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遺落的吻

邂 逅

劉燕最近失意到了極點。她是一家報社的實習記者，憑著她的聰穎和勤奮本來很有希望正式簽約，但因為一則新聞報道讓她盡毀前程。半個月前，劉燕接到報料，有一家黑作坊生產“顏料香腸”。她輾轉進到作坊，發現該地向外地輸出的“香腸”全部都是用顏料浸泡的變質肉。劉燕義憤填膺，連夜趕寫了新聞稿。報紙鋪天蓋地地售出，一時間S市人人談腸色變。但是，不久，一位資深記者產生懷疑，深入調查“顏料香腸”的背后，卻發現這不過是一出鬧劇。報料人為了拿到五百塊報料費，找來兩個人導演了這一幕。

先是被報社勒令深刻檢查，接著被解職，劉燕的心沉進了谷底。自始至終，她沒有抱怨一句。這是對她急功近利的懲罰，她本應該識破騙局，本應該更嚴謹，更細致。

站在21層的樓頂平臺上，劉燕越過欄桿。風吹起她的裙子，再往前移動半步她就會失去平衡，一頭栽下去。劉燕高高地舉起胳膊，她21歲，又是21層樓，這是不是巧合？

“我看到你的底褲了。”

劉燕正微微閉著眼睛，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喊道。她吃驚地回過頭，下意識地裹緊裙子。一個背著吉他的年輕人站在平臺上，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劉燕跳過欄桿，上前抬手就給了那人一巴掌。

“還能生氣，說明還沒絕望到心死。現在，不必跳下去了吧？”年輕人揉揉自己的臉，依舊笑。

怔怔地站在原地，劉燕突然啞然失笑。原來，他是怕自己自殺？這簡直太荒唐了。她是用這種方式來激勵自己啊！她暈高，所以才站在21層來挑戰自己的心理極限，這可是樹立信心的最有效的手段！

年輕人知道誤會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過，他話鋒一轉，說她站得那么高，的確會走光哦。劉燕剜他一眼，說誰想到會有人來？年輕人吐吐舌頭，說是啊，想不到有人跟他想的一樣。他寫了首新歌，大街上太亂，就想跑到這廢棄的大樓上來唱。誰想到還有別人？

劉燕本來想走，一聽這話又停住了腳。

“我叫崔家樹，在水晶酒吧做駐唱歌手。總有一天，我會紅遍大江南北。現在，趁我還沒有擺大明星的架子，你可以近距離跟偶像接觸。”崔家樹滿臉嚴肅一本正經地對劉燕說。

劉燕不忍掃他的興，也鄭重其事地說：“我相信你能成為我的偶像，但得等我回到17歲。”

崔家樹皺起眉，問：“為什么不給自己點兒信心？對了，當然得聽過之后才能評判。”說著，他徑自坐下來，邊彈邊唱。他唱的是一首情歌，歌詞簡單，曲調也不甚稀奇，但他的聲音卻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魔力。那是少年時純真的戀情，櫻花，草地，單車，穿白襯衣的17歲，很容易引起年輕人的共鳴。劉燕用心地聽著，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久違的感動。

唱罷一曲，崔家樹問劉燕怎么樣？劉燕從包里拿出十塊錢，放到崔家樹的腳邊，然后轉身就走。

“喂，喂，聽一首歌要五十塊。你還欠我四十呢。”崔家樹大聲喊著，追了過去。

那天，劉燕過得很快活。她的十塊錢，崔家樹請她吃了冰淇淋。自始至終，他只問了她的名字。走出冰淇淋店，崔家樹舉起拳頭對劉燕說：“加油！加油！”

“加油！加油！”劉燕也朝崔家樹揮揮握緊的拳頭，又做了個鬼臉。

重 逢

雖然失去了工作，但劉燕很快就振作起來。她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去采訪，比以前更謹慎，更勤奮，更踏實。

很快，劉燕采寫的《S市乞丐調查報告》出爐了。這花費了她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調查了大概兩千多名乞丐，對他們的生存狀況進行了詳細描述。當然，她也揭露了不少黑幕。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乞丐其實是騙子，還有相當一部分少年乞丐完全是被操縱。更有少量乞丐肆無忌憚地揮霍著不勞而獲的錢財。

一石激起千層浪，劉燕的報道迅速被多家報刊轉載，街談巷議無不是關于乞丐。傳說政府部門予以密切關注，要來一場大的清理整頓。更有丐幫幫主揚言，懸賞五萬要劉燕的人頭。

深夜，劉燕從報社出來，突然感覺身后好像有人跟蹤。她裹裹身上的衣服，急忙招手攔車。上了出租車，劉燕才長舒一口氣。出租車開得很快，十分鐘后駛進了地道橋。橋下，一個年輕人坐在角落里，手邊一把吉他，邊彈邊唱。劉燕一眼認出，那是崔家樹。她急忙叫司機停車。

下了車，劉燕走到崔家樹的面前。崔家樹唱得十分投入，竟沒有看到她。一曲唱罷，劉燕鼓起掌。崔家樹抬起頭，高興地說真想不到，又見面了。“這是最近寫的新歌，想在地道橋唱熟了再到酒吧去唱。”崔家樹的神情有點兒不好意思。

“唱得這么深情，一定是忘不掉以前的女朋友吧？”劉燕說。

崔家樹搖頭，說早忘了她的樣子，只是忘不掉戀愛的感覺。兩人正說著，遠處突然有幾個人朝他們走過來。劉燕先看到了，預感到不妙。她緩緩地站起身，崔家樹也站了起來。沒等那幾個人靠近，崔家樹抄起吉他，一把拉起劉燕就跑。

后面幾個人追著，一直追出地道橋。崔家樹拉著劉燕拼命朝前跑，跑到人多熱鬧處才喘著粗氣停下來。劉燕驚魂未定，不時地回過頭看。

“你怎么知道那幾個人是來找茬的？”劉燕問。

崔家樹半彎著腰，說他在酒吧得罪了人。劉燕一愣，接著一陣苦笑。她還以為是沖她來的呢！

“一定是為女人爭風吃醋，所以才得罪人！”劉燕半開玩笑地說。

崔家樹點點頭，說她真聰明，一猜就對。有個女人想包養他，用盡千方百計。可他嫌她錢太多，人太老。那女人惱了，就要收拾他。劉燕掩住嘴，早笑得直不起腰來。

街上燈紅酒綠，崔家樹長長吐出一口氣，不自覺地又牽起劉燕的手。兩人沉默著往前走，越沉默，劉燕的心就跳得越急。走到墻角轉彎處，崔家樹停了下來。劉燕感覺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接著是他火熱的吻。

片刻之后，崔家樹笑著說：“如果后悔，可以索回。”

劉燕不解，問索回什么？

“吻啊。”崔家樹說。

劉燕一把推開他，向遠處跑去。崔家樹在后面追著，兩人的笑聲灑在大街上。劉燕突然覺得，她又回到了學生時代，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快樂而美好。

那一晚，兩人興沖沖進了酒吧，你一杯我一杯，最后都喝醉了。半夜醒來，劉燕發現自己在一個小包廂，頭枕在崔家樹的胳膊上。而他仍舊宿醉未醒。站起身，她小心地拿開他摟住她的另一條胳膊，突然聽到崔家樹迷迷糊糊地說：“佳佳，別走。別走。佳佳……”接著，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劉燕愣住了。佳佳？他過去的女朋友？半晌，她木呆呆地走出了門。

尋 找

那晚之后，劉燕直接回了家，再沒見過崔家樹。如果她只是某個女孩的替代品，還有什么必要和他聯系？而且，沒有固定的收入，劉燕需要更多的時間尋找新聞線索，采訪，寫作。每天像個陀螺般地忙著，只有上床睡覺前的片刻，她眼前會閃過崔家樹的影子。劉燕心里有些惆悵，還有淡淡的思念。

一晃，三個月過去。這天晚上，劉燕在電腦上敲完最后一個字，隨手打開了音樂盒。排行榜上，一首《尋找愛情》引起她的興趣。信手點開，耳麥中傳出的卻是無比熟悉的聲音：

我的燕子

你在哪里？

我們在21層樓相遇

我們在黑暗的地道橋相遇

我們在燈光下的街角相遇

我的燕子

現在，我卻遇不到你

思念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瘋狂地盤踞在我心里

我的燕子我的愛情

你飛向了哪里？

我不會奢求只想得到你的消息

哪怕只是一點點你的消息

……

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歌兒，劉燕忍不住淚流滿面。這是崔家樹的歌聲，這是他的呼喚。他的確不知道她的消息，沒有她的手機號，不知道她的職業，甚至不知道她來自哪里。他所知道的，只有她的名字。

一夜未眠。天剛亮，劉燕就匆匆來到水晶酒吧，打聽崔家樹的消息。老板說，崔家樹已經住院半個月了。在地道橋下，他被一幫流氓打得頭破血流。老板說著，搖頭嘆息。崔家樹太有個性。一個黑幫老大特別喜歡他唱歌，每晚都來捧場。他四十歲生日，點名叫崔家樹去他家里唱。可是，崔家樹竟一口回絕。黑老大惱羞成怒，揚言要好好教訓他。明明遇到過一次危險，可崔家樹卻冒著傻氣，還去地道橋唱歌。他的朋友說，他是去等一個女孩，等一個他深深地愛著卻不知道該去哪兒尋找的女孩，等一個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離開他的女孩。

坐車來到醫院，劉燕看到崔家樹正在熟睡。她靜靜地看著他，他的頭上包著紗布，仍有絲絲縷縷的鮮血滲出來。劉燕的心，一陣陣地疼痛。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傻。為了他脫口而出的一個名字，竟要忘記他？她太傻了！現在，她才不管佳佳是誰，不管她曾和崔家樹是什么關系，她要留在他身邊，永遠和他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崔家樹醒了。他睜開眼，看了她兩秒，馬上又閉上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崔家樹輕聲問。

“不是。是我后悔了，要索回那個吻。”劉燕低低的聲音說，“不僅要索回，還要變本加厲，利滾利……”

沒等她說完，崔家樹已經欠起身子，一把將她摟進自己的懷里。（責編：丫丫 cy62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