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上海灘發生了一樁駭人聽聞的黃金劫殺案,一名中國市民被劫走5根金條,人也被槍殺。案件不久被中國警察偵破,兩名真兇中竟然一名是美軍現役士兵,一名是英國在上海的僑民。此案轟動一時,在中國輿論的壓力下,美軍軍事法庭最終做出判決,開除這名現役士兵的軍籍,并處以其無期徒刑。那名英國同案犯最后也受到中國法律的正義制裁。
順藤摸瓜抓獲英國人卻利
1947年8月1 日下午5 時40 分左右,上海市警察局新涇分局接到了一個報案電話。電話說:“我叫朱義芳。大約在10分鐘前,我的妻子孫炳途經虹橋機場青滬公路吳家巷路邊的草叢時,發現一個奄奄一息的男子,他說他叫余盛孝,家住本市天潼路623號,外國人卻利搶他金條……還沒說完便不省人事了。”
接到電話,新涇分局刑偵科的警察傾巢出動,很快趕到了吳家巷出事地點。余盛孝此時已被當地的自衛隊班長姜志根送往醫院搶救,途中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所以,警察的任務主要是勘察現場,收集罪證。
余盛孝的尸體經上海地方法院檢查處鑒定后確認:“死者生前曾受槍傷,子彈穿過左手第四指、掌心和大指骨第一掌骨,并穿過右胸部第一與第二肋骨進入胸腔,經過右肺由背部穿出。”結論是:“余盛孝因槍彈貫穿右肺失血而死。”
警察從這個鑒定報告得出如下推測:一、余盛孝因槍殺而死。二、在臨死前曾受到過手槍的威脅,還企圖用左手去抵擋槍口。三、中彈時人的姿勢是坐著而不是站著的。同時,警察勘察現場后發現死者被害處除了汽車輪印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可疑跡象。警察因而斷定,吳家巷的草叢不是殺人第一現場。
被害人自稱余盛孝,他是怎樣一個人?當天行蹤如何?死亡原因是什么?根據死者臨死前提供的線索,警察很快找到余盛孝的妻子陸三媛,經她辯認并查證得知:余盛孝,31歲,浙江寧波人,職業小販,原在四川中路寧波路口的發達西服店門口以擺設地攤為業,近來改做黃金掮客,從事黃金黑市買賣,經常與外國人廝混。據陸三媛回憶,8月1日上午,余盛孝帶了5 條大黃魚(指每根重10兩的金條)外出,以后一直沒有回家。
發達西服店老板胡根惠也反映說,當日下午3 時許,余盛孝曾來到她的店里,還對她說:“今天要做一筆黃金生意。”她還好心勸了一句:“做這種事要格外小心!”余盛孝回答說:“請放心,我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3 時半左右,有個叫卻利的外國人到店里來找余盛孝,交頭接耳數語后,那個外國人走了。可余盛孝還在店里自言自語:“今天為5條大黃魚等了這么長時間,這個洋人真不講信用!還講要到5 點鐘再交易,狗皮倒灶。不過,這筆生意做成可得利200萬。”說完,他從褲袋里取出一只布袋,從中拿出5 根大金條在胡根惠面前晃了晃。近5 時,余盛孝才慢慢往外灘方向走去。
被害人余盛孝臨死前,曾提到過一個名叫卻利的外國人。警察在調查余盛孝的同時,還對卻利進行了調查,但發現上海以卻利為名的外國人很多,究竟是哪一個,一時無法確定。發達西服店老板胡根惠再次提供線索說,與余盛孝有來往的那個卻利,同住在本市西摩路(今陜西北路)354弄1號6室的意大利人利亞地也有聯系。
警察通過利亞地終于查到了卻利。卻利是英國僑民,32歲,職業是經紀人,住上海亞爾培路(今陜西南路)188弄16號。平時行為不良,并有前科,曾因犯詐欺罪和竊盜罪被分別處以2個月和6個月的監禁。其妻也是英國僑民,名為海特麗,他們是2年前結的婚。
據海特麗說,卻利和一個美國軍士馬萊在8月1日晚7時左右一起回的家,到家后兩人即洗澡換衣。馬萊在洗完澡后,吃了點水果就走了。卻利在晚飯后出去過一次,晚9時前又回到家,并和海特麗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
根據余盛孝的遺言和海特麗提供的情況,警察局認為卻利有搶劫殺害余盛孝的重大嫌疑,在8月2日晚上6時許羈押了他,并送進了思南路看守所。
查找殺人第一現場,美國現役軍人馬萊浮出水面
就在羈押卻利后不久,尋找殺人第一現場的偵查也有了很大進展。據目擊者提供:8月1日下午5時15分左右,有一輛黑色轎車由東往西急駛,駛到出事地點時來了個急剎車,并停留了不到1分鐘,然后繼續向西駛去。幾分鐘后,這輛轎車又按原路開了回來。車上坐著兩個人,開車的是個外國人,留有小胡子,長得很結實,穿著白襯衣,藍褲子;后排座位上的那個人戴著一頂棕色呢帽,但臉部看不清楚。這輛黑色轎車在出事的時間,出現在出事的地點,不能不引起警方的注意。
同時,經過對案發現場車輪印的驗證表明,這是一輛“雪佛萊牌”轎車的輪印,當時,上海這種牌子的轎車不多,警察很快找到了車主。車主是一個俄國人,叫蒲洛夫,住在朝陽路(今沈陽路)416號。蒲洛夫說,他這輛轎車是1939年的產品,車號為“國滬53922”。接著他又說,“我認識卻利已有2年多了。8月1 日下午4時左右,卻利突然來到我的寓所,一反常態地提出借轎車,不要車夫。關于借車費用,以每小時8美元計算。這一切我都答應了。晚上7時許,卻利把轎車開來后,付給我29美元,還要求我開車送一個美國軍士到大名路的百老匯大廈,然后再送他回家,其他情況則一概不知。”
警察對轎車勘驗時發現:在汽車后排左側的座墊和橡膠足墊上,留有零星褐色人血殘余,經化驗,此人血的血型與余盛孝的血型完全一致;在汽車后排左側的橡膠足墊上還發現少量泥土,這些泥土與余盛孝鞋底上的泥土也完全一致。
綜合上述情況可以斷定,那輛黑色“雪佛萊”轎車是殺人第一現場,兇手可能就是車中的兩個人。在事實面前,卻利承認了自己在8月1日下午曾向蒲洛夫借轎車和開轎車等事實,并一口咬定是馬萊槍殺了余盛孝。
馬萊是現役美國軍人,職務是技術伍長(相當于班長)。31歲,未婚,美國芝加哥人。18歲時因犯持械搶劫罪入獄,1945年獲釋,出獄后到中國來冒險,并認識了卻利。卻利起初許諾要為馬萊找到一個好工作,但始終未能兌現。馬萊找不到工作,只好混進駐扎在上海的美軍兵營,成為一名美軍士兵。馬萊生活十分腐化,吃喝嫖賭樣樣俱全,舞廳、酒吧是必去之處,經濟上經常入不敷出,有作案動機。
依據中美1943年5月21日簽訂的有關協定,凡美國軍人在中國犯罪,必須由美國軍事法庭處理,中國司法機關無權管轄,只能“觀審”(即列席旁聽)。因此,上海警察局只得把卻利口供及有關證據交于美國駐滬軍事當局。8月4日,美軍憲兵將馬萊拘捕。第二天,上海各大報紙都刊登了這一消息,上海《新聞報》的大幅標題是:“槍殺金鈔掮客案主犯馬萊已拘獲。”
此后,美軍刑事偵訊科收集了一些新的證據。他們在馬萊住所天花板的夾層里搜到了一支作案用的321口徑手槍和一件帶有余盛孝血跡的白色襯衫,同時還在馬萊棕色花呢長褲、紫紅色短襪和棕色皮鞋上發現了殘余血跡。在事實面前,馬萊承認自己曾參與謀殺余盛孝,但矢口否認是自己開的槍,并把開槍的責任推給了卻利。
兩名混混一拍即合,大意掮客丟財送命
原來,馬萊與卻利認識已經1年多了,兩人關系十分要好。1947年8月1日一大早,馬萊從南京返回上海,此時的他囊空如洗,就去找卻利,要卻利物色一個搶劫對象。卻利這時候手頭也不太寬裕,正為錢的事兒犯愁,與馬萊一拍即合。拿誰開刀呢?卻利轉開了腦筋。他忽然想起了余盛孝,余盛孝雖與自己認識才3個月,但已做的6 筆黃金生意都進行順利,不會有戒心,估計現在他手上還有未出手的金條。于是,兩人便密謀了一個搶劫余盛孝黃金的計劃。分手時,馬萊再三囑咐卻利要借一輛汽車,不需車夫;還要為他準備一頂呢帽。
8月1日中午,卻利打電話告訴余盛孝,有一位美國少校軍官急需黃金,可用美元兌換,他問余盛孝手頭有多少黃金。余盛孝告訴卻利,現在手上有5條“大黃魚”,兩人約定下午3時在發達西服店面談具體問題。
下午3時,卻利來到發達西服店,與在此等候的余盛孝商定:每根金條兌換585美元,卻利得傭金25美元;下午5時,卻利開車到圓明園路接余盛孝到馬萊處去交易。下午4時許,卻利先開車到禮查飯店(今浦江飯店)接馬萊,此時的馬萊已換上了便服,戴上了卻利為他準備的棕色呢帽。
到了明園路,余盛孝已等候在那里了。卻利向余盛孝介紹說:“這位就是美國少校軍官馬萊,你就坐在他邊上的那個位子吧。”余盛孝上車后,車子便飛快地朝西方向駛去,過了市區后越開越快,余盛孝覺得有點不對頭,就問卻利“到哪里去?”卻利回答:“少校要到虹橋機場去取美元。”又過了片刻,一直悶不作聲的馬萊突然兇相畢露,他要余盛孝交出金條。
此時,余盛孝才知上當,但又不愿輕易交出這5根金條,就與馬萊糾纏起來。當車行至吳家巷附近時,卻利和馬萊發現那里雜草叢生,人煙稀少,地形很理想,其中一人就掏出了手槍。余盛孝看到槍后驚慌失措,一面用手去抵擋槍口,一面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們把東西都拿去好了,我決不到警察局去報告。”但為時太晚了,“砰”地一聲槍響,余盛孝倒在血泊中。車開到吳家巷時,馬萊叫卻利快停車,接著把余盛孝抱出車外。
作案后,他們先到卻利家洗澡換衣,然后還掉轎車,就急于銷贓。8時余,卻利到外灘匯中飯店(今和平飯店)516房間,去找原在印度加爾各答認識的中國人梁國祥,問他是否有美元,說有一個朋友愿用金條來換,因為他明天早晨就要乘飛機離開上海,急需現鈔。梁國祥說沒有,卻利又說用中國國內幣換也行。梁國祥又回答說身邊太少,銀行也已關門,無法弄到,卻利無奈之下只好走了。
卻利當晚9 時與妻子外出看電影,11時才回到家。馬萊則先在白雪龍酒吧跳舞,晚11時后與酒吧女招待高美英到百老匯大廈鬼混了一夜。
中國百姓群情激奮,搶劫兇犯受到懲處
余盛孝被劫殺的真相大白后,《申報》、《新聞報》等上海主要新聞媒體立即作了詳盡報道,并連續進行“跟進式”報道,該案很快轟動了整個上海灘,民眾一時群情激奮,不少人紛紛到市政府和警察局請愿,要求為被害國人伸冤。上海市政府在重壓之下,不得不將該案馬上上報到南京國民政府和外交部。隨后,南京《中央日報》等不少全國性媒體也先后對此案進行了報道,一時轟動全國。南京當局為了安撫民眾,免生事端,通過外交途徑緊急向美軍提出交涉。
8月20日,南京美軍顧問團總部宣布:美軍士兵馬萊是余盛孝一案的主要嫌疑犯,犯有戰時軍律第九十二章規定的謀殺罪,檢查官已起訴,正組織軍事法庭進行審判,美軍顧問團司令官羅吉斯少將任命的法官將到上海就地審判。
9月2日上午9時,美軍軍事法庭對馬萊的審判正式開始,地點設在上海市南京西路前跑馬廳美軍抗日英靈委員會會址,法庭由審判長、審判官、檢察官、助理檢查官、辯護人等16人組成,由羅吉斯少將指定美軍擔任。民國外交部、上海市政府和上海地方法院、檢查院、警察局等派14人前往“觀審”。
在審判過程中,馬萊對開槍前后的事實供認不諱,就是死不承認是自己開的槍,并進行了狡辯。他先是說:“酒后一切均已模糊,記憶不清。”后又講:“是卻利開槍打死了余盛孝。”9月9日,法庭安排馬萊與卻利對質,雙方都指證是對方開的槍。在這種情況下,檢察官提出各種證據和問題要馬萊回答,馬萊的回答破綻百出,狼狽不堪。
9月10日下午,美軍全體審判官對馬萊進行投票表決,表決的結果是:以2/3的多數確定馬萊有罪;又以3/4的多數決定判處馬萊無期徒刑。
9月12日,美軍顧問團致信中國外交部稱:“馬萊于1947年8月1日與卻利在上海近郊共同預謀,以兇惡違法行為,用手槍殺死一名余盛孝者。馬萊決予開除,并將其所有薪金取消,在指定地點處服以終身苦役。”
美軍對馬萊的審判結束后,上海地方法院緊接著就準備審判卻利。《申報》9月14日報道說:“此案教唆嫌疑犯英人卻利,業已由警局偵訊完畢,直接送到院刑庭法辦,定18、19兩日連續審訊。”
上海地方法院在9月18日下午2 時首次公開審判卻利。外交部駐滬辦事處處長陳國廉、上海地方法院院長查良鑒、上海警察局長徐國基、英國領事吉利和卻利的妻子海特麗等人出席旁聽。
中國檢查官在起訴書中說:“我國治外法權業已收回,外國僑民在華犯罪即當完全受中國法律制裁,與中國人同等待遇。現在中國人之犯盜匪者均適用特種刑事條例,本案被告謀財殺人,即屬盜匪,自不應視為普通殺人案件,更不能以其為外僑而有例外。”“卻利與馬萊雖互相推諉開槍殺人,但據前兩人如何計議、借帽改裝、接余盛孝登車開往鄉郊、揩抹血跡等事實,不論兩人中由誰動手開槍,而同為謀殺正犯。”“按懲治盜匪條例第二條第一項第六款之罪嫌,依特種刑事訴訟法第三條之規定,移送法院審理,請刑庭依法懲辦。”
對卻利的公審連續進行了兩天,接著休庭到11月12日。11月13日,法庭再次開庭并宣布了判決結果:“卻利犯搶劫并致受害人死亡,處無期徒刑,剝奪公權終身。”卻利開始還故作鎮定,面不改色,當審判長宣讀完判決書后,他一下子癱坐在凳子上。
至此,前后歷時3個多月的馬萊和卻利搶劫案終于審判結束,兩名兇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事后,有記者問出席旁聽的英國副領事,對此判決有何評論,這位英國副領事苦笑著回答:“判決理由充足,極為公允,我們表示滿意。”
余盛孝的妻子陸三媛在審理過程中,曾提出民事賠償。她淚流滿面地說:“家中有3個小孩,并且沒有積蓄,我們今后生活怎么辦!馬萊和卻利應該共同賠償我們生活費和子女的教養費,并收回5 根金條。”可惜的是,陸三媛的正當要求都沒有列入判決書,他們母子4人成了此案的真正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