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
陌上的山花已有無數開了。
我在千年之后微涼的春夜里看她的故事,她的故事混雜在那些華麗而荒涼的表情里,盛放出桃花般溫暖的粉色。
唐婉,這優雅而恬靜的名字,像一曲清婉的酒謠,含著些微的清苦與花香,如同這個春天,溫暖而淡泊。
我輕念她的名字,這名字從我的唇齒間憂傷地滑落,描畫著一個清麗消瘦的身影。
那是一個明朗的春日,陽光毫不吝嗇地把明媚鋪灑在整個沈園。
那一刻,時光停頓。桃花開了滿樹,被春風卷起裊裊清香,灑落在她的紫衣白裙上。他將一支鳳釵輕輕簪入她髻中,從此地老天荒。
這是前生注定今生難棄的約定,無須更多言語,她便知道,她是他一直以來的期待。
她微笑,略略垂首,沉浸往昔。難以盡訴那一番相知,便有千次選擇,她亦不會錯失。
她生命中的桃花早已孕育千年,只為在她面前最美地綻放。
世情薄
我總是在想,是不是她發絲間的鳳釵迎風飛舞時,命運的隱喻就已經埋下?
家人說,她誤了他,誤了他報效大宋的一片忠心。她冷笑,將馬蹄踏成一場漫天的飛花。
這家,終還是容不下她,越來越多不堪的言辭朝她涌來,似鋪天蓋地的冰雪,意圖以塵封的。姿勢,將她擄進道德禮教的祭臺。
于是,他,還是放手了。這一放,便是千年的遺恨。
而她,只是轉身,輕揮衣袖,揮去一部人間。
那個趙士程,也是很好的吧,她想。只是她不愛。多少日日夜夜,她就在那棵桃樹下癡癡立著,期望看到他的身影。
她的思念隨著桃花輕舞飛揚,如同颯颯東風中來去無言的蝴蝶。
今非昨
最后一次,他與她攜手,在傷心橋下泛起一片輕舟。然而此時,她卻是已嫁做他人婦。那一刻,春風瀲滟,溫柔地拂過他們的衣腳。她有些恍惚,想起他們第一次攜手,也是這樣的天氣,桃花飄落,盈盈如一場雪舞。
她想,也許真的就只能這樣,執子之手,兩兩相望吧。
始終,他都在她心里,亦在她的身外。他們在同一方天空下守望,如此良辰,他獨對風雨,她亦只有燈下淺笑,為他畫一幅桃花。
我想,她是知道的吧,這世間種種,到頭來。誰不是獨守晚風聽一場雨打芭蕉?
他們注定只得錯肩的客,行一程寂寞天涯路。
錯、錯、錯!
雨打桃花,又是一個春秋,他再回,卻已人去樓空。
老淚縱橫、苦不堪言的他一錯手就再聚無期、陰陽永隔,這是不是殘酷的人生?
只見當時景卻未見當時人。不曾想到,他屢仕屢至,長年青衫,誰又能撫慰他蔓延千年的憂愁?
沈園還是沈園,記載著他與她一生的錯失與重逢。
我想,還是不能說他怎樣的不好吧。
畢竟,他這一生直到郁郁終老,她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香與色。她的名字在他的心心念念間起落,輾轉一路的清香。
所有的故事都已寫就,那些憂傷也只能為他們簪一朵寂寞桃花,然后,被歲月的風煙滌成一個影子。
然而,我卻忍不住落淚,他們孤單的背影如此哀傷,似一場永遠無法抵達的——千年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