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為什么協理寧國府?是因為賈寶玉推薦、賈珍向王夫人請求、王夫人點頭,更因鳳姐生平愛攬事。這當然不錯。但還有個重要因素,鳳姐和死者有不同尋常的關系,王熙鳳是在為秦可卿兩肋插刀。在我看來,轟轟烈烈的協理寧國府,從心理脈絡上看,是鳳姐悲情送密友。是兩個女人的生死聯盟,是兩個相知相依的女人陰陽兩隔之后,親密聯手,試圖打贏一場“扭恥為榮”之戰。
鳳姐和可卿本是閨中密友,鳳姐深知可卿因何而死,鳳姐不避物議,挺身而出,協理寧國府,既是賣弄才干、邀買人心,也是痛惜可卿不幸,幫賈珍遮蓋丑聞渡難關,送閨中密友體面上路。
鳳姐深知寧國府發生了什么事,可能要早于焦大罵“爬灰”。不論秦可卿辦過什么丑事,她最終用人生最寶貴的生命維持了尊嚴。唯一的閨中密友慘兮兮告別人生,鳳姐感到深深的疼。
秦可卿臨死向鳳姐托夢說:“嬸嬸,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秦可卿說鳳姐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是整部《紅樓夢》從小說人物嘴里說出、對王熙鳳的最高評價。秦可卿認為,鳳姐既是女中豪杰,又能壓倒須眉。秦可卿的評價,盡管是在夢里說的,卻說到自視甚高的鳳姐心坎上了。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把秦可卿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既顯示了閣閣英雄的本色,也是“拼將一累報知己”。
鳳姐協理寧國府是場熱鬧大戲,秦可卿發喪時對秦鐘曲態度卻意味深長。寧國府送殯,鳳姐記掛著寶玉,怕他在郊外縱性逞強,不服家人的話。寶玉有閃失,她難見賈母,于是,她派小廝來喊寶玉。寶玉來后,鳳姐對寶玉說:“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女孩兒一樣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坐車。豈不好?”寶玉就坐到鳳姐的車上了。
正是這個似乎不經意的細節,對鳳姐唯利是圖的個性做了敲骨吸髓的刻劃。
當鳳姐派人來喚寶玉時,曹雪芹寫了句似乎不重要的話,“寶玉只得來到她車前”。“只得”的意思是寶玉很不情愿來鳳姐車前。經常給鳳姐當“跟屁蟲”的小弟弟寶玉這次為什么不太情愿來到鳳姐姐車前?
那是因為重情重義的寶玉正跟痛失愛姊的秦鐘呆在一起!
既然鳳姐是可卿唯一的生前好友。那么,為什么鳳姐不順水人情,連秦鐘一起叫到身邊,“咱們姐兒三個一起坐車”?鳳姐一邊一個護持著兩個小男孩兒?須知,此時秦鐘剛剛喪失了唯一的姐姐,正處于痛苦之中,最需要他人的關懷,他人的愛護。而鳳姐不僅不關心愛護這位可憐的小后生,還硬生生把正在愛護他、陪伴他的寶玉叫走了!為什么?
因為秦可卿已經死了。而以寶玉為生命的賈母還活著,還掌控著榮國府鳳姐之勢利,鳳姐之功利,鳳姐之心計,鳳姐之無情,呼寶玉棄秦鐘一件小事,裸?無遺。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是兩個女人的生死聯盟,這是王熙鳳人生中難得的、唯一一次給人雪中送炭,同時是、或者主要是,給自己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