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哀

他已經離婚了，不告訴她，是沒打算和她結婚

電話里，男人叫她盧小姐，說自己姓宋，是阿鵬的朋友。她還在想，阿鵬的哪一個朋友姓宋，那頭等不及她回應，急急地說，阿鵬出事，車翻到山下，沒得救了。

她想起來了，有一個開服裝廠的矮矮胖胖的，姓宋。他們在飯桌上見過一二次。她還同阿鵬說過，這人不太像你圈子里的人，阿鵬說，別看他粗相，可心細，最講義氣，以后有什么事，我不在，你就找他。阿鵬特地把姓宋的電話號碼寫在紙上，她戲笑，說哪一天，你老婆把你關在家里出不了門，我就找他傳話好了。趁阿鵬不注意，她把紙條扔進了垃圾桶。

剛和阿鵬在一起的時候，女友就警告她，同這種有家室的男人談戀愛，最熱絡的前半年，他若不能離婚，以后就別想了。她駭笑，半年，也太急吼吼了。事實證明，女友沒講錯，過了蜜月期，阿鵬再也沒談過離婚的事。一轉眼，七年了。事到如今，連阿鵬的公司新搬到了哪里，她都懶得問仔細，還用得著去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扯什么關系。

盧小姐，你在聽嗎？姓宋的男人，稍稍提高了音調，聽出一絲羞澀。

阿鵬講得沒錯，這姓宋的還真蠻老實的，同朋友的情人打電話，曉得尷尬。不少男人，對著朋友的妻子、情人，都是親親熱熱地叫阿嫂。

她自顧自瞎七搭八地想著心思，不肯去接電話的那頭。

阿鵬去江西辦事，昨天晚上同客戶吃飯，喝了點酒，結果……我們幾個老朋友和他家里人，剛趕到江西，在想辦法帶回來，等事情定了，我再和你聯系。

宋先生，你知道的，我是不會去追悼會的……那個“家里人”刺到了她，耳朵里傳來嘟嘟嘟尖細的掛機聲。她后悔自己沉不住氣，話多了，苦笑著放下手機。不自覺地摸了摸臉，手全濕了。

那天，阿鵬爽約，說臨時弄到兩張緊俏票子，要帶兒子去看球賽，她和他吵了起來。阿鵬求她，拜托，給個面子，她不依不饒，我就是太給你面子了，才讓你一張慈父良夫的臉擺到今天。阿鵬難得粗起喉嚨，我給你的，可比給兒子多得多，話沒說完，甩門走了出去。之后，他沒來找她，她也不愿主動打電話，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了。

她晚了幾分鐘，追悼會已經開始。宋先生事先發來短信通知，她不眠不休地想了兩天，還是來了。

現場黑壓壓一片。阿鵬親戚好像不多，他人緣好，來的大多都該是他的朋友、伙伴。她擠在人群里，遠遠地看著正前方的阿鵬，他咧著嘴笑瞇瞇地看著她。她曾經調侃過他，阿鵬，你真上照，欺騙性十足。

也奇怪，這幾天，她沒感到特別傷心，想起的，都是兩人在一起的開心事情。即便是眼下，淹沒在哀哀凄凄的人海里，她也沒有落下淚。

第一排站著兩個哭成一團的老人，應該是阿鵬的父母，夾在中間低著頭的那個半大的男孩，她想就是他兒子了。她沒看見他的妻子，其實，她從沒見過她，傳說中那些妻子情人偶遇，都是騙人的，這么大一個世界，若不是存心自投羅網，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她環顧四周，幾乎都不認識。這些年，她和他的世界里，從頭至尾，只有他們兩個人。現在，阿鵬走了，從此與她再也沒有任何的牽絆。

她感覺腳下輕飄飄的，身體搖搖晃晃地浮在半空，一陣風劈頭蓋臉刮過來，把她刮到了靈堂外面。

她兜了幾圈，沒找到大門的出口。問了路，也沒聽懂。身上的器官好像都壞掉了，只有兩只腳自說自話地動著。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地走過她身邊。

老人叫她到第一排，她不肯，說已經離婚了，不能站在那里。

哎，人都不在了，還計較這些……不過，她也是傷透心了，男人在外面有女朋友好多年了。

嗯，聽說出事的時候，不是一個人，那女的，只受了點皮肉傷……

女人，別人的葬禮上哭得再泣不成聲，完了，抹抹臉擦擦淚，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那一生一世的痛，到底不是自家的。

她呆呆地望著她們的背影，中間那件黑底黃花的連衣裙，她認得，剛才在靈堂，她心里還怪咋，怎么這么不懂規矩，穿這么刺眼的衣服來葬禮。

太陽白花花地曬在頭頂心，眼睛像灌進一潑墨汁，她腳一軟蹲在了地上。

原來，他已經離婚了，不告訴她，是沒打算和她結婚。

不知是誰把她扶在路邊的石凳上，她也不知在凳子上坐了多久。一個矮胖的男人走過，朝她瞟了一眼，讓她想起姓宋的。今天這黑壓壓一片的人群里，不知有幾位，像她一樣，都是這講義氣的宋先生叫來的。

她覺得很滑稽，想笑，聽到的是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