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熙德》一樣美

摘 要： 《熙德》是彼埃爾·高乃依的第一部古典主義悲劇，高乃依在創(chuàng)作時突破了古典主義膜拜的“三一律”，對人物心理沖突的描寫注重語言的雕琢與運用，努力創(chuàng)造了一個個最自然的人物。因此《熙德》成為法國古典主義悲劇的開幕劇作，也是經(jīng)典之作。

關鍵詞： 《熙德》 三一律 古典主義悲劇 戲劇藝術

彼埃爾·高乃依的《熙德》發(fā)表并演出后，產(chǎn)生了轟動效應，但隨即便招致猛烈的抨擊并引發(fā)了激烈的論戰(zhàn)。沙坡蘭的《對〈熙德〉的感想》一文發(fā)表后，高乃依被迫在以后的創(chuàng)作上盡力遵守新古典主義的原則。高乃依在法國文學史上享有重要地位，他是法國古典主義戲劇的開拓者和創(chuàng)始人，在當時的巴黎，那些如癡如狂的觀眾都把他譽為“偉大的高乃依”。

在法國十八世紀早期啟蒙運動中起過領袖和導師作用的伏爾泰對高乃依的《熙德》曾給予過極高的評價：“人們?yōu)橹畠A倒。……在這種令人心碎的激蕩感情的斗爭面前，其他一切藝術的美都只不過是一些無生命的東西而已。”法國人民確實是衷心喜愛著有詩意美的《熙德》，十分贊賞劇本中嚴謹莊重而又熱情奔放的詩句和主人公真切感人的高貴品質。“像《熙德》一樣美”這句話一直活在法國人們的心中，這足以表明作者和他筆下的人物世世代代給人們帶來的深刻的影響。

《熙德》的出現(xiàn)使在古典主義理論指導下的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變通。高乃依在劇作中有意地打破“三一律”，故事的發(fā)生地點有宮殿、施曼娜家等；故事的發(fā)展從施曼娜向仆人詢問自己的父親對羅狄克的看法，唐高邁斯、唐杰葛的爭執(zhí)而引發(fā)羅狄克的復仇，到最后羅狄克獲得“熙德”的稱號，并且男女主人公重歸舊好，遠遠超出了“三一律”所規(guī)定的二十四個小時。正是高乃依以“滿足人們心意”為出發(fā)點的突破“三一律”的創(chuàng)作，使得戲劇觀賞者、劇本閱讀者能夠感受到不同場景更換時不同人物的內心的糾結，更能隨著劇情時間的進展感受到劇中人物心中的矛盾。當《熙德》上演后，由于高乃依對于“三一律”的突破，《熙德》一度受到了強烈的抨擊，高乃依本人也受到了古典主義理論家的指責，在后來創(chuàng)作的幾部作品中，高乃依被迫嚴格地遵守“三一律”。但是，在今天看來，高乃依《熙德》的成功，對于“三一律”的突破功不可沒，甚至有人對于《熙德》中對“三一律”的突破尺度還不夠大感到惋惜。

高乃依的戲劇創(chuàng)作之所以在文學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筆，不僅是因為他對于“三一律”的挑戰(zhàn)，更為重要的是他是古典主義戲劇的奠基者。高乃依的戲劇，尤其是悲劇，透露出糾結的人物斗爭、心理斗爭，透露出悲劇帶給我們的憐憫與恐懼之情，在作品與讀者之間引起了共鳴，讀者的情感得到了陶冶。

《熙德》的悲劇沖突是義務和愛情之間的沖突，是理性和情感之間的斗爭。羅狄克的父親受了施曼娜父親的侮辱，按照封建貴族的傳統(tǒng)觀念，受辱者絕對不能茍且偷生，一定要復仇雪恥。羅狄克的父親告訴羅狄克，犧牲個人人格去換取幸福是懦弱可恥，只有承擔起責無旁貸的義務才配得上挺拔不阿的人生。為此，羅狄克和施曼娜都陷入了理性和情感的糾葛之中，責任和義務使得相愛的人卻要為了各自家族的名譽不得不親手給愛情劃上傷痕。

高乃依的悲劇創(chuàng)作中充斥著悲劇沖突的尖銳性，《熙德》的每一幕、每一場，都為整部戲劇的情感與理性的沖突作了鋪墊，在大沖突里又包含著小沖突。

開場第一幕第一場，當施曼娜向保姆愛樂維詢問自己的父親唐高邁斯爵士對自己的情人羅狄克的看法時，施曼娜此時的心情既興奮又有一點隱隱的不安，她說：“可是我的心里非常慌亂，不但不肯相信這個快樂，反而感覺到煩憂。一剎那的時間常常使命運全然改觀，我擔心這樣大的幸福要發(fā)生大的轉變。”在施曼娜和羅狄克的愛情得到雙方家長肯定時她感受到的不安為后續(xù)劇情作了鋪墊。同時，公主在等待施曼娜的時候也顯露出了自己的心思，她說：“如果說愛情仗著希望而生存，那么它也會隨著希望一起死亡。”她希望羅狄克與施曼娜盡早成婚，而榮譽、愛情兩難全的自己則可從中獲得“殘缺的快樂”，但最后又悲哀地坦承：“不管他們的婚姻成功不成功，我一樣地活不下去。”公主的愛戀，使得二者的感情出現(xiàn)了一個可能發(fā)生變化的人物，更為施曼娜和羅狄克二人的發(fā)展增加了不可獲知的一面。在第一幕第三場唐高邁斯和唐杰葛的沖突發(fā)生了，這是這部戲第一次發(fā)生的沖突，也成了決定戲劇發(fā)展的重要的導火線。在以維護榮譽為前提的情況下，羅狄克陷入了內心激烈的斗爭。“父親，情人，榮譽，愛情，一方面是高尚而嚴厲的責任，一方面是可愛而專橫的愛情。”羅狄克痛苦至極地想：“倒不如一死了事吧！”但最后感到：“我的一切都是父親所賜。”于是決定替父報仇。對于責任的承擔，對于榮譽的維護，羅狄克的理性驅使他去復仇，而復仇的對方卻是自己深愛的施曼娜的父親。他在理性和自己的愛情中徘徊，最終理性戰(zhàn)勝了情感，在第二幕時，羅狄克用劍為自己的父親復了仇，但是自己卻依然陷在對施曼娜感到傷心的境地中。

與羅狄克心理斗爭沖突同樣精彩，施曼娜在得知自己的父親被殺害，而兇手正是自己深愛的羅狄克時，她表現(xiàn)得和羅狄克一樣——為了自己家族的名譽而把自己的利益和感情放在了一邊。她請國王主持公道，要求處死羅狄克，她要唐桑士替她報仇，但自己又受著煎熬，最后她作出了決定：“我要保全我的榮譽，也要解除我的苦惱，控訴他，致他于死地，然后我也隨他同歸于盡。”這時，羅狄克出現(xiàn)，要求施曼娜親手殺了自己，可是施曼娜卻辦不到。在她堅決地要求處死羅狄克的同時，她的心里仍然愛著他，施曼娜和羅狄克一樣都處在極度的矛盾與痛苦中。第四幕、第五幕，在羅狄克凱旋獲封“熙德”，成為國家英雄后，施曼娜猶豫再三，讓羅狄克要為自己的名譽而決斗，在最后關頭她又勸阻了羅狄克：“既然對于阻止你去死，你的生命和你的榮譽都無能為力，那么，假如萬一我還愛你，親愛的羅狄克，為了把我從唐桑士的手里救出來你現(xiàn)在總該可以抵抗了吧。”施曼娜又陷入了矛盾的掙扎。戲劇的最后，在國王的堅持下，施曼娜還是嫁給了羅狄克，最終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在論證悲劇和喜劇人物的特征時，高乃依以“摹仿自然”為原則，要求悲劇與喜劇的人物符合自然的人性，表達普遍人性。這一點就突出地表現(xiàn)在，高乃依不僅在悲劇創(chuàng)作中重視渲染悲劇沖突的尖銳性，更注重表現(xiàn)人物內心的情感矛盾，描寫人物最真實的心理活動，力求最自然地摹仿沖突發(fā)生時的場景。公主一方面愛著羅狄克，一方面又因為羅狄克與自己不相符合的身份而不得不成全施曼娜時說道：“如果說愛情仗著希望而生存，那么它也會隨著希望一起死亡。”她希望羅狄克與施曼娜盡早成婚，而榮譽、愛情兩難全的自己則可從中獲得“殘缺的快樂”，但最后又悲哀地坦承：“不管他們的婚姻成功不成功，我一樣地活不下去。”公主的悲哀和她心里對于羅狄克愛慕的渴望在高乃依的描寫下以最為原始狀態(tài)地表現(xiàn)了出來。又如，當唐杰葛以為羅狄克被殺正心急之際，羅狄克黯然出現(xiàn)，他對父親說：“因為你，我已經(jīng)失去一切；我所欠你的，我已經(jīng)完全還給了你。”唐杰葛勸兒子：“我們的名譽只有一個，而情人卻很多；名譽是責任，而愛情只是快樂！”而此時的羅狄克早已聽不進任何話。這一番對話，父子二人不同的心境便完全暴露在眼前——羅狄克的黯然神傷，唐杰葛復仇后的快感。

高乃依在理論上也明確地闡述道：“天性與激情的沖動或者與嚴格的責任的對立形成強烈的激動，是觀眾樂于接受的。”在《熙德》中，高乃依就把施曼娜和羅德里克置于情與理、愛情與責任的矛盾之中，這沖突尖銳而不可退讓。劇本這樣描寫羅德里克內心激烈的兩難沖突：“要成全愛情就得犧牲我的榮譽，要替父報仇就得放棄我的愛人。一方面是高尚而嚴厲的責任，一方面是可愛而專橫的愛情！復仇會引起她的怨恨和憤怒，不復仇會引起她的蔑視。復仇會使我失去我最甜蜜的希望，不復仇又會使我不配愛她。”同樣，施曼娜也處于內心的激烈沖突之中：“可詛咒的虛榮心，可厭惡的瘋狂，最明達的人也難免受你們的殘酷折磨，榮譽呀，你一點不照顧我那最親切的愿望。眾所周知，悲劇沖突以其尖銳性、不可退讓性而著稱。”歌德就指出：“悲劇是有沖突而無法解決。”高乃依全部的悲劇作品都以尖銳的沖突為特色，極具情感沖擊力。

高乃依的戲劇藝術還表現(xiàn)為詞語的雄辯和抒情的相結合。高乃依的抒情蘊含在對話之中，它常常出現(xiàn)在兩人對峙的場面里：雙方各自表達了簡介以后，不再爭論吸取。御史抒情的對話產(chǎn)生了和諧的效果。例如，在《熙德》第五幕，羅狄克面對國王，一方面是施曼娜的指控，另一方面則是唐杰葛的極力辯護。又如在《熙德》第三幕第四場中，兩個情人作了爭辯以后，他們反而比以前更加靠近了。在夜幕降臨的溫馨里，他們互訴衷腸，相互表達他們的不幸。劇本中人物的語言極富美感，又帶有哲理的韻味。公主在等待施曼娜來宮殿見面時說：“如果說愛情仗著希望而生存，那么它也會隨著希望一起死亡。”唐高邁斯在面對羅狄克的狂妄時表示：“高尚的道德沒有辜負我的器重。”侍衛(wèi)來向公主報告兩人已經(jīng)開始決斗，公主又一次為自己的愛情猶豫了：“我的安寧離我而去，我的愛情死而復生。”

在這種雄辯和抒情的特點中，高乃依的悲劇形成崇高的風格，比其他劇作家更善于突出美好行動的光輝，通過完美的、簡短而富有提示性的、動人而又不浮夸的、能給人深刻印象的語句表現(xiàn)。這些語句是那么的優(yōu)美，引起欣賞者的共鳴，引發(fā)閱讀者的思考，表達出崇高的思想，體現(xiàn)出十七世紀古典主義的最高理想。完美的主人公及崇高的感情同法蘭西國王稱霸歐洲那樣一個“英雄時代”相一致，無怪乎人們在談及《熙德》的語言之美時會感嘆：“像《熙德》一樣美。”

劇本是由感情的心血凝結而成的。高乃依通過《熙德》肯定人的精神力量，人的意志，人的正直思想和獨立精神，歌頌理性的勝利，創(chuàng)造了精神偉大的學派。雖然表現(xiàn)的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但從彌漫在全劇中的壯烈莊重的悲劇氣氛、尖銳集中的戲劇沖突和嚴謹?shù)膭∏榻Y構來看，仍為一部典型的古典主義悲劇，揭開了法國古典主義悲劇創(chuàng)作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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