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遇見曼杉這一年,念安四十八歲,什么也不缺,卻覺得生活沒了滋味,常常在夜晚失眠,然后開車到海邊,望著黑漆漆的海面,在煙霧升騰中懷念自己年輕時候的戀人—— 水青。
二十八年前,他大學剛剛畢業(yè),水青卻已年近三十。
租住的閣樓下有一間小小的酒吧,念安很喜歡那里的薩克斯風,又憂傷又善良,就好像他初入社會的一顆心,真誠,卻屢屢碰壁。
酒吧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旋轉舞臺,常常會有一個穿著黑色露背裙的女子在上面跳舞,那便是水青了。
水青的舞,極靜,眼角眉梢間沒有風情,只有淡淡的憂傷,她的神態(tài)淡定得有些高傲,好像她并不是一個靠擺弄肢體為生的舞女,而是整個酒吧王國里的皇后一般!
念安認定水青與他是同一類人,都是那種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單純得有些執(zhí)拗的人!
他開始下班后就泡在酒吧里,白日的喧囂與煩躁,都在水青無聲的舞姿里,沉寂下來!
2念安在見到曼杉的第一眼,還以為是自己太過沉浸于往事,才會出現(xiàn)幻覺!
盡管雨很大,視線有些模糊,念安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站在雨中招手攔車的女子,正是水青。
可是,怎么會?水青現(xiàn)在應該是五十幾歲的婦人了,而眼前的女孩兒,分明只有二十幾歲的樣子,比他初次遇見的水青還要年輕。
他把車慢慢開過去,打開車門,看著女孩兒被雨水淋濕的身子,女孩兒有著玲瓏的曲線。
女孩兒看見他的車,雖然有些戒備,迫于天氣,還是坐進后座,拎著大大的旅行包。
他在心里感嘆,世界上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他問起她的名字,她說叫曼杉。
又問她要去哪兒,她便回答:水安里九號。
他的手一抖,方向盤便跟著一扭,險些滑下路邊。
水安里九號,曾經(jīng)是他與水青的家,他們在那里住了五年。
3年輕的念安,在一個深夜把水青帶回他租住的閣樓,水安里九號。
水青的靜,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賞得了的。
終于有人出來鬧事,之所以說終于,是因為這一天念安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他甚至在心里演練過無數(shù)遍,所以,他沖上去,護在她身前的動作才會那樣的義無反顧,又灑脫至極。
水青陪他回家處理傷口,年久失修的木質(zhì)閣樓,踩上去吱吱呀呀的響,她便甩了高跟鞋,光著腳,輕盈得像一只孔雀。
他的傷在額頭,他故意挺直了身子,看著嬌小的水青吃力地抬高了手臂也夠不到他的傷口,最后,她皺了皺眉頭,輕輕踩上他的腳背。
她的氣息迎面撲來,鋪天蓋地,他無法抵抗這近在咫尺的溫柔,顧不得額上的傷,他一把抱緊她,試探著吻下去,她并沒有拒絕。
她自此便在他的小閣樓里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五年!
4水安里的那片閣樓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整片的別墅,奢華,卻冰冷!
曼杉坐在車里沒動,可是神態(tài)間卻有著深切的哀傷,她喃喃道:這是媽媽臨終前念念不忘的地方,她特意囑托我來看看她曾經(jīng)住過的閣樓,想不到一切早已時過境遷!
念安沒有回應,盡管早已有了預感,可是在預感得到證實的那一刻,他的心還是痛得抽搐起來!
他恨過她,怨過她,卻一直將心里的一角空出來,等著她,可是,她卻不在了!
念安帶著曼杉進了九號的那棟別墅。
曼杉在浴室里洗漱,他在外面問:你今年多大了?
隔著玻璃門,曼杉聽不出他聲音里的顫抖,她回答:二十歲整!
他松了口氣,心里又有些遺憾:他與水青分開二十三年,而曼杉今年二十歲,那么,曼杉不會是他的女兒!
水青走后,水安里九號的閣樓,念安一直空著,后來,過了六年,閣樓拆遷,他便預定了這棟別墅,心里空著的一角也因這棟別墅而有了寄托。
后來,她又嫁給了誰,才有了這樣水靈的女兒?
曼杉沖了澡出來,水滴從濕漉漉的頭發(fā)滴落,沿著光潔的臉龐一路滑下來,最后棲息在高挺的胸脯上,如是幾次,那薄薄的絲質(zhì)睡衣上便是一片濡濕,溝溝壑壑若隱若現(xiàn)。
念安竟像個孩子似的不敢正視,他急匆匆的道別之后,便要走。
剛轉過身,卻被曼杉叫住,他依然不敢回頭。
她繞到他的前面,輕聲道:頭發(fā)都濕了,擦干了再走,不然容易感冒的!
她說完,便抬起手來,卻怎么也夠不到他的頭發(fā),她皺了皺眉頭,便輕輕踩上他的腳背。
念安全身的血液呼啦一下都涌到腦子里去了,往事重演,他像個得了絕癥的老人一樣,顫抖著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腰,一切都與二十八年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嘴唇抖得厲害,根本無力吻下去,他期待眼前這個與水青有著一樣容顏的女孩兒能狠狠地甩他一巴掌,讓他擺脫尷尬,可是,她沒有,相反,她輕輕地湊上來,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句很卑劣的話:這個女兒跟她媽媽一樣不自重!
5他一直不理解水青的驕傲,她不過是一個舞女,有什么好驕傲的呢?
即便是他沒輕視過她的出身,可是第一次隨他回家,他只不過是稍加試探,她便立刻獻身,這份主動也讓他沒理由重視她!
他一直都在對抗她的驕傲,對抗的方式簡單而干脆,那就是,同居五年來,他從未向她提起過婚姻,可是她竟也不向他索求,一次也沒有過!
這讓他既沮喪又無奈,其實他原本應該慶幸的,即便是她想要婚姻,他也給不了的。
她只顧著自己的驕傲,從未問過他何以在短短的三年內(nèi)便升了集團公司的副總,并不是他有出眾的才華,而是他走了捷徑,做了集團總裁的乘龍快婿。
他無法想象,如果給她知道,最有資格成為妻子的她,其實早已淪落為他的情人,她會做出什么舉動。
他原本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也深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如果要他選擇,放棄的,當然也只能是她!
6曼杉也喜歡跳舞,而且也是那種極其舒緩靜謐的舞!
念安帶著她出席各種場所,任她挽著自己的胳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產(chǎn)業(yè),可以光明正大地擁有一個小情人,不必像二十幾年前那樣,鬼鬼祟祟地將水青藏在水安里九號的破閣樓里。
可是,他將水青藏起來,真的只是因為他沒有條件嗎?還是,其實他還是在意她的年齡的,覺得她拿不出手?
他搖了搖頭,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水青已經(jīng)死了,他與她的過往也都隨著她的逝去而長眠地下!
他把目光投到舞池上,不知從何時起,周圍靜悄悄的,人們都自動退了出來,整個舞池里只有曼杉一個人,她專注地舞著,神態(tài)坦然,目光穿越了人群,漫散開來,像她的母親一樣,她把世界踩在腳下!
7出乎他的意料,水青知道他已經(jīng)成婚的消息,并沒有暴跳如雷,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后來有一次,他無意間聽到她與朋友聊天,她說:我有什么好氣的,他還不是在我這里!
語氣間竟有頗多得意,她知道的,他還是在乎她,無法割舍她,這就足夠了!
在不計較名利這一點上,曼杉與她的母親一樣,她從不過問念安的事,只是靜靜地待在別墅里,跳舞,畫畫,她有自己的生活,從不糾纏他,可是他卻愈加離不開她!
她有著水青的容顏,卻少了水青帶著霸氣的驕傲,正合了念安的心意,越來越多的時間里,他什么也不做,只是把自己陷在別墅的沙發(fā)里,看曼杉靜靜地舞著!
望著曼杉淡定的神情,他常常會走神,想起水青最后一次看他,也是這樣的神情。
那一陣子他應酬多,常常很晚才回到閣樓,水青只當他去了煙花地,言詞頗為犀利,對那些出賣色相的年輕女子極度貶損。
念安看著她那不屑一顧的樣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強烈的想將她的傲氣打擊下去的沖動,他脫口而出:我管她們低俗還是高雅,我只要享受她們年輕的身體就好了!
這句話出口之后,他便知道,他成功了,因為水青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可是她的神情依然淡定,一絲哀傷也看不出,她只是望著他,良久,一句話也沒說。
第二天,念安回到家里時,水青已經(jīng)不在了,留給他的,只是記憶里一張淡定的臉!
8與曼杉在一起一年后,念安向妻子提出離婚。
曼杉最近常常嘔吐,她有了身孕,曼杉要做掉,他堅決拒絕,他已經(jīng)對不起水青,絕不可以再辜負曼杉。
妻子死活不同意,還鬧到了他的公司里,他焦頭爛額地忙了一個星期,等到他回到水安里九號,曼杉早已不知所蹤,她與水青一樣,都消失得干凈而果斷。
他不明白曼杉為什么要離開,直到三天后,他在報紙上見到曼杉的照片,旁邊配著四個大字:認尸啟事!
她的尸體在河邊被人發(fā)現(xiàn),腫脹得厲害,解剖的結果是溺水而亡,至于自殺還是他殺,尚無定論。法醫(yī)還告訴他,死者并沒有懷孕!?
9他把自己關在別墅里,日夜看著母女的照片,怎么也想不明白,曼杉為什么要欺騙他!
他把自己關了將近一個月,有人找上門來,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看起來既像醫(yī)生,又像個科學家。
男人一句話沒說,只是給他看了一組照片,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五十幾歲的婦人用十年時間變成二十歲女孩兒的全過程。
男人告訴他:他的試驗就要成功了,可是不知哪里出現(xiàn)了問題,病人開始嘔吐,身體也出現(xiàn)反彈,病人最后一次見他,是在她出事的前一個星期,他告訴她實情,她的身體在十天內(nèi)就會回到試驗前的狀態(tài)!
她臉色蒼白,可是神態(tài)平靜,離開前,還不忘向他道謝,感謝他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讓她可以重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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