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一篇游記,開頭是這樣寫的:“冬天的布拉格(Prague)很卡夫卡。陰霾密布的天空特別的灰,特別的憂郁,像卡夫卡那哀愁、深邃、黝黑的眼眸,在沉思、冷漠與壓抑中蘊藏著熾熱的激情。如果想去布拉格的話最好春天去,布拉格的春天沒有卡夫卡。
在這里,卡夫卡是形容詞。很少有作家的名字化為形容詞被收入字典,而Kafkaesquedn成了荒誕、陰郁的代名詞。
卡夫卡,一個“勞工意外保險協會”的公務員,最后因肺病死于維也納近郊的療養院。作家一直只是他的業余職業。
第一次接觸張楚在1992年冬天,是收錄于《中國火1》的《姐姐》。14寸的黑白電視機里一張娃娃臉下,聲嘶力竭的吼著:這個冬天雪還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故作傷感的張楚充滿了幼稚,歌聲卻充滿著樸質,旋律里略帶著飄忽。那個寒冷的冬天里,心里升出了一股暖意。
正如音樂評論里說的那樣,在那個冬天,當張楚痛徹心扉的唱著:“姐姐,我想回家”的時候,全中國的男人都變成弟弟,希望能牽著姐姐的手,一起回家,讓她不再害怕。
第一次接觸張楚的文字是在2002年。在某個無事可做的夜晚,我在網上看完了他的《曲別針》,在《曲別針》里,一個男人在城市的雪夜中游蕩,他既是商人又是藝術家,既是丈夫又是嫖客,既是慈愛的父親又是殘暴的兇手,他高貴而卑下,他在四分五裂的內在崩潰中掙扎。看完小說已是凌晨一點多,正是困意濃密的時間。躺在床上,卻睡不著,重新起來,在《曲別針》后面跟了一個貼子:“很喜歡這篇小說。”
我是第一個回貼的人。我不知道,這是張楚后來和我說的。
第一次見到張楚是在2004年元旦。當時我一個人生活在北京,我魯院的同學、詩刊社的編輯李志強約我去他老家唐山玩,然后毫無計劃的就一起去了灤南。張楚在灤南,是當地稅務局的公務員。
在那間北河(遼代大將那顏奔盞帶兵開掘,為進軍中原大部隊運糧的人工河)邊上的雅間里,七八個人喝的都是白酒。喝酒的是些誰名字已經記不清了,但不重要,那些臉都還在記憶了。新鮮的河魚,可以讓皮膚燃燒起來的白酒,窗外那條結了厚冰的北河,以及河邊的楊柳。
酒桌上的氣氛很好,都是準備一醉方休的,卻沒人醉,因為已經盤算好晚上的酒宴了。酒席間發現,張楚好酒量,為人仗義。是一個典型的北方漢子,高大,爽朗,健康,厚道,透明,偶爾還有那么一點羞澀。
我想起了張楚的《姐姐》。張楚說,我也會唱,唱得比那個張楚還好,嘿嘿,如果有公司包裝包裝我,出個《哥哥》什么的,說不定很快說紅了。是的,當張楚豪情萬丈地唱著:“妹妹,哥哥帶你回家”的時候,全中國的女人都希望能夠牽住哥哥的手,一起回家,不再害怕。
但張楚不是那個唱歌的張楚。他只是一個小公務員,一個業余寫小說的張楚,就像卡夫卡。
看張楚的小說就像看米開朗基羅的電影。米開朗基羅拍電影的時候,從不從剪接的角度思考,每一條拍攝發生時他就只考慮那單個鏡頭,或者一次用幾臺攝影機拍攝時,就考慮一組景頭。張楚寫小說,似乎只有當一段寫完時,他才去決定下一段的文字如何處理,他似乎從不預先設計小說的連續性,就好像建筑師先設計一座房子再建造它,他是慢慢地堆起石頭,讓感覺指引自己,而不是事先訂好的計劃。最后,以這種直覺和經驗的方式,一座復雜得令人驚訝的建筑形成了,比起一座預先設計的房子,它可能對居住者和觀看者都更加開放。
之前曾在電話里聽他說過在準備寫一個中篇。一個月過后,和他通電話時問他小說寫得怎樣了,他說:“我正在外面和一大堆朋友喝酒呢。嘿嘿。”
似乎又過了四五個月,再通電話時,他說:“我剛打完球,在喝啤酒呢。嘿嘿。”
又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他說:“我在值班。嘿嘿。沒事可做。”又問他,小說寫好了嗎?他說:“還沒呢。嘿嘿。”
張楚上班,打球,唱歌,和一大堆朋友喝酒聊天,在正常的年齡里娶妻生子,而寫小說,似乎就在正常的生活中,突然間一點點不正常的表現。這正常的看似散懶的生活,支撐了他那一點點業余的不正常,從那點不正常出發,他發出了獨特的、不可替代的聲音,他讓讀者看到了一個有無限可能的開放的空間……
離開灤河那天早上,是一個陰天。我和幾個朋友在北河的賓館前一邊等去唐山的車,一邊等張楚來送行。車快開時,張楚帶了一臉的憨笑慢悠悠地走來了。他說:“如果要再來灤河的話,就選擇春天來吧a”
其實是無所謂的,灤河的冬天應該比春天更美,去灤河因為灤河有張楚,而灤河的張楚很不卡夫卡。所以,灤河的冬天和春天,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超人張楚
李紅旗
去年秋天和今天初春,我的朋友張楚來了兩次北京。每次見面,幾瓶啤酒落肚之后,張楚必談的話題就是超女張靚穎。為了讓現場的人都加入“涼粉”的行列,張楚還會讓唐山來的另一位朋友李健掏出手機,將里面存儲的靚穎小姐的現場錄像強制性杵到諸位面前,依次過目。我本來對張靚穎沒有什么惡感(因為她從來沒有得罪過我),但是因為張楚的緣故,后來,我漸漸對張靚穎有點意見了。
靚穎,現在是2006年4月3日凌晨3點59分,天不早了,我明顯地感到我對你的意見有點大了。我本來是想寫下幾段對張楚小說的讀者有幫助的關于張楚的話的,但寫到這里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個喝高了的人。
這個坐在電腦前敲字的人是誰?他這是在干嗎呢?張靚穎是誰?她貴體安康否?張楚呢?他對靚穎的感情是何人的創意?張靚穎、張靚穎、張靚穎,我這樣默默呼叫幾聲這個名字是不是對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有幫助?我該根據哪位領導的指示來找到從來不存在的的思路?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唐山和北京真的是兩個分別可以到達的地名嗎?我為什么會說話呢?
張楚,我需要個大夫。此時此刻,李紅旗,這個多年來始終搞不清自己在干嗎的人清醒著、清醒著就不知不覺地高了。就人事不省了。
張楚:身陷“姐弟戀”
魯 敏
張楚這個名字,太容易讓70后的家伙們引起條件反射了:那個搞“音樂”的,那聲蒼涼的“姐——姐——我要回家”,以及那個單薄的一點不搖滾的身子——所以,真正看到搞“文學”的張楚,看到一幅強壯到有些莽撞的身板,以及一個讓人生疑的稅務官身份,這感覺,很古怪。“這個冬天雪還不下,站在路邊眼睛不眨……”我只能這么在心底哼一兩句《姐姐》里那段著名的歌詞來自我過渡一下。
所以,打一開始,我就疑心張楚很可能是個分裂的人,而我對分裂型的人往往最有“通”感,可能我本人一直也是分裂著的:溫順、禮貌、上進……事實上,這只是個掩體與扮相。比如,張楚,他是個辦公室主任,他在酒桌上很男人地喝酒,在K廳霸著話筒不放,甚至借著某種勁兒說些高一腳低一腳的話,還有,談文學時,很當真很激烈幾乎不太友好……這里面,哪一些為“里”哪一些為“表”,不大好區分,反正他這個人,肯定不是一層,起碼有兩層,搞不好還是三層。尤其說不好的是張楚的小說,到了那個里面,他突然又顯得細致了、軟和了,貼心貼意、悄沒聲兒地行,行在文字里、行在故事里,行在那些人物的小零碎小破爛兒里,噯,慢慢讀下去,有時幾乎要不敢相認,這真是那個叫張楚的小兄弟寫的嗎?
當然,小說面貌與作家本人,細說起來,總是蠻好玩的,有些人的小說,就像他的孩子,一看他就是爹,比如,田耳,雖然他本人還沒當爹;徐則臣、金仁順也像,最起碼有一些作品很像,帶著DNA生下來的。有些作家就不是,人跟貨,幾乎可以說是南轅北轍,后認識人,或后看到作品,雙雙皆叫你驚異。這兩種情形,都很有趣,要是哪天得空,咱就這樣來寫文章,也許比較好玩,可以窺得一些脈絡與精神氣兒。
話走偏了,繼續說張楚。說個純粹沒理性的——有時覺得張楚比較具有戀愛的氣質,這個話怎么講,并不是指他真的與某人戀愛,而是覺得他的情感面貌里,有一種豐沛的、俯就的、狂熱的、執著的元素,這是戀愛中人常有的質地,很明顯,像盛夏的果實,都不要用手掐,一看就能看出那種飽滿與結實。至于,張楚的這個戀愛對象,是否跟某個具體的女子有關,我不大搞得清楚(嚇!隱私!),也不敢妄說,省得吃官司,但有個情況我蠻有把握——因為眾所周知,因為一打眼就能看個一清二楚,他這個不忠的稅務官,正跟那個風流妖艷、遍地留情的“文學”搞一場轟轟烈烈的“姐弟戀”,文學這個親愛的“姐姐”正拉著他的手,在路上、在夜色中、在喧囂中、在孤獨中、在絕望中……唉,多好呀,我們都很艷羨的,因為這說不定也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動人的戀愛。
分裂
張贊波
見到了張楚兄。從一張鬧哄哄的酒氣撲鼻的酒桌開始。無論他的外表還是氣質,都有點超出我的想像。他身材魁梧高大,臉部線條硬朗,嗓門洪亮渾厚,語調抑揚頓挫。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說話和舉止都極其豪爽,熱情,頗有幾分東北人的風格,肢體語言豐富得甚至有點喧賓奪主,說話的時候眼睛會很剛毅地盯著你,還時不時搶著給別人的酒杯倒酒,甚至夾菜。尤其說到興致處,會猝不及防地砰的一拳朝你砸過來,沉甸甸地落到肩膀上,帶起一陣沉悶的痛感,讓人疑心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小說家——壓根兒更不會想到,他就是那個寫出《曲別針》、《草莓冰山》、《長發》、《櫻桃記》、《剎那記》等精彩文字的了不起的家伙,而以為是一個不無野蠻的專業拳擊手,或者一個因為長期勞作而變得手腳有力的建筑工人。如果僅限于這里,盡管我能看出來,面前的這個人,是一個寬厚而豁達的兄長般的漢子。但也許,他和我在其他酒桌上慣見的頻頻碰杯看起來彼此熱情洋溢實則空空蕩蕩的酒肉朋友并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同樣,那一天我也喝的滿臉通紅,說話客套、磨嘰而空洞,似乎在呼應著酒桌上的氣場,全身故意散發出應景的江湖習氣。
幸好我們還有第二天,我們在五道口再次見面。在那家我剛來北京的2002年就進去過的湘菜館里,還有噪雜的13CLUB搖滾酒吧里,還有飄著細雨的深夜11點半的空寂街頭,我們盡管還有點拘謹和生疏,但終于袒露了各自的內心,哪怕這只是很短暫的一瞬。我們聊到了文學和電影。生命和生活,朋友和愛人。這時候,他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盡管仍然寬厚,卻非常安寧,沉穩,甚至有點孤獨,內里的力量在一點點滲透,和他的外形摻雜在一起,呈現出多維度的復雜感覺。我覺得這一刻他終于接近了他的文字,以及他文字里的生活:樸素,沉著,堅韌,卻內斂著人生的悖論和復雜。因為我們的生活其實就像他小說里所寫的“草莓冰山“,“冰激凌上澆了些草莓汁而已”。如果要用一個比喻來形容此時的他,也許像,像午夜的海。看起來風平浪靜,卻有著寬廣的深邃和力量。記得他第一次和我聯系的時候就說過歡迎去他的家鄉唐山看海,我這次趁機問了海離他住的地方有多遠。他回答說,一百多里地。我于是想像他在漫長的黑夜,脫下稅務官的制服搖身一變為他自己的時候,一百多里地外吹來的海風是怎樣吹起他案頭的稿紙,吹進他敏感而悲憫的內心。他更多的內心,此刻,2007年8月30日凌晨5點,就凝結和呈現在他送給我的厚厚的小說集《櫻桃記》里。
也許,我和他——我們都是分裂癥患者:精神和肉體分裂,肉體和世界分裂,現實和夢想分裂,昨天和今天分裂,今天又和明天分裂……盡管我無從明確而直接地獲悉張楚兄怎么看待這種分裂的特質,但反正對于我自己來說,我迷戀并沉溺于這樣的分裂。
作品目錄
《火車的掌紋》 《山花》2001年7期
《U型公路》(中篇) 《莽原》2002年2期
《旅行》 《長江文藝》2002年10期
《一棵獨立行走的草》 《青春》2002年10期
《關于雪的部分說法》 《今天》(美國)2002年冬季號
《草莓冰山》 《人民文學》2003年10期
《曲別針》 《收獲》2003年3期
《長發》 《人民文學》2004年5期
《蜂房》 《收獲》2004年3期
《櫻桃記》 《中國作家》2004年5期
《穿睡衣跑步的女人》 《長城》2004年6期
《安葬薔薇》 《長城》2004年6期
《疼》(中篇) 《人民文學7)2005年3期
《人人都說我愛你》 《當代》2005年3期
《聲聲慢》 《青年文學》2005年4期
《惘事記》 《上海文學》2005年11期
《我們去看李紅旗吧》 《芙蓉》2005年6期
《蘋果的香味》 《人民文學》2006年5期
《你喜歡夏威夷嗎》 《中國作家》2006年7期
《關于雪的部分說法》 《文學界》2006年4期
《櫻桃記》(小說集) 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
《趙素娥》 《文學界》2006年9期
《細嗓門》(中篇) 《人民文學7)2007年7期
《水之底》 《山花》2007年10期
《被兒子燃燒》 《天涯》2008年6期
《剎那記》(中篇) 《收獲》2008年4期
《地下室》(中篇) 《山花》2008年11期
《多米諾男孩》(中篇)《大家》2008年2期
《大象》(中篇) 《人民文學》2008年7期
《雨天書》 《中國作家》2009年5期
《夜是怎樣黑下來的》 《收獲》2009年3期
小說轉載情況:
《旅行》:被《短篇小說選刊》轉載
《曲別針》: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轉載,并入選《21世紀文學大系2003年卷》(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年短篇小說年選》(花城文藝出版社)、《2003年短篇小說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極限小說展》、《中國當代文學排行榜》等十幾種選集,入2003年下半年中國文學排行榜、《收獲》雜志50年小說選
《長發》:被《中華文學選刊》選載,入選《2004年短篇小說年選》(花城出版社)、《2004年文學精品一短篇小說卷》(敦煌文藝出版社)
《櫻桃記》:被《小說選刊》選載,入選《21世紀文學大系2004年卷》(春風文藝出版社)
《穿睡衣跑步的女人》:入選《2004年文學經典》(山東文藝出版社)。
《蜂房》:入選《2004年收獲短篇小說精選》
《我們去看李紅旗吧》:入選《中國年度網絡文學》2005年卷(漓江出版社)
《聲聲慢》:被《小說精選》轉載
《疼》:被《現代快報》轉載
《人人都說我愛你》:入選《2005年文學經典》(山東文藝出版社)
中短篇小說集《櫻桃記》入選中國作家協會《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
《蘋果的香味》:入選《2006年文學經典》(山東文藝出版社)
《剎那記》:被《小說選刊》2008年9期選載
《被兒子燃燒》:被《小說月報》2009年2期選載
《夜是怎樣黑下來的》:被《中華文學選刊》2009年8期選載
獲獎及研討情況:
2003年,《曲別針》獲第10屆河北省文藝振興獎、2003年河北省優秀作品獎
2004年,《長發》獲“人民文學”短篇小說獎、2004年河北省優秀作品獎
2005年,《櫻桃記》獲“中國作家大紅鷹文學獎”
2005年,當選第二屆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
2006年,河北作家協會召開張楚小說研討會
2007年,被共青團河北省委授予“河北省青年文化建設獎”
2007年,在北京參加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河北共6人)
2007年,中篇小說《細嗓門》獲河北省2007年優秀作品獎
2008年,中篇小說《剎那記》獲河北省2008年優秀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