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爆發前,國民黨政府曾與納粹德國達成一項軍火買賣,國民政府將巨款打入德國國家匯兌銀行賬戶,訂造2艘德國II型潛艇,最后交易因中日戰爭爆發而中止。但1949年國民黨去臺后,在財政窘迫的情況下,這筆款項的追索曾困擾蔣介石10余年之久。
潛艇成為海軍的主力兵種,迄今已有一百余年歷史,它在兩次世界大戰中表現卓越,就科技而言,潛艇在海戰中的存活率和戰斗力是最高的。國民政府也曾計劃購買潛艇。
1928年,蔣介石實現形式上的“國家統一”,任命陳紹寬為海軍部長。陳紹寬提出將海軍艦艇噸位提高到60萬噸,并裝備航空母艦、巡洋艦等大型主力艦的口號,但國民政府以不符合省錢、省事、省時的“三省”原則而予以否決。1932年“一#8226;二八”抗戰期間,民國海軍坐視保衛上海的第19路軍不救,反而與日寇搞聯歡,引起國內輿論大嘩,國民政府監察委員高友唐提出解散海軍的動議,要求將海軍現有艦艇賣給商家作商船,將賣艦的錢拿來買200艘小艇守海口。

這一恥辱令陳紹寬終生難忘。為了讓弱小的海軍在短時間內能夠具備與敵周旋的一定實力,他將希望投向了潛艇。
1937年5月,國民政府派陳紹寬等10多名海軍官員前往德國,談判從德國訂造潛艇的事宜。6月9日,陳紹寬一行秘密抵達德國首都柏林,與德國工業品貿易公司(Hapro,中國習慣稱“合步樓公司”)達成協議。根據原計劃,中國經合步樓公司向德國呂貝克的弗蘭德-沃爾夫造船廠訂造排水量500噸級的遠洋潛艇1艘、250噸級的近海潛艇4艘,以及潛艇母艦1艘。但由于最后到賬的款項不足,真正開工的僅有2艘250噸級的近海潛艇,計劃于1940年4月及5月完工。
這兩艘中國訂造的潛艇在德國的編號為U120和U121,屬于IIB型,IIB型潛艇的適航性和機動性都不錯,屬于當時較為出色的設計,德國海軍自行裝備的一艘IIB型潛艇曾在二戰中擊毀多達20余艘的盟軍艦船,戰力足見一斑。這兩艘潛艇對于當時的中國海軍而言,可謂殺手锏,如果能夠秘密運抵中國投入戰斗,其戰果很讓人期待。
不料風云突變,1937年7月7日,中國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日本早與德國形成戰略同盟,尚未交貨的中國潛艇已無回國參戰可能。1937年8月21日,中國與蘇聯簽定《中蘇互不侵犯條約》后,讓德國政府大為震驚。接下來,親日的里賓特洛甫出任納粹外交部長,1938年5月,德國宣布中止一切戰爭物資輸往中國,包括先前中國向德國訂購的潛艇與魚雷艇等多項海軍裝備。1939年9月,德國正式照會中國,2艘為中國建造的潛艇將由德國海軍接收,中國已付款項經由南斯拉夫王國銀行退回,但由于1940年6月德國入侵南斯拉夫,國民政府并未收到這筆退款,這筆錢便成了一樁懸案。
3000萬馬克之謎
1949年,國民黨當局敗逃到臺灣,由于官僚機構臃腫龐大,嚴重缺乏辦事經費。
1953年,臺灣“國防部”第二廳廳長賴名湯奉派到歐洲視察駐外人員業務,派駐西德的通信員嚴敦炯向賴名湯報告,國民政府在抗戰前曾與合步樓公司訂有購買包括潛艇在內的軍火商約,“該商約系由德國克蘭先生(Klein)經手辦理,現尚有余款3000萬馬克,約合700-800萬美元,仍存于德國銀行內,‘我政府’似可收回此款。”賴名湯如獲至寶,在11月9日上呈“總統府”的一份公文中說明此事,蔣介石在聽取“總統府參軍長”、德國問題專家桂永清的建議后,讓時任臺灣美援運用委員會副主任的俞大維具體查辦,整個調查過程要嚴格保密。
經過俞大維多方探察,確認克蘭是前合步樓公司的重要關系人。20世紀30年代,合步樓公司作為德國政府在華的業務代表,主持了多項德中軍事和經濟合作項目,其中包括中國以戰略礦產交換德國工業品的易貨案,克蘭是主要的經辦人。而當年曾與克蘭打過交道的國民政府經濟部官員名叫齊焌,他在1949年后跑到瑞士,與臺灣方面保持若即若離的關系。蔣介石遂要求“經濟部”、“財政部”、“國防部”與“外交部”多管齊下,訪尋當年舊人,以確定這筆款項的來龍去脈。

1953年正好是國民黨敗退到臺灣的第4年,臺灣當局因朝鮮戰爭穩住了陣腳。蔣介石不甘心困守孤島,一意加強軍事建設,圖謀反攻大陸,但因臺灣百廢待舉,財政殘破,1953年,當局總歲入只有23.33億元(舊臺幣),而當年軍事支出就達到14.08億元。因此,在德國這筆約800萬美元的款項對臺灣而言無異于久旱甘霖。
混亂的信息
從臺灣“國史館”現有解密的檔案來看,臺灣各部門各自搜集的消息不僅有出入,而且信息也不樂觀。1954年1月30日,“行政院長”陳誠向蔣介石呈報的公文中,提到“外交部”查遍所有從大陸帶來的檔案,沒有見到任何檔案記載抗戰前國府向德國銀行存入3000萬馬克,在合步樓公司的易貨檔案中反倒記載,中國還積欠德國3100萬馬克。
無獨有偶,臺灣“經濟部”的調查結果也是國民黨政府拖欠德國款項。情況是這樣的,時任臺灣“經濟部長”的張茲闿寫信給齊焌,希望通過他掌握的西德人脈了解情況。齊焌二次回函給張茲闿,稱1937年抗戰爆發后確有多項中德貿易計劃遭到撤消或緩辦,余款數目巨大。據齊焌從西德經濟部官員處獲悉,西德方面在對1941年12月9日前的中德國家貿易進行結算后發現,中國在德國確實有3000萬馬克余款,但是德國對中國的賬目金額為3600萬馬克,對賬后,中國還是倒欠德國。
齊焌在回函中也提到為什么會有3000萬馬克余款。他指出,1934年8月23日,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孔祥熙與合步樓公司代表克蘭簽訂《中國農礦產原與德國工業品互換實施合同》,也就是“以貨易貨”(通稱易貨案)。中國提供鎢、鐵砂等戰略物資給德國,德國則是對華輸出等值的軍火和工業品。為確保該合同的履行,中德政府又在1936年4月8日簽定《德華信用借款合同》,該合同第7條規定,中國政府財政部及中央信托局在德國國家匯兌銀行存入1億馬克,作為雙方易貨貿易的保證金和差額填補金。齊焌強調,1936年以后,中德政府交易開始頻繁,但“抗戰爆發后,中國訂購之軍火以及煉鋼廠一部分機件均須緩辦或撤回,故中國在易貨案內確有余款在3000萬馬克左右”。

雖然臺灣當局想把這筆款項索回,直到1954年初為止,臺灣當局連到底有多少錢存在德國都莫衷一是。“國防部”、“外交部”與“經濟部”各有一套說詞,當時的“行政院長”俞鴻鈞在1954年6月5日呈文給蔣介石,承認各方說法不一,只好要求“國防部”第二廳的賴名湯轉飭駐西德通信員嚴敦炯,就近詳查正確數字與內情。
案情出現重大轉折
1954年6月后,這件德國馬克案便沒有具體進展,直到1963年12月14日,臺灣“海軍總司令”黎玉璽在上呈“參謀總長”彭孟緝并轉呈蔣介石的公文中,突然曝出該案的重大轉折。黎玉璽聲稱臺灣海軍在歐洲的代表找到一個抗戰前國民政府設立的特別賬戶,里面的金額為1000萬馬克,而且與先前各部門所說的“中德易貨案”毫無瓜葛,而是海軍當年直接通過合步樓公司對德采購潛艇的經費,二戰歐洲戰場形成后,訂造的潛艇全被德國征收了。
原來,1963年,黎玉璽聽說西德沃爾夫公司駐臺商業顧問呂渭祥將回波恩述職,于是他在10月14日寫信給呂渭祥,希望他借此機會協助探查國民黨海軍在抗戰前存入德國銀行的資金下落。呂渭祥所服務的沃爾夫公司是由西德政府對東方國家經濟政策顧問奧托#8226;沃爾夫(Otto Wolff)創辦,他與西德總理阿登納有莫逆之交。黎玉璽在信中明確提到,“本軍在抗戰前經常與德國有物資器材的訂購關系,并曾訂購兩批艦艇,包括魚雷艇、布雷艦與潛艇等,其中僅3艘魚雷艇移交中國,故應有馬克存德國銀行備用。迄至大陸山河變色,該款仍未解決,現此筆款項尚存西德銀行……”呂渭祥到西德后,找到當年合步樓公司駐華最后一任代表魏諾爾,并通過其在西德政壇的關系,才獲得第一手資料,使全案細節豁然開朗。
原來1000萬馬克是抗戰前由國民黨海軍將領陳紹寬與合步樓公司代表魏諾爾簽約采購德國潛艇的費用,當時以美元折合當年匯率轉成馬克存入德國銀行特別賬戶,屬于專款,不得移作他用。當時,雙方往來的銀行名為“德國國家匯兌銀行”(Deutsche Golddiskont Bank),二戰后更名為“西德聯邦中央銀行”(Bank Deutscher Lander),1957年又改名為“德國聯邦銀行”(Deutsche Bundes Bank)。這筆款項存入時,德國國家匯兌銀行經理是竇韋爾(Dauer)。
這1000萬馬克的價值在二戰前后的計算大為不同。根據臺灣海軍總部的計算,二戰前德國馬克與美元的匯率為2.5:1,因此這筆款項等于400萬美元,1941-1963年雖有22年,年利率為5%,累計計算20年,若以戰前匯率計算,該筆款項到1963年連本帶利應有800萬美元,約合3.2億元臺幣。問題是以戰后西德馬克與美元的兌換匯率計算,這個數字就完全不一樣,戰前納粹德國馬克與戰后西德馬克的兌換比為10:1,也就是說,1000萬戰前馬克相當于100萬戰后西德馬克,加以1963年的西德馬克與美元匯率為4:1,100萬西德馬克等于25萬美元,同樣以年利5%計算20年,連本帶利共為50萬美元,約合2000萬新臺幣。
黎玉璽在呈報給蔣介石的報告里,沒有說明用何種方式計算幣值,但可以確定的是,即便無法索回利息,魏諾爾承諾愿意出面證明并協助臺灣當局索回本金。為了加深蔣介石的緊迫感,黎玉璽特意在報告中加了一句,“據悉共匪(大陸)亦曾派人向西德探查此事,惟未有結果,如我決定追查,似需從速,以免另生枝節。”
最終的結論與建議
針對黎玉璽的報告,1963年12月24日,蔣介石令“行政院”研究是否有可能索回。“行政院長”嚴家淦與“財政部長”陳慶瑜、“中央銀行”總裁徐柏園會商半天,得出了四條疑議,認為只有解決這四條,才有可能討論到臺灣索回款項的問題。
(一)德國統一尚未實現,西德政府對戰前存款是否一律負責清償?
(二)原存款簽署人陳紹寬業已投共,原印鑒亦無底案,依西德法律究應如何申請?我海軍總部申請是否適法?
(三)如由國民政府進行申請,依西德法律有無借口相對申請,而予以拒絕的可能?
(四)如進行申請,究應何人出面?
嚴家淦建議蔣介石,以上四點可密令臺灣當局駐西德臺糖公司代表嚴敦炯(即前面最先爆料的通信員,這時他已脫離軍界)與“新聞局”代表黃金鴻(后由新任臺灣駐歐陸辦事處主任關德懋接手)先行洽詢,再研究處理。
1964年5月18日,嚴家淦再次向蔣介石上呈“行政院”的最終結論。他認為,二戰結束后,以美、英、法為首的布魯塞爾條約簽約國,曾與西德達成特殊協議,追償戰前德國所欠簽約國的各項公私債務,而國民黨倉皇逃臺后從未直接或間接根據該協議追償,況且該協議于1954年失效,舊德國銀行也已在1955年宣告清理完畢。因此,臺灣正面向德國提出追索要求或是委托第三方代為交涉的時效都已失去。另外,先前臺灣“經濟部”查出的積欠德國600萬馬克債務,也是政府不能嘗試追索的原因。嚴家淦建議,為避免西德方面誤會,臺灣可依照黎玉璽先前的建議,委托呂渭祥借重其當地的關系網,側面向西德政府交涉償還,“成則亡羊補牢,經合理手續獲致我海軍需要之戰略物資”,“不成,則呂君個人失算,無損國民政府威信”。
1964年6月4日,“總統府秘書長”張群與“參軍長”周至柔對此案作出最后結論,認為在諸多法律層面上,向西德追索1000萬馬克都有法律困難,即便魏諾爾愿意出面證明這筆錢屬于國民政府,也不會有任何幫助。至于被黎玉璽委以重任的呂渭祥,最后結論懷疑呂渭祥本人“似不可靠”。綜合這些理由,張群和周至柔向蔣介石建議“全案暫緩”,蔣介石也在1964年6月12日正式批示“如擬”。臺灣對這樁馬克案10余年來的追查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