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美國》(下)

中美各自的文化源泉

山奇:文化的沖擊首先是對保守的沖擊。越是保守的地方越有沖擊力。

歐亞倫:從中國文化的源泉跟美國文化的源泉上來看，如果你從兩三百年的歷史上去看，中國跟美國的文化是很類似的，非常類似。我可以給你看好幾個例子。中國人很喜歡講道理，而世界的很多文化中缺乏講道理這種東西，或者是根本就沒有。日本、德國、法國等很多地方，其實他們反對講道理。中國人跟美國人都比較容易講他們自己的理想，而且大家比較容易討論一個問題。

山奇:中國人為什么講道理?更多的是中國的一種哲學，他喜歡用那種哲學的眼光去看問題，所以他產生很多的思想，那個思想就是用道理來說明的。就像中國古代的孔子一樣，他的著作就是《論語》。

歐亞倫:我們大家平等地一起討論一個事情，最后會找到一個大家都同意的道理。很多國家的文化里是反對這樣的，他們的文化理念里根本沒有這個。

山奇:不尊重大家的意見?

歐亞倫:不是，他們有很多很多的文化理念其實比較依靠一兩個領導的想法。

山奇:可能其他西方人注重的是個人英雄主義，就是個人決定一切。但是中國有一句話可以來總結，就叫民主集中制，就是說中國人是講民主的。每個人討論以后再來形成一個決議，這就叫集中。就是尊重了每個人的意見以后形成一個團體的決策。可能這就是中國式的一個工作方式、生活方式。那么美國人也是這樣嗎?

歐亞倫:也是這樣，我覺得美國是這樣。美國比較類似中國，我的意思是你和好多世界大的文化都進行比較的話。如果你單獨地看美國、中國文化，你會發現很多差異，可是如果你跟日本、法國、德國等很多大的文化進行比較后，你就會發現，美國跟中國這兩個國家都是大陸，而且它們在哲學方面有很多類似的地方。比如說有十幾個人要決定一個重要的事情，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大家都認同的道理，每次都可能是不同的人作出貢獻。這個文化美國、中國很類似。但有很多文化根本沒有這個想法，他們認為不可能這一次這個人的道理最厲害，下一次是那個人。

山奇:其實中國人的這種做法有一個成語叫集思廣益，集思廣益的意思就是集中每個人的思想精華，把它匯總起來，其實就是這種意思。所以這一點中國人和美國人有相同的做法，不同的就是宗教不一樣，中國人大部分沒有宗教概念。現在佛教雖然傳承下來，但是也不是每個人都在相信。佛教是一種生活的修煉形態，只有少數人要皈依，要去研究佛教。當然，美國人好像每個人都有宗教。

歐亞倫:美國也不一定是每個人都有宗教。美國現在的情況是越來越多的人都不再信教了，只有70%左右的人仍然有自己的宗教，25%的人非常認真地信教，他們會去教會，也會參加宗教活動。70%這個數字是美國歷史上最低的，以前是85%的人有自己的宗教，45%的人經常參加宗教活動。所以這是蠻大的改變。這個改變很多是因為教育越來越提高，人可以自己思考到個人的道理，他們可以想到宗教有太多矛盾。比如說如果美國國內有一百個宗教，每一個宗教都說只有他們是對的，其他的是錯的。而這正是佛教厲害的地方，佛教不會說我們佛教都是對的，其他的宗教是錯的。其實正是這一點讓佛教變成非常少有的宗教，就是因為他們不會去攻擊其他的宗教。

山奇:中國美食，從來都比較吸引外國人，尤其是西方人，據說有些西方人嘗試中國美食都快把舌頭一起吞了。美國人有屬于自己的飲食文化嗎?

歐亞倫:有。可是美國的大部分菜式都來自歐洲，真正屬于美國自己的東西很少。過去，在美國我們考慮今天要吃哪種口味的時候一般有四個選擇:意大利式、西班牙式、法國式、德國式。我們偶爾也吃中餐或者日本料理。現在，還是四種選擇，但是由墨西哥菜式替代了西班牙菜式，變成了意大利式、法國式、德國式、墨西哥式，因為這四個種類都有很明顯的不同。西班牙菜式已經不是很受歡迎了。

山奇:還有融合菜。中國人特別講究用餐吃飯的氛圍，也講究一些觀念，比如家鄉觀念。有很多人會千里尋根，或者漂泊在外年紀大了回到家鄉，叫葉落歸根，每年春節無論交通怎么擁擠，很早就開始四五億人的短期大移民，都會趕到家鄉和家里人過春節，特別有家鄉觀念，美國人有這個觀念嗎?

歐亞倫:有。非常有。所以這是美國、中國非常類似的地方。

山奇:美國媒體報道這些嗎?

歐亞倫:每一個國家的文化、媒體傳播、政治關系都是很特別的，你要了解，美國的媒體與中國的不一樣，媒體在美國與政府屬于三角關系，所以，每天報道最多的是怎么表現政府的計劃和行動，是批評他們，而不是每天怎么表示自己的文化。可是在美國，媒體很喜歡說美國人已經不尊重家庭，圣誕節不回家跟大家一起吃飯，或者不照顧老人。媒體批評這個東西是因為原來這些在美國是很重要的事。在美國，最大的節日是圣誕節，我們美國有四個非常大、很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回家、一定要跟家人在一起吃飯。

持續文化和非持續文化的國家

山奇:在海外有華人聚集居住的地方就叫唐人街，有人說進入唐人街就搞不清楚自己是在中國還是國外了，不知道身在何處，因為到處都是說中文的。

歐亞倫:連招牌都是中文。

山奇:所以覺得像中國一樣。但是這樣一個地方對美國有影響嗎?

歐亞倫:有，對美國有影響，因為大部分李小龍的電影都是在舊金山的唐人街或者紐約的唐人街里拍攝的。從李小龍的電影開始，美國人才注意到唐人街。

山奇:美國對唐人街的存在好像是挺支持的，在這樣一個國家里，因為有唐人街就增加了一個華人群體聚集的地方。

歐亞倫:跟唐人街一樣，美國也有其他的文化，比如最有名的意大利城，在美國紐約有一個地區全部住的是意大利人，餐廳也都是意大利式的，你要吃很地道的意大利菜就要去那里。我們美國人一般稱為小意大利城，紐約有一個小意大利城，舊金山也有一個小意大利城。

山奇:在美國的城市里，既有意大利城，又有中國城，允許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同步生存，這也看出美國多種族文化的兼容與包容。

歐亞倫:對。在美國有幾個很有名的人類學的專家，他們注意到世界有兩種文化非常不一樣，一種文化是不管他們流到哪里，即使他們在那邊已經生活了一兩百年，他們原來的文化還有，他們會保留他們的文化。還有另外一種文化，就是不管他們到哪里，他們會馬上融合到當地的文化里面，最后會完全看不出來原來文化的痕跡。

山奇:原來的文化痕跡沒有了?

歐亞倫:當然。有幾種文化保留得很好，其中最重要的代表就是中國、意大利、猶太人。

山奇:中華民族是擅長保留自有文化的民族。

歐亞倫:英文有一個新的單詞，叫Diaspora，表示這個文化不容易消失。像舊金山已經有兩百年的歷史，然后到現在全部華人的孩子都會學習中文。他們也會學英文，可是他們的中國文化痕跡比較重。還有很多老人不太會講英文，雖然已經在美國有六十年。而且很多的華人華僑，不管是到德國還是法國，幾十年后他們還會講中文。

山奇:這完全論證了我們前面說到的觀點，中國的文化具有能兼容同化別人、保留自己的民族文化的特點。

歐亞倫:所以才有Diaspora這樣一個詞，就是文化的保持性。他們會保持原來的文化。另外一個文化就是叫非Diaspora，就是非持續的。

山奇:保持性文化里面的代表就是意大利和中國?

歐亞倫:在這方面，意大利和中國是一樣的。

山奇:猶太人呢?

歐亞倫:他們與意大利人、中國人一樣。猶太人兩百年以前就去了德國，可到現在他們還保留猶太人的飲食料理習慣和猶太人的文化。

山奇:這幾個民族是持續保留的，非持續的呢?

歐亞倫:日本。他們做過一個正式的調查，說日本人搬到美國后，下一代的孩子根本不會去學日文。而且日本人移民美國后不會全部擠在一個小地方，他們會分散，他們不要和日本人住在一起，而要跟美國人住在一起。跟中國不一樣的文化是日本，還有法國、德國。

山奇:他們是非持續文化。

歐亞倫:對。可是還有觀點說，英國的文化比較類似中國跟意大利。

山奇:是持續的。

歐亞倫:很久以前，英國人不管他們留在印度五十年還是一百年，都沒有拋棄英國的文化。英國剛開始管理香港的時候，那邊的英國人要建立一個小英國。持續性文化的代表有中國、英國、意大利、猶太人，非持續文化的是日本、法國、德國。德國人移民到美國以后，二十年以后沒有人會講德文，孩子也不會學習德文。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