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礦區的道路上,曠野里的一陣風吹起煤塵迷離了我的眼睛,揉一揉,淚就迷蒙了眼睛……
若干年前,一個17歲少年邁著幼稚的步子,從遙遠的鄉村去到陌生的煤礦,那一天大霧彌漫,看不清前面的方向……最初的風很大,風中有我們奔跑的影子
最初的風,從遠古吹來,走過洪荒、混沌、黑暗,而奔向光明……
在漫長的地史長河中,是誰掌了一盞燈為煤指路?植物、氣候、地理和地殼運動都是成煤的必要條件,經過漫長而復雜的生物化學、物理化學作用之后,才轉變為煤。
煤,這個詞很古老。《說文解字》中說,“灰炱,煤也。”最初古人把燃燒后的灰燼稱為煤。我國先秦時的地理著作《山海經》寫道:“女床之山、女兒之山、風雨之山多石涅”,在這些山脈中蘊藏著豐富的煤炭資源。“石涅”、“石炭”是春秋戰國時給煤起的大名。到了漢代,煤的名字又變為“石墨”。到北宋時發現煤田,則把細屑的稱為煤,把成塊的稱為炭。煤炭的形成南北有異,南方的煤主要形成于古生代二疊紀與中生代三疊紀之間(約25140萬年前),北方的煤主要形成于石炭二疊紀和早、中侏羅紀(約處于地質年代28600萬年至36000萬年前和12000萬至21000萬年前)。今天我們燃燒煤時發出的熱量,就是被古代植物通過光合作用蓄積起來的太陽光。難怪有人要給樣子烏黑骯臟的煤一個尊貴的外號——太陽石。我們采煤用煤,實際上是在開發利用億萬年前的太陽能。
煤礦一般都在大山之中,偏僻、荒涼、閉塞,那時只聽一聲召喚,四面八方的青年就朝一處聚集,滿心歡喜地來到礦山,當面對那幽深的井洞時,一絲不安就襲上心頭。然后,是第一次下井,只要是男人,不管歲月如何磨礪,即便行將就木之時,仍然忘不掉第一次下井的戰栗。如果沒有這第一次,就沒有以后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氣和氣吞山河的英雄氣。
從井下出來,風呼呼地在巷道里迎面刮來,若是在寒冷的冬天,風就像刀子在割你的臉,鉆進你齜牙漏縫的窯衣,刺激你的感覺,深刻你的思想。而大多時候,這風卻使人為之一爽,清新的風,帶有大地泥土的氣息,草木和鮮花的氣息。這風又像看不見的巨蟒從井口入井,穿越地心,掠過井下的大小巷道、掘進頭和采煤面,一路牽手,攜帶走瓦斯、硫化氫等有害氣體,行進數十公里路程后,從山頂上的風井里呼嘯躥出地面,完成了風義無返顧的使命。風是有感情的,風在下井,就證明這礦是活著的。這風,是礦工的命。如果風長期不下井了,就宣布這個礦已經死了。礦死了,礦工將流浪他鄉,尋求新的活路……
煤不是一陣風就能從井下跑出來的。煤埋在群山之下,煤層夾在重重的巖石之中。人類要利用煤,先得勘探,搞清楚煤的層位、儲量以及地質災害情況。然后,掛口打洞,布置與礦井生命周期一樣長的主平硐,開始進行基本建設,繼之礦井投產。如果一個礦的開采年限能超過50年,就很不簡單了;如果能達100年,就像人一樣鶴發童顏,那算高壽了。
“掘進”、“采煤”在礦山是一些耳熟能詳的詞,是一些張力很大、充滿陽剛和表示前進姿態以及人生奮斗精神的詞匯,有超拔的高度。它所包含的內容超出了字面的意義,不然它怎么會使礦工們前赴后繼、一生不悔地選擇它。它的光焰鍍亮了礦工的生命。
煤礦惡劣的工作環境、職工個人的不安全因素是客觀存在的,而且是多元的。水、火、瓦斯、頂板、煤塵五大自然災害“招招”致命,還有不明的毒氣存在,還有地應力釋放。在這樣一個局部環境中,人為地打破地球內部的平衡,它一定會有能量釋放的,它一發怒,必然就要出問題。人們一旦對它的規律和危害沒有引起足夠的認識與重視,就可能誘發各類危害人身安全的事故。
我國是世界上采煤用煤最早的國家。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了煤精制成的工藝品,春秋戰國時期人們已經用煤取暖,到了漢代,煤炭開始用來煉鐵……最初的煤是用手工刨出來的,用竹筐裝著從井下拖出地面。那時的礦工叫“煤拖娃”,那時說“人間地獄十八層,十八層底下是礦工”。再后來是炮采落煤,用電溜子、傳送帶、鐵礦車轟轟隆隆地運出井,人們形容“煤海蛟龍”就是這個樣子。現在已經發展到綜合機械化采煤了,有的地方還成功實行了無人掘進頭、無人采煤面,人在電腦上進行操作控制……盡管科技進步了,開采工藝提高了,但煤從未改變它從地心向陽光世界奔跑的姿勢……煤,來到人聞,燃燒自己,把光亮和熱能留給了世界,而自己卻化為烏有。
一陣陣風,讓一代代、一批批年輕的礦工變成躬腰駝背的垂暮老者,也讓一些無辜的生命倏然消逝,留下永遠無法撫平的創傷。
煤海浩瀚,烏金奔涌。一座座礦山,就是一座座永遠聳立的紀念碑!身體里有煤的人,他們是我們的父兄
如果你是一個外來者,你可能就對煤礦無所認識;你與煤礦沒有關聯故事,那么你就很難熱愛上煤礦,成為一個與認識崇高擦肩而過的人。
某一天你在鬧市中,偶爾碰見一個花臉男人,那可能就是煤礦上的人,或許這就是一次事故后的見證。我在原來工作曲礦見過一個人,那人叫張花臉,他本來是有大號的,大號并不叫張花臉,自從那次放炮事故以后,他就叫張花臉了,人們也漸漸淡忘了他的本名。張花臉永遠忘不了那次事故,他或許因為違章放炮,或許放炮時誤入,一聲炮響之后,他的一張英俊的臉就變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了……并忍受著劇痛,人們幫忙用刷子去刷嵌進了他肌肉里的煤,不管血水、碎肉與喊叫,也要一張有尊嚴的礦工的臉。但是,這是不可能的,煤無情地印上了它漆黑的顏色。張花臉因為有了事故的經歷,生活態度變得豁達,他的妻子也不嫌棄他丑,仍一如既往地癡愛著他,礦工朋友也親如兄弟般尊重他,他一直在采煤隊工作,安安全全干到正常光榮退休。只不過人生百年之后,一臉煤瘢也將隨之帶走。
與煤打交道的人,煤一定會給你留下記號,甚至給你殘酷一擊,讓你訇然倒下……
我的一位老鄉姓楊,也是在一次采煤工作面坍塌事故中受傷。事故發生時,他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按倒在地,他的嘴啃在一塊堅硬的大煤炭上,磕掉了三顆門牙,磕爛了上下嘴唇。待他傷好后,煤炭永遠長在了他上下嘴唇的肉里了,遠看像長著兩撮黑胡子,很“酷”的樣子,是上帝幫他化了妝。
過去井下粉塵很厲害,對面不識人,一個班下來,汗水濕透衣褲,人人滿臉烏黑,像一個個行走的黑金剛,只有眼睛轉動時白眼仁是自的,張嘴說話時牙齒是白的。嚴重的粉塵,傷害了礦工的健康。許多老礦工都有嚴重的塵肺病。塵肺病分巖肺和煤肺,巖肺比煤肺痛苦。前者是巖石的粉塵、后者是煤炭的粉塵。礦工在勞作時,粉塵經過呼吸道進入人的肺部,然后吸附在肺葉上,久而久之鈣化。如果照胸部x光片,肺部就像夜空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閃爍的“星星”,這些“星星”就是點綴在肺葉的藍天上,它嚴重影響肺的功能,重者呼吸困難,空手走路也像負重的搬運工,氣喘呼吁,臉色蠟黃,大汗淋漓。更嚴重者,則導致死亡。他們這些身體里有煤的人,若因塵肺病死亡,企業將會按工傷事故處理。在標本室里,一塊塵肺標本用二錘都砸不爛,可見它對礦工身體的殘害程度。
在重慶一個老礦區,有一個礦工陵園。那是一次瓦斯爆炸事故后在礦區附近修建的。那幾十個水泥墓碑,黑色的墓碑,在他們的名字下面,雖然出生年月各不一樣,但是死亡卻是相同的原因相同的時間。安葬他們時,煤和尸體無法截然分開,煤成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面對這些無言的冰冷的墓碑,任何人都會被強烈震撼,叫人無法不悲傷。這些卑微的生命,在他們活著的時候,一味地開采煤炭,把遠古的太陽雙手捧出山……
煤礦是高危行業,而中國大多數煤礦地質條件復雜,開采十分困難。特別是南方的煤礦,一般煤層賦存狀況都不好,如果能遇到二至三米厚的中厚煤層,簡直就太好了,得感謝上蒼所賜,開采時人可以在工作面直立行走。但要是幾十公分厚的極薄煤層,人只能在工作面臥著和跪著,前進時要手足并用,四肢爬行……他們跪著采煤,采的是陽光;站著做人,挺起的是脊梁。
不管如何,安全是“天”字號工程,不能有絲毫松懈。但煤礦安全工作卻是“百密一疏”,九十九次都做到了,只一次未做到就可能出事。“治病”的方子已經開出,但要收到明顯效果還需各方努力。一是加快煤礦的規模化和現代化建設,依靠科技進步,建設安全高效礦井和大型煤炭企業,提高煤炭工業的競爭力;二是愛惜每一位礦工的生命,把安全生產作為政府和企業的重要職責,時時刻刻都要當做頭等大事來抓;三是加強技術培訓,提高職工科學文化水平和業務技能,普及安全知識,實現煤礦安全生產。
礦難時常襲來,是我們永遠的心痛
無數次行走在井下的巷道里、掘進磧頭、采煤工作面,巖爆的聲響,巖石的崩裂,讓你時時驚心,仿佛折斷了人的骨頭,還有難以預測、躲避不及的事故……
被血水、淚水、汗水這三股水沖出來的煤,無不是沉甸甸的,不敢輕視……
2005年全國產煤21億噸,共死亡5986人。2007年全國產煤25億多噸,共死亡3786人,其中國有重點煤礦煤炭百萬噸死亡率0.38(人),與波蘭、印度的煤炭百萬噸死亡率相當。2008年全國產煤27億多噸,死亡人數比上年略有下降。而1999年全國產煤才10億噸,死亡就約一萬人。從歷史縱向看,礦難事故和死亡人數呈逐年減少和下降的趨勢,當下降到一定水平時,將會出現上下波動。恩格斯說,“人類遭遇的每一次災難,總是以社會進步為補償的”。在人類社會中,采煤是最危險的職業之一。因此,在社會各行業中,惟有采煤這一行有百萬噸死亡率的規定,世界各國都如此。
我聽說一個小煤窯的老板這樣教育他的職工,如果你不重視安全,死了以后,別人要霸你的妻子、打你的兒子、欺你的老子、占你的房子、用你的票子。可見安全教育的程度,已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面對災難頻發,我思考著……現在,煤礦企業難以承受工業化道路之“重”,“不要帶血的煤炭”任重而道遠。如今搞煤礦的人,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礦難,從深層次講,不單純是煤礦生產過程中的安全問題,而是煤炭市場需求過旺、煤礦生產弦繃得太緊、煤礦安全生產基礎和安全生產管理薄弱等諸多問題在煤炭生產中的反映,也是煤炭行業管理弱化與煤炭在能源中的主體地位不相適應的真實反映,還是各種復雜的社會問題在煤礦企業中的綜合反映。
近些年由于新聞媒體的廣泛介入,礦難已是家喻戶曉。在公眾視野中,煤礦管理者好像都是罪人,好像都是黑心礦主,為了賺錢不顧礦工的死活。而礦工為了掙錢,也不要自己的性命。其實這樣的看法是不公正、不公平的。與大自然相處,有時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有的時候是踏著鮮血和生命一路前行的。并非僅有良好的愿望、堅決的態度、宏偉的誓言就可以立竿見影,就可以不發生一切事故了。
我已有近30年的煤礦工齡,長期在國有大礦從事管理工作,也曾目睹過工友的生命倏然消逝,對煤礦的困苦與傷痛,認識深入骨髓。外界不了解煤礦,也無從認識煤礦,社會上不少人需要煤炭,卻不喜歡煤礦,不喜歡礦工。我早年學寫詩的時候,曾寫了一首《認識煤的途徑》:“越過哀樂的唇邊/飛吻式輕舔傷口/怎么也是一種抵達骨頭的痛楚∥蕩過殘肢的顛簸/空飄飄的衣襟/怎么也是一種沉重//接過星星般的礦燈/黑暗中的眼睛/怎么也牽引生命上升∥看過百萬噸死亡指標/像帶兵打仗一樣/怎么也抹不掉血染的風采//沒有電的日子/就想到煤的亮度/沒有火烤的日子/就留戀煤的溫存//平常所看到和使用的煤/只是一種普通的燃料/要到礦山去才能認識/煤礦人是另一種煤的燃燒”。煤,本是黑色無味的。可是在煤礦工人的眼里,煤是百味俱全、遍體通紅的。因為,每一塊煤炭中都凝聚著他們的心血和汗水,青春歲月乃至終身奉獻,都閃爍著他們生命活力的偉大光點……
2007年9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全國煤炭工業勞動模范、先進集體代表時說,“煤炭是我國能源的主體,煤炭工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產業。通過全體煤炭職工的艱苦奮斗,我國煤炭工業在改革發展、結構調整、科技進步、安全生產等方面都有了可喜變化,有力地支持了國民經濟的發展,黨和人民不會忘記煤礦工人所作的重大貢獻。”他還講,要宣傳煤礦工人的先進事跡,在全社會形成尊重煤礦工人的良好社會風尚。
人們不會忘記,在2008年春節前后那場罕見的冰雪災害,極端氣候致使南方各省電煤告急,寒凝大地……當災害襲來時,我們突然發現,靠物質和技術打造出來的現代文明有時是那樣的脆弱,惟有責任和意志帶給我們安全感、帶給我們信心。這場冰雪災害,讓煤閃亮登場,行走在中國大地上,給人溫暖,給人希望,給人力量。全國各大煤炭生產企業響應黨中央的號召,顧全大局,春節期間一律不放假,全力保電煤,踴躍承擔企業的社會責任,加班加點組織生產,寧可自己受損失,也要確保災區電煤供應,為災區人民生活穩定和過好祥和春節作出重大貢獻。
吼一支悲壯的歌謠,抹一把滄桑的眼淚……煤礦工人被稱為盜取天火的“普羅米修斯”,是天底下奉獻最多的職業。因為雪災,我們的礦工在井下過了一個特殊的年,默默無聞堅守崗位,奮戰煤海,發揚煤礦工人“特別能戰斗”的精神,多出煤,出好煤,保電煤,為災區人民雪中送炭……沉睡在地球深處的煤,經過礦工之手喚醒,裝進礦車,通過長長而又黑暗的生命甬道,來到地面,嗅到新鮮的空氣,見到燦爛的陽光,然后乘汽車、趕火車,走向四面八方……煤礦職工用實際行動支持了全國的抗冰救災工作,可歌可泣的壯舉留在了共和國的記憶中,成了走向未來的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
女人是礦山的色彩。她們是我們的姐妹
歌德借浮士德之口說了句傳世名言:“永恒的女人們,引導我們上升。”
煤礦是個小社會,是一個特殊的群體。礦山是男人的世界,當男人推開家門走向井口去上班,不管你是丈夫、父親或兒子,卻把牽腸掛肚、坐臥不安和所有的擔心與懼怕甩給了礦山的女人。
我們不妨留心一下,凡是有從事危險職業成員的家庭,親人之間的感情總是格外地不同一般。漁民出海了,他們的親人要企盼天邊的帆影;將士出征了,他們的親人要關心前方的風云;而礦山的女人,卻把滿腔的情、無私的愛給了礦山的男人。有的青年礦工家庭的孩子小,孩子要哭鬧,為了讓丈夫休息好,年輕的妻子就帶著孩子出去轉悠,在寒風中的礦區一隅躑躅。有的礦工未按時下班,家中的妹子、妻子或母親就要去井口不安地等候。
每年的“三·八”婦女節,是這些女人用她們的多姿多彩把礦山鬧騰得春意盎然、魅力四射。
礦區的男人稱已婚的女性為“女人”,把未成年的女性叫姑娘。礦區的女人日子為誰而過?有人說,女人是月亮,月光照亮終日在井下見不到陽光的窯哥的心房。有人說,女人不是月亮,女人本身也發光發熱。不管把女人比作什么,她們首先是父母的女兒、男人的婆姨、孩子的媽媽。她們的一切都拋不開這些絲絲入懷的情。她們要伺候男人、孝敬老人、撫養孩子,還要整日為礦上的安全操心。女人的故事有甜也有苦,她們在生活中投入了比男人更多的情懷,承受著比男人更重的負擔,懷抱著比男人更執著的希望。
礦區的女人,很多人過的是男人的日子。丈夫出井回到家,女人端上菜、倒上酒,等丈夫酒足飯飽之后睡下了,又趕忙縫補漿洗做家務。有的年輕時夫妻兩地分居,女人要侍候有病或癱瘓在床的公公或婆婆,后來老人去了,“農轉非”來到礦上,雖說天天能團聚,可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兒子大了也在下井,也要成家立業,要緊的是女人親眼看到礦山的漢子沒日沒夜地勞作,一顆心整日吊在嗓子眼里,擔心男人和兒子的安全,安全對全家來說是第一位的,一家人要充分體諒,不讓男人為瑣事分心,如果因為家務事所累導致了安全事故,那不是坑了一家人嗎。這些農村來的大媽大嫂,她們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下井的男人,把礦山當做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家,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同男人同礦山的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她們自愿義務為井下職工補工裝、納鞋墊、洗被褥,像戰爭年代的“婦救會”一樣,支援礦山建設。男人把命運交給了礦山,女人就跟著男人過礦山的日子。
有的雙職工家庭,男人女人都有各自的工作,總的來說女人比較顧家,男人要回家了,女人慌慌地往家跑,趕緊去煮飯,別讓男人餓肚子,一天為了三頓飯,像打仗似的。一家子團結和睦、平安順利,作為女人日子也是為自己過的。
還有一部分女人,她們是一個特別的群體,從她們身上體現了礦山的良心,就是那些工亡職工遺屬。我曾在一首詩中這樣寫工亡職工遺屬:“在礦山貧瘠的土地2,/是誰安排這些豐潤的女人/嫁作了礦工的妻子/丈夫犧牲以后/她們,1死亡家屬∥她們不是都穿黑衣/也披紅著綠/拖兒帶女/但她們不是普通婦女/生活的重負/使她們登記在冊/定期領取撫恤待遇/如企盼甘霖的旱地∥一旦她們再婚/就再不叫死亡家屬/傷痛是否留著/我不知道/我愿向上蒼祈求/給她們以歡笑/給她們生活的全部內容”。在2005年10月以前,工亡職工遺屬分城市和農村戶口,撫恤標準不同,但只要再婚,一律要停止撫恤待遇。之后,由于政策調整,均可一次性解決,工亡職工遺屬的再婚問題再無制度性障礙。這種改變,更人性、更人道和更公平。
礦山的姑娘,是這塊黑土地上最嬌艷的花朵。由于同處一片藍天下,父輩都是礦工,與礦山有更多的地緣連結和情感連結,大多數都嫁給了礦工,溝通、理解與和諧,共筑了煤礦這塊天地。我有首詩叫《春花》:“春花不是一枝花/是老礦工的女兒/是老礦工捧在手心的花∥春花是青年礦工想摘的花/一顰一笑/攪起礦工們夢中的浪花∥那一日的春花/成了一青年礦工心上的花/春花就把自己開成了一朵山花∥山花不離開生長的故土/醉人的花/就燦爛在煤礦的山旮旯”。
是這些女人的愛和美,溫潤了這塊礦山沃土,才讓礦山的男人們愛在深山,樂此不疲。
馬克思認為,勞動不僅創造了審美觀念和美的事物,而且創造了勞動者自身的形態美。勞動者的形態美,是他們熱愛勞動之內在美的外觀,是心靈優美和在勞動中煉就的身體優美的和諧一致。他們的美,比單純的外貌的漂亮更深刻、更豐富。
礦山的女人給了男人一個溫馨的家,讓礦山的男人長醉溫柔之鄉。
煤永恒的光熱,是我們精神的方向
曾多少次獨自一人行走在雄奇的華鎣山之中,站在山巔上眺望,群山潮汐,云濤翻卷,遠方有噴薄而出的一輪紅彤彤的太陽……而我的腳下是煤礦,地心深處匍匐著萬千生靈。
這是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這是一種不能低看的品行,叫掘進,叫穿越,在看不見的地方,萬山重壓下,一方宮殿中,是什么精神在生長?遠方響徹時光隧道傳來的亙古足音,一群礦工,是一群可以行走的石頭,是一群可以舞蹈的鋼鐵支柱,在潮濕、陰冷、孤寂中,不見光明,僅頭戴一盞礦燈,一燈如豆,就無畏地前行,鬧騰煤海,卻靜默無聲。礦工們的生存方式一般不被人理解、認同,他們在黑暗中用熱血喊光明,在寒冷中用生命喊愛情,在寂寞中用堅強喊信心……
在井下,所有卑微的生命都是高貴的。在一些礦井中,有時會發現老鼠、蛇,甚至狼等動物。這大概是井下冬暖夏涼,加上有礦工們吃剩的食物和拉的糞便,對動物有吸引力,所以老鼠就在井下安了家。有老鼠活動,足可以證明井下有毒氣體并未過限。有位老礦工告訴筆者,在解放前,當礦工看到井下有老鼠就可放心干活,礦工們常把老鼠籠子掛在支架上,讓老鼠預報險情,如果老鼠歡蹦亂跳,礦工就不必擔心中毒,當老鼠無精打彩時,就要抓緊撤出。由于這個原因,舊時煤窯還把老鼠神話,說老鼠是老君爺的馬。礦工在井下發現老鼠是絕不捕殺的,大家都是在地底下一起討生活的。
曾有一段時間,有人邪說,煤炭行業是夕陽工業。但實際上,煤炭行業不會消失,將長期在能源工業中占主體地位。全國擁有煤炭職工800萬,是國內人數最多的行業之一。年產煤量居世界首位,煤炭占全國能源需求的70%。煤炭工業是共和國的“長子”,總是為國家挑重擔,分憂解難,卻把現實的困難毫不猶豫地留給自己。而在有的人眼中,把“國有煤企”當成“唐僧肉”,誰見了都想咬一口,那些沒道義、沒良心的家伙。
男人下井有壯士出征的悲壯。下井前在班前會上,舉起右手莊嚴地安全宣誓,“今天我當班,我要做到:服從命令,規范操作,自保互保,文明上崗,珍愛生命,決不違章”。誓言響徹云霄,蕩滌陰霾。一位全國總工會領導曾偶然去到一個礦井,親臨了礦工入井前的班前會,目睹了礦工排著隊列、舉起右手進行安全宣誓一幕,讓這位領導淚眼婆娑,不能自持。有哪個行業的人能做到這樣,這樣令人感動,這樣令人震撼,這樣令人難以忘懷。
煤的光亮與溫暖,有時讓人灼手,不敢親近。現實中,誰也不愿選擇沉重,選擇犧牲。比如煤炭與火電,本來是一對親兄弟,但在世人眼中,在利益面前,卻分了親疏,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中。我曾有首詩,名日《煤與電》:“煤來地心/電生長天∥吃進肚里是媒/懷揣春風產電∥煤在深山俏生生/電用霓虹亮臉蛋∥煤以火作媒/電牽線為緣∥藏陽光于遠古是煤/造太陽于當下是電∥煤化腐朽為神奇/電用神奇寫明天∥夢里有歌是煤/歌里有夢是電∥今生今世的煤與電/共建我們美好家園”。燃燒的煤,把好名聲借給了電,把傻大黑粗、污染環境的罵名留給了自己,把一團灰燼留給了自己,把一張臟臉留給了自己。
煤像一個特立獨行的俠客,從不生活在別人的評價里:“煤從無陽春白雪/經歷更多的是冬天/深重的云幕/遮住了太陽的笑臉∥為什么你一出生/就這樣悲壯/高舉著自己的骨頭/迎著曠世風寒∥贊美你時/不是用語言/也不是用金錢/是用我的淚蛋蛋∥聆聽你的呼喊/大地胸音正健/跟隨你鏗鏘的腳步/歲月寫下不朽的詩篇”。這是我一個詩人對煤的禮贊。
煤礦人還有一個了不起的貢獻,就是瓦斯的抽采與利用。瓦斯又叫煤層氣,與天然氣的成分相同(它們的主要成分都是甲烷,又俗稱沼氣)。瓦斯的初級利用,是用管子從井下接到地面用于燃燒,可以燒水煮飯、燒鍋爐沖澡堂。現在進入高級階段,既可將瓦斯用于發電,也可冷卻加壓罐裝作為動力燃料遠銷。現在的高瓦斯礦井,均在開辦瓦斯發電項目,有的已經并網發電。在2008年4月建成投產的山西晉煤集團寺河瓦斯發電廠,總裝機容量120兆瓦(萬千瓦),成為世界上總裝機容量最大的瓦斯發電廠,年發電量約8.4億度,相當于每年消耗純瓦斯1.78億立方米。據消息稱,現在全國瓦斯年抽采量達到55億立方米,瓦斯發電前景廣闊,這種清潔能源在全國能源產業中應占有一席之地。發電是瓦斯利用最好的出路,既有利于煤礦自身的安全生產,又可以節約煤炭資源,還減少了向大氣層的排放量,符合清潔發展要求。
全國政協委員蘇立清在全國政協會議提交的提案中這樣寫道:“煤礦井下職工平均工作年限為31.6年,平均退休年齡為54歲,而井下退休人員平均死亡年齡65.5歲。同社會平均水平相比,煤礦井下職工平均工作年限約短6.4年,平均死亡年齡約早4.3年……”這是一組觸目驚心的數字。蘇立清委員呼吁關注煤炭行業、關心礦工生活。
仰望滿天星斗,俯視大河奔流,靈魂的鷹在群山之上翱翔……把礦山當鏡子,可以回答社會上的許多問題。當我們把礦工的奉獻放在人最可寶貴的生命來衡量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這些地層深處在黑暗中與煤炭打交道的人們,胸懷像藍天一樣寬廣,情操像水晶一般高潔,為人像赤子那么坦誠。礦工的人生,像煤的燃燒,是奉獻的人生。他們中的許多人,為國家的能源工業,為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有的礦工世家,一天之中就有幾口人在井下作業……自覺自愿地踏著父輩的腳印走,是礦山許多青年人的志愿,他們生在礦山,長在礦山,礦山是他們成長的搖籃,也是他們戰斗的疆場,豐富壯闊的人生……
一支支黑色大軍勇敢地向地心開進、開進,步履雄壯,不畏懼困難與兇險,隨時面對死亡,他們掘進不止,采煤不止,拼搏不止……
在這個太陽部落里,他們舉著光明的旗幟不停步,永向前!他們是煤海的魂魄、大地的精靈,譜寫了驚天動地的光與熱的贊歌!
洞穿時空的精神,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是煤的光芒,照亮了中國現代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