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和明朝進入中葉后,都面臨著“積貧積弱”的局面,王安石和張居正就是在這種相近的背景下各自進行了變法與改革。但是,我們將王安石的變法與張居正的改革進行比較,就會發現王安石變法的成就不能與張居正的改革相提并論。
盡管王安石和張居正都是為了除弊圖興而進行改革,但他們的改革卻產生了迥異的社會效果。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改革策略不同
改革是社會危機的產物,但即使是同一類型改革,也會因改革者所采取的策略不同而產生不同效應。和王安石變法相比,張居正改革阻力較小,原因在于他具有較高的策略水平,這主要表現在改革所奉行的宗旨方面。
王安石早在宋仁宗嘉祐5年(1160年)上《萬言書》時,就提出要改變現有法度,使之合乎“先王之政”。但是,他任相之后,卻亮出“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觀點,表明要更改太祖、太宗以來的法令制度。王安石此舉雖然給希望變法的士人注入了一副興奮劑,但在思想還很保守的宋代,改變“祖宗之法”無疑會招來守舊派的激烈反對。因此,王安石亮出的變法旗幟使他在變法之初就遇到了強大阻力。
張居正的做法與王安石則不同。明穆宗隆慶5年(1571年),張居正在擔任會試主考時撰寫了《辛未會試程策》,其中第二部分“法先王與法后王”的策題答案體現了他的變法思想。張居正認為:“法制無常,近民為要,古今異勢,便俗為宜。”說明他主張變法應以順應民心為要,即應“法后王”。但他指出,“法后王”并不是更改明太祖所制定的各種制度,相反,對于唐宋以前的君主而言,明太祖是“后王”,因此“法后王”就是恢復太祖之制中本來面貌,革除正德以來的弊政。而對于明中葉諸帝來說,太祖又是“先王”。這樣,改革并沒有違背先賢所主張的“法先王”之旨。張居正任首輔后,在明神宗召見時表示:“方今國家要務,惟在遵守祖宗舊制,不必紛紛更改。”然后在謝恩疏中說:自己要“為祖宗謹守成憲,不敢以臆見紛更”。這樣,張居正在改革中始終打著“恪守祖制”的旗幟,從而封住了守舊派之口,減少了改革的阻力。
二、改革步驟不同
宋、明兩朝發展到中期時,都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危機,因此,王安石和張居正上臺時,接手的都是家底很薄的攤子,扭轉財政危機是他們的共同任務。然而,在制定改革方針,應該孰先孰后時,王安石和張居正采取了不同的步驟,體現了他們在謀略上的差異。
王安石開始變法后,一開始就著手整頓財政,而忽略了吏治改革。“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役、保馬、方田諸役,相繼并興,號為新法,頒行天下”。這表明王安石為改革“積貧積弱”局面,一開始就把改革重點放在整頓財政上,以儉財為先。由于新法在推行過程中用人不當,一些地方官使新法成為擾民、困民之舉,遭到百姓反對,且變法對官僚地主及大商人的利益觸犯頗多,故又遭到這部分勢力的反對。可見,在吏治沒有澄清、官僚地主的阻力沒有打破之前,改革肯定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
和王安石相比,張居正顯然要老練許多。在他看來,吏風不正,一切政令都會流于形式。因此,雖然面臨嚴重的財政危機,他卻沒有一上來就貿然整頓財政,而是先行改革吏治,于萬歷元年(1573年)提出“考成法”。考成法的施行,大大提高了官僚機構的行政效率。張居正運用這個經過改造的工具去推行改革,使新法一以貫之地推行了十年之久,產生了積極的社會影響。
三、改革者的地位與權限不同
中國封建社會,權力集中在皇帝手中,皇權至高無上。因此,要革舊圖新,首先就要取得皇權支持,故韓非說:“事在四方,在要中央;圣人執要,四方來效。” 但是皇帝在多大程度上支持變法,不僅決定了改革者所擁有的權限,而且決定了改革最終所能取得的成就。就此而言,王安石變法也有不如張居正改革之處。
宋神宗對王安石在用人政策上有所牽制。變法之初,王安石就提醒宋神宗不要為異論所惑,宋神宗表面允諾,卻又把司馬光、馮京、文彥博等反對派留在朝中,以牽制和監視變法。當反對派大舉進攻新法時,宋神宗的動搖性就暴露出來,從而給變法造成難以逾越的障礙。
明神宗即位時,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童,還沒有自己獨立的思想,正是這一因素使張居正在改革中取得了皇權的支持,牢牢掌握著改革大權。張居正任首輔后,取得了明神宗生母李太后與司禮太臨馮保的信任,成為他們在朝廷的代言人,而張居正又利用自己作為帝師的特殊身份,向明神宗灌輸改革思想,這樣,幼小的明神宗自然而然地把張居正奉若神明,對改革更唯其是從。因此,明神宗這時只不過是皇權的符號,張居正才是真正的掌權者,他有效地利用了皇權這把尚方寶劍來清除障礙,有力地推動了改革的進行。而明神宗在成年后,更把張居正視為頂梁柱,使他得以全力以赴地把改革推向深入。
四、與同僚關系不同
要推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不能不依賴官僚機構和各級官吏,因此,改革者如何處理與同僚的關系就顯得尤為重要。在這方面,張居正顯然又比王安石略勝一籌。
王安石在變法時,對反對派毫不留情地予以打擊和排擠。就掃清變法障礙而言,此舉無可指責。然而,對那些只是指陳新法過失、對新法并無惡意的大臣,以及居于變法與反變法之間的大臣,王安石也沒有采取積極措施爭取他們,而是一律予以壓制,從而把他們推向了反對派一方,壯大了對立勢力,給改革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后果。此外,變法派內部也存在集團利益之爭。由此可見,王安石不僅不善于處理與中間派的關系,而且對于變法派內部,一旦涉及切身利益時,他也會對他們予以打擊,暴露了他作為一個政治家的短視。因此,王安石變法會以失敗而告終就不奇怪了。
張居正在處理與同僚關系方面的情況,要分期來看。在奪情以前,張居正在這個問題上很有理智,對于那些“以言亂政”者堅決予以清除,而對持不同政見者則把他們安排到非要害部門,或令其退休。同時,他又注意錄用人才,“無問是誰親故鄉黨,無計從來所作眚過,但能辦國家事、有禮于君者,即舉而錄之”。事實上,張居正就是按這一原則來舉薦官員,如素逆于張居正的馬自強因精明能干而受推薦,馬自強“不自意得之,頗德居正”。 高拱的心腹楊博也被任為吏部尚書。這樣,一些懷才不遇的官員把張居正看成了升遷的希望,一部分高拱舊屬也轉而支持張居正,使得張居正因此而大大加強了自己的威信和權力,故時人稱“相權之重,本朝罕儷”。 正是憑借這一有利形勢,張居正得以把改革全面推行開來。在奪情以后,張居正受到極大刺激,加上已大權在握,對形勢判斷不清,凡反對改革,或上疏言事但有利于改革的士大夫,他一概貶斥不用。從此以后,張居正開始以個人感情任用官員,給改革造成了不利影響。不過,因為張居正掌握了內外大權,仍能按既定的方針施政,所以改革能推行無阻,但張居正身死之后新法被廢的隱患也由此種下。
綜上所述,就“政治家”這一稱謂而言,王安石有不如張居正之處;就變法本身而言,王安石變法在策略和步驟上不如張居正改革那樣靈活;就改革者的地位和權限而言,王安石更不能和張居正相比;就改革班子而言,以王安石為首的變法派也不如以張居正為首的改革派那樣齊心協力。因此,王安石變法的成就自然不能與張居正改革相提并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