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亨業說周公館

四明村、文化名人、徐志摩、陸小曼、泰戈爾,這是近幾年來人們尋夢滬瀆老弄堂文化與之緊密相連的熱門時尚話題,可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四明村最南端118號“周公館”的主人、老上海名人、四明銀行董事、寧波同鄉會會長周仰山與周信芳的舊聞佚事,誰也不知道那幢獨立式花園洋房為什么與弄內其它石庫門建筑不同。
春天的傍晚,周仰山之孫周亨業帶我去參觀他出生的老屋——四明村里“周公館”。此時此地,已經是裝修一新,二樓窗沿下飄掛著一條黃布商業廣告橫幅,告訴人們此樓現在是某公司的辦公地。我按下相機快門,給他與老宅合了一個影。天漸漸地黑了,暮色吞沒了“周公館”的外墻輪廓……但是,我眼前的“周公館”老房子一下子明亮起來,此時,仿佛是周仰山家的一場派對正在舉行,華燈初上,賓客如云,人聲鼎沸。
“118”對舊時商人來說是吉祥生財的數字符號?對應著四明村里118幢樓房,這是不是巧合?帶著這個問題,我想從四明村“周公館”的老磚舊木的積塵里搜尋出歷史的碎屑。這條老弄堂除了十四個文化名人之外,會有什么老上海新發現呢?
海上名人周仰山
關于“周公館”,周亨業告訴我:他祖父周仰山早年追隨孫中山革命加入光復會籌款資助并參加辛亥革命浙江的反清起義,跟隨陳士英接管江南制造局,辛亥革命后致力于實業救國,開始從事工商業,在上海、寧波等地興辦企業,建樹頗多,他曾與舟山人朱葆山共同籌組“上海寧波同鄉會”并擔任首任會長。從十九世紀初開始,寧波商人在上海的勢力最強盛,有名的商人張靜江、虞洽卿、劉鴻生等人都是周仰山的好友。1936年7月16日《南洋商報》上有這么一條新聞或與周仰山有關:“是日,與陶行之同乘輪赴歐過新(加坡)者,還有中國政府派赴英國學習海軍的學員:鑒澄、黃延樞、韓兆霖、闕疑、周仰山、張紹熙等六人。”周仰山早先住在東法租界東蒲石路22號張靜江的房子,1928年在增建四明村住宅時,周仰山與董事長孫衡甫交情深厚,而且是兒女親家,當孫衡甫獲悉周仰山也正在為自己籌建住宅,但尚未選址,建議他把造房的圖紙取來與四明村一起建造。于是四明村南端入口處造起了一幢與村內石庫門住宅不一樣的獨立式帶花園的大洋房,為了讓周仰山的汽車可以方便出入,孫衡甫特意將四明村后弄堂加寬到7米。
“周公館”占地面積相當于弄內六間石庫門房加一條橫弄堂,問題是此幢花園洋房的產權當時未在意應該過戶在周仰山名字下,一直屬于四明銀行產權,盡管周仰山在當年造屋時也出過部分資金。當年周仰山入住四明村給此弄帶來人氣,老上海許多政要、海上聞人虞洽卿、黃金榮、杜月笙等大亨都曾來過周公館,舊上海商業巨頭劉鴻生18歲那年因不肯去美國留學,被校長趕出學校,劉鴻生想,時任上海寧波同鄉會會長的周仰山是其父親生前好友,很重鄉情,便寫了封信給他……后來通過周仰山的引見,劉很快拜見了英商開平礦務局上海辦事處經理考爾德。從此,劉鴻生跨進了煤炭事業的大門,憑劉的精明能干最終成為中國工商業巨子。因他不忘周仰山提攜之恩,每逢大年初一劉鴻生必備禮品來四明村“周公館”拜年。
一般正屋大門都是朝南開設的,但118號花園大門從前是朝東開的,據說房屋典基前,周仰山曾聽風水先生告誡:“你家筑屋大門必須朝東,方大吉大利。”現在的寧波慈城商志路132號,有一座占地面積8000平方米,建筑面積2200平方米的“周仰山宅”是文物保護單位,院門也是朝東而開。
四明村老弄堂,建筑分兩邊行列布置。中式元素中略帶西洋風格的裝飾圖案、線條,美輪美奐,突出了民國時期海派民居的時代審美氣息。南段幾幢住宅,樓頂曬臺上設計有幾根圓形黑欄桿,簡練、空靈、透氣,打破了石庫門老曬臺給人視覺上的沉悶感覺,頗具巧思,是設計師黃元吉1928年的杰作。

但是,“周公館”整幢花園式洋房與這弄內的所有房屋截然不同,筆者進入“周公館”發現設計有許多獨特之處,花園進來便是大廳,過穿堂間左右各有一條樓梯可上樓,從后門進屋,還有兩條小樓梯,一條通二樓后面幾間男傭之房,與前樓隔離。另一條樓梯比較隱蔽,緊貼前樓穿堂間,與前樓相通。房間很大、窗明室靜,樓梯寬敞,從老屋里遺留下來很有氣派的近代木裝飾性線條雕花構件,我們可以覺察到這幢老屋的主人舊時曾經有過的輝煌與豪氣。后面狹窄小樓梯通往朝北的仆人用房間可以與主人居室分割開來。如今“周公館”的后裔,竟然無一人在此居住。
周信芳與周仰山
周信芳父親周慰堂是周仰山同族的遠房堂兄,都是浙江慈溪縣望族周御史房的后裔。晚清,周信芳的父親周慰堂在縣城的一家布店里做學徒,有一天慈城來了個京戲班——春仙班,周慰堂天天去看戲,等到春仙班離開慈城的時候,布店老板發現,店里的伙計不見了,后來,周氏族人獲悉,周慰堂加入春仙班,娶演員俞桂仙為妻。
當時社會認為做戲子唱戲是“賤業”,周被族人看作是族里的“墮民”,于是周氏家族開會,由原族長宣布將周慰堂和他的子孫后代永遠逐出祠堂。1895年,周慰堂夫妻跟隨戲班子在江蘇的清江浦演出,生下周信芳。雖然被驅逐出宗祠,但周慰堂仍不忘家鄉,他按照家族輩分排行,給子取名信芳。
周信芳1907年到上海改藝名為“麒麟童”。1908年到北京,與梅蘭芳、林樹森同臺演出。1912年返滬,在新舞臺等劇場與譚鑫培等人同臺,人稱“麒派”。辛亥革命后,受先進思想影響的新任族長周仰山十分開明,在開第一次祠董會上力排眾議,認為當戲子同樣是正當職業,豈有“出族”之理,現在光復了,五族共和,國民平等,為什么慰堂就不能重回祠堂?憑著周仰山在族中的威望,雖經曲折,周信芳父子最終還是“還族”了。周信芳父子為感激周仰山幫助還族之恩,每年正月初一,必來四明村118號賀歲拜年。
周信芳平生最反感給人唱堂會,有一次漢奸吳四寶叫他去唱堂會,周信芳借口逃避,吳四寶為此事發火,揚言要派流氓收拾周信芳。但周仰山有事請周信芳,他卻總能欣然前往。周信芳唯一一次他唱得最高興的堂會是在巨籟達路(巨鹿路)的四明村“周公館”里為周仰山祝壽。周仰山77歲去世,周慰堂父子親自去四明村188號擊鼓上香,向周仰山行告別大禮。周仰山故世后,兩家關系逐漸疏遠,但也有來往。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周亨業的父親周信柏是京劇票友,在登臺唱“四郎探母”時,周少麟特地將表演行頭戲服送來,還叫化妝師隨臺化妝。
周信芳誕生90周年時,周信芳女兒周易從美國到寧波,曾贈書給周仰山之子寧波市政協副主席周信濤,題詞:“信濤叔父惠存,侄女周易1985年4月”,可見幾十年之后兩家還是一往深情。嘆曰:老上海,一代寧波客,往事如夢歷歷在目;四明村,百年周公館,舊聞若煙輕輕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