后不久克萊姆就積極地開始他改造荒原的計劃,為了能盡快在荒原邊上建立一所學校,他沒日沒夜地看書,導致雙眼幾乎失明。尤斯塔西雅卻仍然對他抱有幻想,自信地認為自己能夠勸他放棄原有計劃,帶她去巴黎。但是當她發現為生活所迫,他的丈夫竟然去做在她眼里只有下等人才會去做的事情——砍荊條時,她的期望終于破滅了。此時的她不僅受困于荒原,而且陷入了婚姻的泥潭。
很顯然,尤斯塔西雅在婚姻上選錯了人。對于尤斯塔西雅這樣一個絕意向往新生活的女性而言,假如她要選擇借助婚姻來實現理想,她所選擇的丈夫不僅要在金錢上富足,人格上優秀,前途上光明,更重要的是要在行動上容易受她掌控,或者至少在生活愿望上與她相似。在外人眼里,曾經在巴黎生活過的克萊姆看上去比伊頓荒原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更優秀,前途更美好,這層耀眼的光芒遮住了尤斯塔西雅的雙眼和理性,再加上她自己孤注一擲的渴望和兩個人之間沖動熱切的愛情,使得尤斯塔西雅在結婚之前根本沒有試圖花時間深入地了解他。盡管在婚前克萊姆就向她表示出對巴黎的厭惡和對荒原的熱愛,但她仍然沉浸在對他的幻想里面,對兩人之間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理想渾然不覺。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和她自己對荒原的怨恨和擺脫荒原的愿望比起來,克萊姆對荒原的愛和為生活在荒原上的人們建立一所學校的愿望也同等強烈。性格上如此格格不入的兩個人誰也不可能為對方做任何的妥協。因此婚后的不幸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克萊姆出現之前,尤斯塔西雅有一個舊情人懷爾德夫。盡管她沒有選擇懷爾德夫,并且還對他有點鄙視,但是恐怕懷爾德夫才是能夠幫助她實現夢想的合適人選。“他是一個十分注意女人相貌的男人,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隨意擺布他,只要你心里也這么想”。(Hardy,1981:81)任何時候,只要尤斯塔西雅需要他、召喚他,他就盡其所能地滿足她,甚至可以不顧自己身為丈夫和父親的義務和責任。這個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總是顯得意志薄弱,任其掌控,他和托馬茜的結合也有部分原因是托馬茜的美貌吸引了他。面對尤斯塔西雅這樣一個神秘且充滿魅力的女人他更不可能有任何招架之力。此外,懷爾德夫對荒原有著和尤斯塔西雅類似的感受,他也憎恨荒原,覺得它就像囚禁人的監獄。這種相同的感受實際上對尤斯塔西雅能否逃離成功是至關重要的。假如她當時選擇的是懷爾德夫,哪怕她在和克萊姆結婚之后,突破婚姻的束縛,接受懷爾德夫,堅定決絕地選擇和他私奔,結局就可能完全不一樣了。
婚姻不僅沒有能夠為尤斯塔西亞提供一條還鄉之路,而且讓她為自己的沖動和錯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三、性格的缺陷
尤斯塔西雅驕傲,固執,無視傳統,特立獨行,和荒原上大多數人都不交往。她的這種個性從另一個方面也決定了她的失敗。
雖然尤斯塔西雅比荒原上任何人相比都顯得更加清高、反傳統,但等級差異觀念還是深深地根植于她的心底。她打從心底里看不起荒原上的其他人,即使懷爾德夫也不例外。她覺得他根本配不上她,因此,在結婚之前當懷爾德夫表示愿意和她一起逃出荒原時她遲疑了,因而擱置了和他一起逃跑的計劃。婚后不久尤斯塔西雅就對克萊姆徹底絕望,此時懷爾德夫再次向她表示和她一起逃到巴黎去。但尤斯塔西雅認識到,如果接受他的幫助,就注定了她要成為他的情婦,這是她的觀念所不允許的。她又一次遲疑了,雖然最后下定決心要走,但仍然擺脫不了內心對傳統的依附和掙扎。“向懷爾德夫開口,求得他的經濟資助卻不讓他成為自己的同伴,這對她這樣一個還留有驕傲痕跡的女人是做不到的;作為他的情人一起逃走——盡管她知道他愛著她——是大失臉面的”。(Hardy,1981:379)這一次遲疑也成了她落水的間接原因。
尤斯塔西雅的驕傲和清高使她失去了最好的同盟者:克萊姆的母親,她的婆婆,約布萊特夫人。約布萊特夫人和尤斯塔西雅有很多相似之處。第一,她是荒原上少有的有教養的女人,曾夢想過能干出一番更好的事業來。她把兒子送到巴黎,指望他能有個錦繡前程。她對荒原的感情既沒有特別的愛,又沒有特別的恨。她對荒原的妥協一半是自己對人生一種“獨特的洞察力”,一半也是出于無奈。其次,約布萊特夫人并不贊成她兒子的決定,覺得他要為貧窮無知的荒原人開辦學校是異想天開,她對克萊姆說:“你這樣異想天開會毀了你”;她希望他能夠堅持自己開創的事業,成為一個有錢人。她和尤斯塔西雅一樣不贊同克萊姆回歸荒原生活,只不過作為母親,她的反對沒有尤斯塔西雅那么強烈而已。最后,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克萊姆對母親的愛是強烈的,也因此在母親死后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他對尤斯塔西雅的愛是無法取代的,在尤斯塔西雅死后他甚至認為他已經再沒有能力去愛其他人了。由此可見這兩個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不愿意讓任何一個受到傷害。如果尤斯塔西雅能夠看到并巧妙地利用這一點,和約布萊特太太講和并結成同盟,則一方面能幫助約布萊特夫人實現自己“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的愿望,另一方面也能使自己的還鄉之路更順利一些。然而,尤斯塔西雅的驕傲卻蒙蔽了她的智慧。
實際上,在結婚之前,克萊姆就向她表示過他要為家鄉建一所學校。尤斯塔西雅雖然知道,但沒想到他是近乎狂熱地追求著自己的理想。她仍然固執地相信通過婚姻的約束,通過愛情,通過她的魅力,能夠勸誘他放棄理想,帶她到巴黎去。這種固執不僅源于她的過于自信,而且來自于她對荒原人的態度。她認為他們是粗俗的,和他們打交道會降低自己的身份,因此她將自己獨立開來。但這也意味著她將無法及時地獲得外界的消息。如果她能夠稍微積極一點,從外界更多地獲取克萊姆的信息,哪怕是通過間接的手段來了解克萊姆,也許就不會如此草率地開始那段婚姻,也不會有這么悲劇的結局了。
四、結語
在《還鄉》中尤斯塔西雅以一個超越傳統道德觀念,追求個人自由的新女性的形象出現。她一方面富有激情,精力充沛,充滿朝氣,另一方面卻驕傲固執,不負責任。這是命運對她開的一個大玩笑:造物主將她塑造成一個向往新生的女性,卻又偏偏將其禁錮在這昏沉壓抑的荒原上。但是她的失敗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嗎?如果說上帝的旨意不可違背的話,她的固執和盲目自信卻成了她失敗的主要原因。如果她能夠作一點點屈服,耍一點點手腕;只要她再理性一點,謙虛一點,謹慎一點,或許命運就會為她打開另外一扇大門,她的還鄉之路就會更寬廣。
參考文獻:
[1]Hardy,Thomas.The Return of the Native,Bantam Books,Inc.,666 Fifth Avenue,New York 10103,MARCH 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