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我們同學有個聚會,在加拿大工作的張成回來了。通知我的時候趙之強特別強調了這一點,他說張成回來一次不容易,人家現在可是成功人士。你一定要來,我們同學也太長時間沒聚了。我說,是啊,我和張成十七年沒見了,從畢業后。他現在在加拿大干什么?
醫生,電話那端說。隨后,趙之強又補充了一句,男性外科醫生,主要是給小雞雞里面加條兒,使它變粗。
今年三月,我們同學有一個小型的聚會,聚會地點是在渤海大廈,當然,這個聚會和所有的同學聚會沒有區別,你完全可以想的到。席間,從加拿大歸來的張成、擔任副市長的高永明、雅克鞋業公司總經理楊洞被讓到上座,坐在高永明身邊的班主任曲老師略略有些不安,推三阻四,事兒事兒的,這些你也可以想到。話題圍繞感嘆今昔以及張成的工作展開,看來趙之強給同學們打電話時都那么強調和補充了一下,他的工作是給小雞雞加肉條兒。
席間,高永明副市長和張成碰杯,詢問外科手術的有效性以及成功率。在他到來之前我們早已問過多次了。坐在旁邊的楊洞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市長老弟,要是需要你就去加拿大加它幾條,所有費用我全包了!”
高副市長的臉色變了變,趙之強飛快地插話:“楊洞你他媽的真不夠意思!光知道巴結市長!我們比市長更需要!我們的費用你也得出!…是啊是啊,市長需要人民更需要啊!”
高副市長也恢復了常態,他和楊洞碰了碰杯,然后對著同學安蕊,“當年安蕊可是一枝花啊!我那時可是天天想,而且一到星期天就想得厲害!我寫了好多的情書,就是沒有敢送出去。要是那時張成在加拿大,楊洞出錢,我還真去做一做給自己長長自信,說不定就將安蕊追到手了!”
“討厭,你高大市長怎么看得上我啊!”狀如水桶的安蕊笑了,她笑得有些特色,有一絲當年的樣子。
——這個聚會和所有的同學聚會沒有區別,你完全可以想得到。
在去唱歌的路上,不知是誰提議,我們去一次彼岸怎么樣?在張成走之前。這個提議引起了大家的興致,是啊是啊,我們再去一次彼岸。“就像當年那樣!這個主意好!”趙之強揮動手臂,他的眼里甚至含著淚水。“當年,要不是那場該死的雨……”他喝醉了。
我們決定再去一次彼岸,像當年那樣,像我們即將畢業前的那個上午那樣。誰不去是小狗。
曲老師拉拉高副市長的衣袖,我就不去了。
曲老師拉拉楊洞的衣袖,我就不去了。
他一臉歉然,我老伴兒……身體不好。我就不去了。
我坐趙之強的車來到碼頭,那時同學們都沒有到來。
碼頭上空空蕩蕩,幾乎沒什么人,只有一些稀落的鳥屎分布在地面上。
我們一句一句遞著話,看得出,趙之強對這次彼岸之行頗有興致。我問他還在政研室么,有沒有升遷的可能,他搖著頭:“我也許要終老政研室了。我和高副市長一前一后進的市委,你看人家的運氣。”
他狠狠地吸了口煙。
我說你也不要那么固執,那么正直。也許要尋找機會,“讓高永明教你兩招,說不定管用呢。”
這時,趙之強的電話響了。
劉洪艷不來了,他說。
張文東和廣舉也請假,說有突發事件。
他媽的,這些小狗。趙之強將一根煙蒂丟進水里,水面“呲”的一聲。
水慢慢浸泡了整支煙,使它變黃。
我們一句一句遞著話,等待變得有些漫長,有一些時間在其中彎曲了。并且產生了粘度。趙之強站起來,給高副市長打過電話,然后坐回到椅子上。“高市長來不了了。他和書記去省里開會。”他的語氣有些慵懶。
陽光燦爛。而趙之強左邊的臉上有一層灰。遠遠地,開往彼岸的船靠近了碼頭,水面上的菜葉、塑料瓶和各種花花綠綠的物品開始顛簸,它們帶有氣味兒。
張成來了,他從出租車里伸出右腳,我們看到他黑灰色的鞋。下車的時候他大概有些猶豫,不然不會用那么長的時間才探出整個身子,他又用不著開出租車票。
張成的到來使趙之強恢復了一些生氣。我們三個人,一句一句,主要是他們倆說。話題和那次同學聚會時基本相同,趙之強后來還問了幾句張成加拿大文化方面的問題,而張成似乎知道很少。
“我記得那時你還寫過詩,還送我一首,”趙之強打開自己的包,拿出一個很舊的筆記本,“看看,是不是你的字體!是不是你寫的詩!”
張成拿過筆記本,看了兩眼,然后遞回去。“還真是我的字。我都忘了。”
“我也是翻日記本翻出來的”,趙之強并沒有將這個藍皮的筆記本合上,“我給你們念一念,張成寫的詩。”
別念了,張成制止了他,那些破詩,有什么好念的。
水桶樣的安蕊也來了,她還打了一把粉色碎花的太陽傘。
話題出現偏移,我們一句一句,說了些什么你肯定能想得到。
“我們先上船吧。”張成說。他拍拍屁股,然后掏出手帕擦一擦手。
“高永明沒來啊?”朝船艙走去的時候安蕊無意間問了一句。
我們繼續等待。等待使時間變得彎曲,粘稠,像蝸牛走過之后留下的痕跡。我們一句一句,話題馬上快用完了。
趙之強叫了茶。他叫服務員多拿幾個杯子,多拿六七個吧。隨后他馬上糾正,三四個吧,不夠再要,等他們來了再說。
陽光爛漫,很有一層暖意,水面彌漫的氣味則更重了。
趙之強又打開了他的筆記本,“我們上次去彼岸,你們還有沒有印象?都十七年了,過得真快。”
“在我的筆記本里,這是記得最詳細的一頁。”
我轉動著面前的杯子,沒有說話。
在我的筆記本里也有關于那次不成功的旅行的日記,就在來碼頭之前,我將它甩進了紙簍。
“你還記得那個小挎包么?軍用小挎包,上面有一個紅五星。你還記得它里面裝的是什么?”
張成搖搖頭。“我記得是書。”
“是《茨維塔耶娃詩選》和《癌癥樓》!”趙之強敲了敲他的車子,他轉向安蕊:“你記得自己帶的是什么嗎?”
“我忘了,記那個干嗎。”安蕊拿出她的手機,“這個齊安紅,說好一起去的。我可好長時間沒出來旅游了,女人可不像你們男人。”
我帶的是一本《中國大歷史》,一本《資本論》,還有兩瓶酒。
我和趙之強說,我帶了兩瓶酒,一瓶是西鳳,另一瓶不知是什么了。“你還帶了《資本論》!”他說。
沒有,絕對沒有。高副市長帶著《資本論》應當更合理些,我說。我堅定地說。“肯定是你!,J趙之強的屁股朝我一邊的座位移過來,拿著他的筆記本。
我說不用看,你肯定張冠李戴了,就這個記性,要讓張成給你大腦里安幾個條兒可能會好些。
安蕊放肆地笑了起來,“反正那時候你們男生多數都帶著書。我記得你們一到碼頭就開始爭吵,一個個都跟斗雞一樣,嗓門特大,上船之后還吵,后來讓你們吵得下起大雨來了,彼岸就沒有去成。”
楊洞的車終于來了,下來兩個人:楊洞和一個女孩兒。他們一起上船,楊洞卻沒給我們介紹。
“楊洞,你還記得么,我們畢業前去彼岸,你帶的是什么?”
“我帶的是什么?”
“徐志摩的詩集!”
“真的假的?’’楊洞的身子向后仰去,“我靠!想當年咱楊洞也是文化人啊!小楊,是不是?”
被稱作小楊的女孩露出些笑意。她膩在楊洞身側。
齊安紅終于到了碼頭,她穿著一條暗褐色的裙子,抹了與上次聚會不一樣的口紅。“齊安紅今天真漂亮,打扮給我看的吧。”楊洞向前探了探頭,“你的衣服真好看,要是不穿衣服,會更好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齊安紅瞟了瞟他身邊的小楊,“楊總啊,你每天拿大糞刷牙吧!”
笑過之后。
兩個女人開始嘰嘰喳喳,她們沒有理會小楊,仿佛她并不存在。
趙之強低著頭,發信息。何鈴鈴孩子發燒來不了。趙哲昨晚喝多了,在床上躺著了,難受,去不了。沈易欣請假,說大家從彼岸回來一定要到她的茶樓喝茶。
開船的人過來問,人是不是到齊了,要不要開船?
“再等一下。五分鐘,就五分鐘!”趙之強說。他站起來,動了動自己的手,“反正都等了這么長時間了。”
楊洞問張成,他的聲音很響:“張成,你們給小雞雞做的那個手術,往里面加的是狗雞巴的條兒還是驢雞巴的條兒?能不能加得和驢一樣粗?”
一團轟笑。那個小楊也笑了,她笑得很輕,一只手消失在楊洞的身側。
“這個楊洞!一點兒出息也不長,還總呢!”齊安紅說。
你給肖建國打個電話,趙之強說,看他來不來。趙之強的臉色有點暗,大約是船艙頂遮住了陽光的緣故。我們去的人太少了。
“誰愛來不來,管他呢”,楊洞說,“我們這次去彼岸一定要好好玩玩,一定要好好喝酒,好好瀟灑!無論先生女士,一律給我放開喝!先生們找小姐,女士們找鴨,錢由我出!當然,要是為節約資源同學們自由組合也行!”
“這個楊洞,總是滿嘴噴糞!”齊安紅伸手打了楊洞一下。
楊洞抓住了她的手。
“高大市長不來了?”楊洞問。
張成說,高大市長有事兒來不了。
“他那屁事可真多!”
“要不,你再給他打個電話?同學們聚一次也不容易。”趙之強昂著他的臉。
“上次去彼岸,那天雨下得可真大。本來天晴得好好的。”
“是啊,天一下子暗了下來,電閃雷鳴的。”
“那次,可把曲老師給嚇壞了。”
“想想都十七年了。要不人老得快呢。安紅你的兒子都五歲了吧?”
“八歲,小學二年級。學習不認真,天天上網打游戲。”
……
就在船即將離開碼頭的那刻,齊安紅突然站起來:“不好意思,我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真不好意思。彼岸我是去不成了,我得回去。”
她對著張成,“下次你從加拿大來,一定要通知我,我們家那口子做東!不好意思,我的確是有事兒,先回了,你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