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萌出版的他的攝影畫冊《百姓》,讓我寫序,我猶豫再三,不敢答應。因為我不夠資格寫序,我多年從事文學編輯、出版、評論,算是文學中的熟臉而已,對于攝影,雖然心向往之,但至今也只能按個傻瓜在風景點留個影什么的,談藝術,外行,連熱鬧都說不上,讓我作序,有越位之嫌。
翻看張曉萌的攝影,反而增添了一點點的自信。因為他拍的那些場景,捕捉的那些鏡頭,一點也不陌生,幾乎隨時可見,幾乎就是生活的翻版。但為什么我們抓不住,而張曉萌能夠持之以恒的抓住,并且蔚然成冊呢?這不是一個攝影技術的問題,而是一個藝術觀乃至美學觀的問題。張曉萌鏡頭下的那些凡夫俗子、蕓蕓眾生,那些無名的人生,記錄了生活的本相,揭穿了人生的真諦。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天南海北。他的鏡頭帶著悲憫的人道主義情懷,體貼他們,理解他們,也偶爾善意地嘲諷他們身上的弱點。這樣的一種富有人道情懷的價值取向,我一點也不陌生,在文學里,我們一點也不陌生?!栋傩铡纷屛蚁肫鹆送粼鞯男≌f,汪先生的小說寫得也是百姓,是日常生活的生存狀態。他的《異秉》寫那樣一群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百姓,力透紙背?!稓q寒三友》那樣相對雅一點的百姓,也是相濡以沫,見人性真情。《百姓》里的很多影像是向著這方面的努力的,鏡頭是會說話的,好的鏡頭是有思想在背后支撐著。
《百姓》里全是黑白照片,這當然是有講究的,這不是簡單的懷舊或復舊,而是一種藝術的追求在里面。黑白的顏色看似簡單了,但經張曉萌的處理往往又會不那么簡單。彩色照片的好處是層次清楚,顏色也豐富,但彩色照片在處理人物命運的時候似乎有某種局限。多年以前,我聽一個畫家朋友說過,人做夢的時候幾乎沒有色彩,也就是黑白的。我沒有去深究這話的科學程度有精確,但我相信因為夢是不真實的,夢是藝術的,所以沒有那么分辨率的色彩指數。但就我個人的感覺而言,黑白的視覺沖擊力有時候超過彩色。我主編《中華文學選刊》期間,有一段時間,封面就是用黑白照片,彩色的也處理成黑白的。中國的書法藝術靠黑白,靠線條,中國的圍棋也是黑白行走。黑白是基本顏色,也是最大顏色。張曉萌的追求、強調百姓生活的日?;⑵矫窕蜔o色彩化,平淡往往與彩色無緣,底層和草根更像黑白人生。
我說的這些內容基本上沒有超出文學美學的范疇,但好在攝影是文學的鄰居,在美學上,是一個家族。當然張曉萌的大多作品還沒有能夠攝出入的靈魂來,在攫取表象的力度上沒有深入到人的靈魂深處。這是一個很大的難題,現在的文學作品基本上在表象層面表現人生,靈魂的深度難以觸及。張曉萌今后的作品在臉一心一魂這三個境界上再進一步,就會讓攝影變成靈魂的透視和人性的心電圖。
之所以想到鄰居這個概念,是因為我在高郵生活期間居住在梁逸灣61號,張曉萌的弟弟張曉耕和我鄰居,同住一個大院,而我居住的房間居然是他們父母生他們育他們的地方,他們的父親張元奇是攝影名家,也是我的朋友。而1986年,張曉耕和朱向東、成群三人成立“扶風”詩社,他們三人詩選的序言也是我寫的,且是我第一次作序。如此說來,從詩到攝影,從高郵到北京,漫漫23年,短短23年,鄰居著,藝術著,不容易啊。遺憾的是,我在《百姓》中沒有看到梁逸灣老屋的照片,那情景絕對是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