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與牡丹一同開

當孩子對自己失望時，我們的教育已經失敗了。

即便他們暫時表現得很聽話，那也是緣于壓力，而不是愛。

餐桌上的爭議

朋友偶爾在我家吃早餐，女兒像往常一樣，為客人盛粥剝雞蛋。朋友竟握住女兒的手，連聲道謝。我和女兒都有些不習慣，平日里，有人夸女兒乖巧懂事，有人夸我教女有方?？蛇@樣鄭重其事地向一個小孩子道謝的，朋友還是第一個。

我笑著勸阻:好了，你是長輩，不用這么客氣的。朋友卻認真地解釋:長輩更要懂得感恩。我擺擺手:感恩是孩子的事……朋友正色道:你講錯了，感恩是雙向的!

我看看表，欲言又止，再辯下去，大家都要遲到了。我送朋友到樓下，女兒忽然追了上來，她叫道:“阿姨，你忘了拿文件袋!”朋友愣了一下，她蹲下來，攬住氣喘吁吁的女兒說:“寶貝，你知道這份文件對我多重要嗎?請接受我的感謝!”

晨風里，花香微微，很熟悉的香，我卻怎么也想不起名字來。

感恩是雙向的

晚上回家，我接了個老同學的電話，不知不覺竟講了很久。放下電話，便急忙沖進廚房，沒想到，女兒居然已經將米淘好了。她邊洗菜邊哼歌，臉上的酒窩若隱若現。我摸摸她的頭:“老師獎你小紅花了?”她含笑搖頭。我又問:“你聽寫得滿分了?”她還是神秘地搖頭。我愈發好奇:“你們班得流動紅旗了?”

女兒卻仰著頭笑問我:“媽媽，阿姨什么時候再到我們家?”看著我不解的目光，她輕聲說:“今天早晨，阿姨對我說感謝時，我特別開心，開心得要飛起來?！蔽也唤锌?“那么多人都表揚過你，怎么沒見你飛起來?”女兒深深吸了口氣，眼里有夢幻般的笑意:那不一樣!

這句話、這個表情，剎那間擊中了我的心。一時間，我竟說不出話來。

飯后，收到朋友的短信，說有郵件給我。于是，我看見了朋友轉發過來的文章—《感恩是雙向的》。令我驚訝的是，這個故事中的孩子，幾乎是女兒的縮影。父母們說話的口吻也如出一轍:為了你，媽媽才放棄那份工作的，你要聽話哦!為了給你買鋼琴，爸爸不知加了多少班，你要好好練啊!為照顧你，爺爺奶奶操碎了心，你要有良心啊……不僅是我，我身邊的許多家長，也都是這樣進行感恩教育的。

文中說:這些看似尋常的話語，會令孩子心生惶恐，認為自己是個大大的負擔，凡事都是自己不好。難怪，有一次上網，我隨口說了句:“今天網速怎么那么慢!”身旁的女兒怯生生地問道:“是因為我不乖嗎?”當時，一家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烧l會想到，這稚氣的疑問里，藏著孩子多少說不出的惶惑。

“當孩子對自己失望時，我們的教育已經失敗了。即便他們暫時表現得很聽話，那也是緣于壓力，而不是愛。”這段話，令我驚心動魄。

沒錯，我常常聽見有父母抱怨:這孩子從前那么乖巧聽話，怎么長著長著就成小刺猬了呢?他們質疑學校教育，抨擊網絡弊端，甚至夫妻之間開始相互指責?？烧l會想到，在那深灰的抑郁里，只能生長出銳利的尖刺，哪里能培育出溫厚的感恩之心呢?

朋友在信末告訴我:“父母也應懷一顆謙遜之心，感謝這個小天使，給家庭帶來的快樂與希望，讓孩子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也是芳香的?！?/p>

窗外，風搖樹梢，那熟悉的花香再次襲來，這一夜，我無法入眠。

從說“謝謝”開始

我找出從前給女兒拍的DV，一點點從頭看起。剛滿月時，她半瞇著眼睛，嘟起圓圓的嘴唇吸吮奶瓶;8個月時，她在海洋球里笨拙地撲爬，皺著鼻子要哭不哭;11個月時，雖然只有洋娃娃那樣大，卻已會坐在我的腳上蕩秋千了……每一段時光，都如春水般柔軟。

那年除夕，我們一家人去看焰火。人山人海里，小小的女兒，摟著我的脖子，仰頭唱:“我是乖乖，媽媽愛愛!我是乖乖，爸爸愛愛……”所有親友的稱謂都唱完了，她仍不肯停，指著滿天煙花和擠擠挨挨的人，繼續唱:“我是乖乖，花花愛愛!我是乖乖，大家愛愛!”那時，滿空的焰火，身邊的人，都笑了。

原來，孩子，就像雪域里最溫柔的陽光，所到之處，雪融，花開。

我繼續往下看著:爸爸感冒了，女兒要求鉆到他肚子里，去把病毒打敗;我午睡時，她輕輕拍我，唱道:寶寶乖，寶寶睡;在老家過春節，鞭炮聲里，她跑去給太奶奶發壓歲錢，惹得一村人又是稀罕又是笑……

一段段看下去，我終于明白，愛并不孤單，它如對生的葉片，相依相偎。而大人們，總以為只有自己在開花。

而如今，女兒已沒有了從前的嬌憨。她小心翼翼，唯恐犯錯，努力地讓大家滿意，人卻變得越來越沉默。若不是朋友提醒，我會認為，這就是“長大”。感慨萬端的我，鄭重地回復朋友:“謝謝你，我將學著做一個懂得感恩的母親?！?/p>

我打算從說“謝謝”開始。當女兒給我端水時，替我拿晚報時，甚至當她幫我系上圍裙帶子時，都是道謝的最佳時機。誰知，這兩個簡單的字眼，竟在舌尖上你推我搡，不肯出來。

那天，因為工作上出了點失誤，我極為沮喪。晚上回到家后，找一本資料又找不著。恰好女兒說英語試卷要簽字，看見那兩道錯題時，我突然爆發，將一腔惱怒傾瀉而出，聲色俱厲地指責著她的疏忽。女兒怔住，小臉通紅，淚光閃閃。我長嘆一聲，進臥室躺下了。

第二天早晨，我驚訝地發現:被我翻得亂七八糟的書柜，已經恢復了整齊。一本書立在柜前，旁邊有張字條:“媽媽，錯題我都改好了，你要的那本書也找到了?！边@一刻，晨曦染窗，鳥鳴啾啾，我忽然哽住，像朋友那樣蹲下來，擁抱著我的孩子，向她說對不起，說謝謝。

雖然，這并不是我要找的那本書，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已從那張小小的紙條里，學到了感恩、寬容以及愛，并且有勇氣表達出來。

對孩子說謝謝是快樂的?？此济珡潖潱旖巧蠐P，你會明白，這就是幸福的弧度;看她雙眸晶瑩，臉頰粉潤，你會深深地知道，這就是幸福的光澤。女兒說:從前做家務，招呼客人，是因為怕媽媽生氣;現在做這些，是因為自己開心，媽媽開心。

兩顆快樂的心，是會笑會鬧的小水珠吧，滾動在歲月的荷葉上，圓潤、澄澈、自在。

請與牡丹一同開

那天，我們去廣場看花展，可沒想到，去得太遲，盛會已結束了。我怏怏地站著，忽然，女兒舉起手臂，將雙臂環在頭頂，側過頭嚷道:“媽媽，看，這里有一朵牡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在喧嘩的笑語里，我的女兒開成了一朵流光溢彩的牡丹。

我的心，忽地一震。我也模仿著女兒，緩緩舉起手臂:“看，這里還有一朵!”

天微藍，云不動，我與女兒相視而笑:她的花枝，緊挨著我的花枝，而我的花瓣，也觸到了她的花瓣。

(責任編輯/曹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