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衣服和牛肉

我大師兄身材偉岸、相貌堂堂，常常半夜不眠，臨風傲嘯，抒發他匡扶社稷之志以及兼濟天下之心。畢業后找工作，才發現世無伯樂；碰了幾十次壁，在一家小研究所找到個職位，從此不再自比管樂，口里只念陶淵明。

他在所里混了兩年，居然同漂亮的女會計做出茍且之事來。雖然自許“才子佳人”，但他畢竟有妻室了，且他夫人比他還高大健碩，所以不免躲躲藏藏。半年下來，身心俱疲。女會計也漸漸發現他不中用，就在認識了一個煤老板之后，毅然跟他劃清界限。

不料，這一段感情，卻被他記在日記里。大師兄的日記，向來是不防備他夫人的。因為夫人對他的大作常懷鄙夷堅決不看，每每恨他不能寫出《潛伏》一類的電視劇來。誰料想這天合該有事，家里停電，他夫人沒有電視看，亂翻他的日記本，從中了解到近日每斤茄子降了2毛錢而雞蛋卻漲到3塊5了。往下看，意外發現許多罪證，當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踏步趕往研究所。

還好，當天所里組織看電影，大門緊閉。他夫人一腔的怨憤無處釋放，倉促間又找不到機會給大師兄戴綠帽，只得回家，取出銀行卡提了3000塊錢，跑去商場，把平時不敢問津的衣服鞋子，統統買下。最后剩下1000多，便去做了美容。

當晚大師兄家熱鬧非凡。左鄰右舍聽他夫人尖厲如哨的叫嚷里夾雜著兩聲脆響，像手掌急快地摑在臉上，或者是摔了兩個碗。整個樓道都悄悄探出欣欣的笑臉，3層的獅子狗叫了半夜。可憐大師兄把前額磕出血來，終于勸得夫人上床歇息，自己哀嘆了半宿，痛恨“五四”以來宣揚男女平等的流毒，想如果倒退90年，又何至于如此乾綱不振！然后后悔沒將日記藏好，想起父親“文革”時因為日記挨整，自己不該重蹈了覆轍。

第二天一早他發現銀行卡里少了錢，衣櫥里多出來許多新衣，才知道昨日夫人揮霍掉了。他平素愛財如命，吃飯湊份子從來不超過10塊錢，今見一天內廢掉半年積蓄，恨懣滿胸，決計不過日子了。去取了200塊錢，樓下市場上左轉右轉，終于買了一斤特價促銷的牛鍵子肉回來；又燒了一大盆疙瘩湯，狠一狠心，放了4只雞蛋，全吃了。于是撐得厲害，摳著嗓子吐不出，躺在地上直喚。

中午他夫人回家，見狀大驚，忙叫了救護車，送去醫院搶救。第二天出院回來，滿樓人見他兩個相依相伴一臉幸福，款款地走過去，心里驚詫而失望，簡直懷疑起前天晚上風波的真假來了。

被否定和浪費的

親愛的木木：

他是我初戀，5年的感情一下子結束了，結束的方式不僅給了我傷害，更給了我侮辱。

我一直是全身心地付出。那天我們因小事吵架，幾天后的半夜他決絕地趕我走，不顧我還在生病，也不管半夜我能去哪兒。后來我才知道分手前他一直熱烈追求一位女客戶。那天是她生日，他騙我說去見客戶其實是去另一個城市陪她吃飯，半夜才回來。

分手時他說我脾氣不好，我還一直在檢討自己，不料是他早就變心了。他在電話里對我狂吼：“滾！”還讓同事打電話給我，說：“別去單位鬧，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只為自己著想，沒有一句道歉，沒有一句安慰，連跟我講話都覺得我不配。

我也想扛了算了，可做不到。我想把他做的一切告訴他身邊每一個人；我想把他利用工作做的種種事情告訴他上司，讓人知道他的人品讓他失去工作。可是寫好的郵件還是沒發。我不恨他，又不能原諒自己，回憶過去的甜蜜，同時被他這樣的結束折磨。

該如何解脫

親愛的解脫：

這世界每天都有人拋棄女朋友、背叛愛人，可是除了被拋棄和背叛的那個，誰會當一回事呢？愛情這事，除了你自己，沒人能給你主持公道。至于你給自己主持公道的方法，我一下幫你想了好幾個：上他單位哭訴、找黑社會打斷他腿，或者采取當前對付前男女友最時髦的辦法——上網發帖，讓群眾用戰無不勝的大殺器人肉搜索折磨他。

問題是折磨完他你就幸福了嗎？我本人是覺得前男友過得悲慘肯定說明正義和公理取得了勝利。可你不是這樣想的，你想要的，是他回來愛你。

5年前黃霑去世，那位跟他同居14年卻在人老珠黃之際被他拋棄的愛侶林燕妮出來指責他負心。我百感交集：完全否定一個你將14年青春與他共度的人需要巨大的勇氣，因為你不得不承認，你這14年算是浪費掉了，你得否定你自己的一大段人生。

被人背叛最大的痛楚在于：你發現你的感情、你的身體，有時候還有你的夢想，都被別人否定或者浪費了。你甚至覺得你的人生都全被否定了。、

而將人生快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秘訣是：你要有一些別人不能替你否定掉的東西，或者你要有不讓別人替你否定自己的勇氣。

他不可能再回來愛你。你有兩個選擇：安慰自己你只浪費了5年而不是14年，找人打斷他的腿，重新開始生活；或者你沒那么堅強，那就在犄角旮旯門縫里再掃掃，也許能找到些什么，讓你覺得就算失去了愛情，這5年也并非一錢不值。

答案動物

我從來不問老公“你愛不愛我”，覺得這樣的話一說出口，就把自信廉價拋售了。但卻總喜歡拽住我女兒，“寶貝兒，你愛不愛媽媽？”一歲多的小姑娘忙著玩耍，沒有功夫和我親密互動，頭一甩，身子一擺，就從我的懷抱和問題中掙脫出去了。留下我耿耿于懷，偷偷備下一支酸奶，伺機賄賂。

以前看電影《一一》有一段印象深刻。NJ和初戀情人阿瑞在日本相聚，氣氛很美好。某天阿瑞問NJ，“你愛過我嗎？”后者鄭重回答：“阿瑞，我從來沒愛過另外一個人。”我在感動之余，也擔心他們會發生點什么，讓NJ的孩子身陷單親家庭。然而第二天一早，阿瑞卻不辭而別。

當時，這個結局讓我很費解，總以為NJ那句溫柔得能殺死一頭象的答案，非得來一段蕩氣回腸的情感糾結才配得上。但直到拿酸奶賄賂女兒時才突然意識到，導演給出的結局很正常——有時女人就是答案動物。得到預期答案便心滿意足，并不一定把答案當成行動的理由。

回過頭來也就知道為什么那么多男人投訴，他們的愛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問同一個問題：“你愛不愛我？”因為這樣的句式，已經滲入到女人的骨頭里，變成一種生理機制。就像困了，打個呵欠，輸送點氧氣。女人的這個“問號”其實是一個“感嘆號”：我愛你！（否則你愛不愛與她何干？）當她們作出這樣的表白，自然也希望聽到你斬釘截鐵的肯定答案作為回應。如果你給她一個胡蘭成式的回答“你這樣心急知道答案，也是好的”，或者是《潛伏》式的迂回“你覺得呢？”——那她多半認為你不夠有誠意。

在舊情人重逢時，“愛過沒有”更是例牌問題。大概在美好的戀情無疾而終后，大部分女人依然保有遙遠的占有欲，希望對方永遠忠實于自己，至少對方心靈的一部分永遠屬于自己。所以重逢時需要確定這個問題，好讓自己安心。有個看上去很美的肯定答案就夠了，未必有力氣和心情進一步求證。非得要轟轟烈烈干點什么的人，大概是太小看時間的力量了。

所以，當某舊人給我看他的甜蜜新婚照，同時對我說“還是喜歡你多一點”時，我覺得自己沒白白看好他這么多年：從少女殺手變身師奶殺手，對女人吃得多透！當然，他前面的照片我是帶著祝福，左眼看右眼出；后面的話，照單全收。這個世界，最不嫌多的就是這樣的答案，只要你不頭腦發熱，它們可以強壯身心延年益壽。

「賊心」不死

同學聚會，一位小有成績的老同學坦陳：其實，我最崇拜的是撒切爾夫人，中學時代我就想做那樣的女人。中學時她成績平平，上課經常昏昏欲睡，我們都當她天性懶散，是沒什么追求的人。現在她擁有了一份不菲的產業，成了不折不扣的“富婆”，終于可以坦然說出少女時代的野心，而不怕一干老同學恥笑她狂妄了。

一位嫁得貴夫的女友生活優裕，我們只覺她胸無大志運氣奇佳，她卻后悔念書的時候，沒學好數理化，不能進名校，不然可以進大公司，做一個卡莉#8226;菲奧麗娜那樣的CEO。

一位上班時得過且過，以相夫教子為己任的女子，丈夫能干，兒子帥氣，看來平凡的她似乎很應該滿足于家常而溫馨的日子。然而她告訴我，她最大的夢想是發財，然后離開丈夫和兒子去過自己的生活。外表體面的丈夫并不那么體貼，為了父母、兒子和自己的“面子”，她忍下了許多的委屈。雖然她的職業生涯看起來不會有大的起色，但她經常會幻想當她可以獨立，單方面宣布離婚時丈夫那驚詫的神色。在這種非常解氣的幻想里，她平淡而無望的生活有了盼頭。

庸碌一輩子的小科員老王，是單位里公認的老實人，不會玩權術，做事丁是丁卯是卯，因為耿直、較真得罪了許多人，在單位受排擠，在家里被妻子埋怨“沒用”。窩囊的他只有在給孫子講三國故事時像換了人似的，得意處神采飛揚唾沫四濺。他最愛金庸的武俠小說，一看起來，可以不吃不睡，誰還能攔著他扮演張無忌或令狐沖呢？

一輩子經營著柴米油鹽的阿姨，最羨慕的女人是吳健雄、葉叔華、謝希德。看來頗為勞動婦女的她提起那些女科學家如數家珍，仿佛談的是自己的家人或朋友，一臉榮光。在車間、菜場和廚房打轉的她，最渴望的是在實驗室度過一生。

鄰家老媽媽一輩子唯丈夫是從，在老頭子面前，她卑躬屈膝，完全沒有自我甚至自尊。老頭子離開人世后，她經常守著電視機，為瓊瑤劇灑下大把大把的老淚，見到兒女們最常說的話居然是：沒有愛，一輩子沒有愛。“愛”這個字與這皺紋叢生的老太太似乎沒什么關系，她卻慨然表示，情愿用幾十年生命換一段電視劇里的愛情，而不是服侍一個不知感激的“死老頭子”一輩子。

也許，每一個看起來平淡如水的人心中都有個“廊橋遺夢”，每一個看起來心似枯井的人心底都洶涌起伏著不死的“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