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你可知,萬物無罪,禍在人心。
對鏡貼花,描眉勾唇。
偌大華堂之上,竟空無一人。還會有誰,站在遠處凝睇而笑,手撫素琴,伴我清歌曼舞。韶華易度,浮生若夢啊!
我樓頭空守一十三載,幽魂飄蕩,飲寒露,伴孤燈,只為等你,了結前世孽怨。
"
一
殘宵的更漏,一滴兩滴三四滴,綿綿密密,竟似針扎在柔軟的心里。
一連三日,我夜夜無眠,羅帳內輾轉反側,透過紅薄綃,看窗外的月一點點升,又看窗外的月一點點沉。如此種種,只為那個錦衣華服的男子。
原來,想一個人是這樣苦,中蠱般,燒灼得人容顏慘淡。
如若,沒有遇見,多好。可愛情,如何由得了人。
我披衣起床,擎燭臺,捏著青管羊毫,一筆一畫地描:他的發,烏黑濃密;他的面,冠玉生輝;他的唇,朱砂輕點。片刻功夫,一個俊朗英氣的公子就躍然紙上,清風明月般,倨傲地笑。是啊,除了他,還有誰的眉眼,令我過目不忘。
"那日,長安街市熱鬧非常,大批胡人商隊從草原而來,集結在騾馬市,一時,行人如織。
我素紗遮面,捏著剛買的玉蝴蝶左看右比。突然,身后響起緊促的馬蹄聲,回頭,見一群黃衫官差從東疾馳而來,一驚之下,竟忘記躲避。
眼看要被撞倒,忽地閃過一個身影,不偏不斜,把我攬到懷里,足尖輕點,蜻蜓掠水似的,飛到一側的青石地板上。
龍涎香,滿身的龍涎香,縹縹緲緲,圍著他,氤氳在三月末濃稠的空氣里。
我一抬眼,正碰上他的目光,倨傲、清澈、糾纏、像玄色的花枝枝連連。我紅了臉,從他懷里掙脫,走出幾步后,方又停下,說了聲,公子,謝謝出手相救。
說完,胸口已是翻天覆地的心跳。他明媚地笑著,近乎妖嬈,然后踱過來,一把從我手里拽走香帕,湊到鼻子前。
我居然低眉垂目,縱容登徒浪子的挑釁,看他吳帶當風,看他跨馬而去,只留下,遠近疏落的一句話。
你是翠煙樓的吧,改日,一定登門道歉。
"三天后,他果真來了。
站在七重高樓下,黑漆巾,白玉環,青羅袍,皂云靴,陽光下糾結人的眼。
我笑容謙謙,領他上樓,為他沏茶,素手輕抹鳳棲琴。
“小畫堂,桂枝香,梧桐院落閉重門,輕羅小扇繡鴛鴦。”
他嘴角浮起漣漪般的笑,末了,伸手拉我入懷。這等輕薄,我想掙脫,可手指,卻早已扣住他的掌心。
于是,又聞到龍涎香,來自一個男人身上的龍涎香。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癡怨糾纏,撩起指,說,除去面紗,我想看你的容貌。
不容分說,他慢慢挑開面紗。下面,是半邊清麗絕塵的臉,足以讓多少男子萬劫不復。
他的指,劃過我的眉和眼,輕描細勾。突然,手下一頓,因為,他看到我另外半邊臉,楓葉大的胎痕,猩紅,如一只猙獰的眼。
那么黯涼的嘆息,他緩緩將我放開。你的聲音真好聽。說罷,扔給我一塊玉佩,上面刻著娟娟小字:慕雪白。
偌大的廳堂,只有我,突兀站立。
是啊,我的聲音清麗宛如天籟,整個長安城,多少王孫公子來翠煙樓,只為聽我一曲。每每曲罷,只道我面紗下,定是顛倒眾生的容顏,又有誰,真正窺見。
慕雪白,愛你,是我的禍,可現在,你還不是我要等的人。
"
二
一個月后,我進了禮部尚書蕭遠臺的府上,不是妻,也不是妾,而是作為一個樂妓。
他說,來曲《桂枝香》。
是了,我只是個奴婢,伺候主子才是本分。我擺琴輕撫,玉指翻飛如蝶。
一弦切切復幽幽,空谷幽蘭玉搔頭。二弦嘈嘈復錚錚,鳳凰悲鳴空枝冷。三弦……
七弦撫指而過,戛然止息處,酒席上的賓客不禁連聲叫好,我頷首,起身致謝。一仰臉,卻發現有人正盯著我,目光灼灼,火一般燒過來,他不是別人,正是蕭遠臺的獨子,蕭逸。
我彎腰告退,消失在幽暗的長廊,身后,是他們喝酒行令的笑聲。
男人之間的游戲,莫不如是,我冷哼一聲。
第二天,去花園小坐,清風碎石的小徑上,一抬頭,就碰到了蕭逸。
他在給一株牡丹澆水,白袍翩翩,堇色的絲帶當風飄著,俊逸而秀雅。只是,眉宇間,始終攏著一抹或深或淺的憂傷。
看到我,他停下來,有些興奮地說,你的聲音很好聽,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我抿著嘴笑,想必那位小姐定是國色天香,不然,公子也不會這樣念念不忘。
他想說什么,最后卻換成了嘆息,蕭瑟的口氣,襯著他身后的古藤,在這明媚的春里,倒有了秋意闌珊的哀涼。
風起,他落寞地笑著,可惜她已經不在了,自古紅顏為何這樣薄命,對了,還不知姑娘芳名。
我一時結舌,只道他錦衣玉食,定是浪蕩的紈绔子弟,沒想到這般癡情。于是,就接了話茬,公子可以叫我莫言。
莫言莫言。三分調侃的語氣,緘口的女人,定然深藏不露。
原本一句戲詞,卻如霹靂一樣,讓我驚恐半天,心里突突地跳。好在,素紗遮面,他看不到我燒紅的臉。
蕭逸恭手立在花叢中,浮萍般淺笑著,又開始澆花。
"是夜,紅燭搖晃,窗外細雨叮嚀。我一夜無眠,坐在紫檀椅上,彈了一宿鳳棲琴。凌晨起來,便去后院采梨花,一朵兩朵,帶著露水,淡粉盈盈香沾一襲春衣。
采花,是為了釀酒,釀梨花酒。
我討得六個青花瓷壇,把雪白的梨花鋪進缸底,再注入上好的竹葉青,封了蓋子,日日拿到太陽底下曬,溫了,夜里再打開,放到月下一遍遍翻攪。
如是,五個月后,待九九重陽之際,就可以打開,迷醉眾人。
蕭逸安靜地站在一旁,看我采花,看我注酒,看我取勺淺嘗,看我香帕拭汗。他就像一截暗影,陰郁地站在遠處,嘆息。
他問,你釀的酒叫什么名字?
我說,梨花添香,清冽如雪,就叫它梨花雪。
蕭逸竟由衷地笑起來,修眉朗目,月光般皎潔。星星點點灼亮了我。原來,他的笑,是這樣好看。驀地我想到了慕容雪,那個給了我玉佩,看了我容貌的男人,他,也有這樣純凈燦爛的笑。
不想,再次見到慕雪白,是在蕭府的宴客廳。
我操琴助興,座上,散落的都是朝廷大員,他們紫袍綏帶,禮讓有寸地推杯換盞。我彈了一曲《玉樓春》,要退去時,忽然聞到幽幽的龍涎香。是他,不然,還有哪個男人熏這樣的香味。
果然,他安然地坐在角落里,旁邊是他的父親,定北大將軍。
心里竟一寸寸地歡喜起來,攜琴旖旎走開,遠遠地,站到屏風后。
席散,慕雪白尋了個空閑來到我身邊,低語道,我后來去翠煙樓找過你幾次,不想你跑到蕭府來了。
忽然很難受,瘦棱棱打了個顫,幾欲摔倒,他連忙伸來扶。原本是一件清白的事,剛好被蕭逸看到,倒變得曖昧起來。
蕭逸咳嗽了聲,走過來淡淡地說,慕公子,令尊在那邊等你。
一句話,就似刀子一樣剜進我心里,滴滴瀝血。看著慕雪白慢慢走遠,他的影子,是那么落寞。
我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恨,恨那個蕭逸。
"
三
梨花飄雪,落滿了階庭,四月,轉眼就快完了。
我坐在臺階上,輕拭搬出來的壇子,青花為色,白釉為底,多好看。可惜它們終究是要碎的,就像陽春,越美麗,就越短暫。
再也沒有見過慕雪白,卻清晰記得他走出蕭府時說的話。他說,莫言,我去翠煙樓想贖你出來,沒想到你已到蕭府,是我去遲了。
或許,這就是命。
我苦笑,絲帕下,又擦了一個壇子。
為什么長吁短嘆。說話的,分明是蕭逸,他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鬼魅一樣。
我拿絲帕在溫水里擰,掩飾道,公子怎么不去喝茶,聽說府上新運回來幾盒碧螺春,卻是吳縣洞庭山的。
蕭逸沒答話,只盯著我發呆。最后猛地搬過我肩膀,愴涼地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和她那么像?
說完,失魂落魄地離去,一點點,玄色的影,湮進了潮濕的空氣。
"日日復夜夜,我釀酒彈琴,聽取檐前春雨滴滴泣泣嗚嗚咽咽。
直到蕭逸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站到檐下,他張口就說,莫言,我要娶你為妻,今后,你就是蕭府的少奶奶,不會在為別人彈琴。
我一驚,旋即笑起來,公子你喝多酒了,你可知道我的容貌。
他點頭,復又搖頭。
我轉過身,揭下了面紗,露出那塊丑陋的疤痕。蕭逸竟笑著走上來,將面紗輕輕攏上,然后,一把將我攬進懷里,。
他說,莫言,你可能舞?
當然,兩年風月,我習琴練舞,早能用妖嬈的身段攝盡天下男人的魂。
沒有答話,而是將足尖翹起,若裊裊幽蘭,在空谷里盛開一樣,我廣袖輕舒桃李繽紛,在廳堂里翻轉如蝶。
窗外檐雨潺潺。
蕭逸擺了鳳棲琴,清泠泠的音,起、落、轉、承,竟絲絲入扣。
"我想,戲言當不得真,再說,堂堂禮部尚書,豈能容兒子娶一個丑陋的女人。沒有想到的是,七日后,蕭府對外廣發喜帖,稱一個月后要為兒子完婚,
于是,眾人紛紛猜測,是誰家女子,有這樣大的福氣,能嫁給這么一位俊朗的翩翩佳公子。
我笑,世人誰知,薄紗之下,遮掩的是怎樣的感情。
婢女來時,我還在彈琴,彈得幽幽咽咽。
也好,嫁就嫁了,雖然,你只當我是個替身,可我,真正要的,也不是你。
婚宴的那天,紅綢掛滿了庭院,樂鼓吹歡。座上的,都是達官顯貴地方大員,給他們拜酒,給高堂拜酒,給天地拜酒。我頭暈了,目眩了,猛然間,卻看到了慕雪白,落寞地站在人群里。
那時,我心口發酸。
"一如所料,蕭逸愛的只是那個她,他娶我,只是要我的聲音。因為,他勾著我的下巴說,你的聲音和她很像。
想不通的是,蕭遠臺何以對兒子如此縱容,婚姻,也成了荒唐的兒戲。那日,一大早過去請安,道了萬福后,我敬給他新沏的茶。老辣如他,竟有些閃躲,目光里,閃爍著隱藏的心事。
呵,果然。我咬咬嘴唇,浮出游絲般的血。
依舊釀酒,青花壇一字排開,擺在檐下,著實好看。
蕭逸站在廊下,絲絲縷縷地笑,這些酒定然消魂蝕骨,不然,你的心血豈不是白費。
我沒有答話,轉身回到屋里,依舊彈琴。
“小軒窗,向晚堂,紅燭寂寂,為君費思量。”
"
四
又遇見慕雪白,是在普濟寺外面的大街上。
他騎著馬,挾著一股幽幽的龍涎香疾馳而來。一掠,便把我裹上了馬,放在懷里,策馬朝南奔去。那里,有慕府的別苑。
幽靜的廳堂里,龍涎香裊裊的煙,正從三腳香爐里騰出。
慕雪白說,這些天我很想你,莫言,我愛你。
我的臉上早已燒得落英繽紛,就這樣,在他懷里次第開放。
窗外,是枝枝連連的丁香,遮蔽了五月旖旎的天氣。我一扭頭,看到了云影天光,卻沒有看到,遠處一個身影,黯然閃過。
回到蕭府已是黃昏,落轎后,一眼就看到了蕭逸,他衣衫單薄,立在門口。
我說,門口風大,回去吧。
他落寞地走,猛地,轉過身,把我攬在懷里,像個孩子似的呢喃。莫言,你愛我嗎?我會好好對你的。
心里莫名地疼,卻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盡管,我們的日子不會長久。
于是,回房給他拿了件青色長袍披上,綿密的針腳,似縫進了恩恩怨怨的反復,潮濕的疼,一碰,便會泫然而下。
蕭逸開始對我好起來,為我捏肩,為我梳頭,為我簪花,長長的烏絲,被他綰成靈蛇髻,眉心的妝,被他點成六瓣梅。只是,我始終戴著面紗,他便霧里看花般,捕捉我的容顏。
蕭逸對我愈好,我心里愈悲。那是一種隱秘的疼,疼到不能張口。
他的指掠過我的眉眼,莫言,你為什么總不開心,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難道是他,你在想念慕雪白?
原來,他都知道,他知道我愛的是慕雪白。
但,他肯定不知道,我心里的傷痛,又豈止是一個慕雪白。我在等待一次驚艷的表演,極致到怒放。
蕭逸嘆息著,默默走遠,他的影,拖得老長,單薄而荒蕪。
"終究,蕭逸還是在乎我的。因為慕雪白,他開始喝酒,回來得愈來愈晚,看我時,眼里,也是一抹或深或淺的灰涼。
不覺間,愧疚橫上眉梢,便用紅泥爐熬了蓮子湯,碎步細細,要送去書房。
走到書房門口,一抬腳,卻掉了懷里的香帕。彎腰去撿,驀地聽到里面有人說話,一個陌生的聲音。
公子,今夜一定能殺掉慕雪白。
還是小心為好。
第二句話,分明是蕭逸,口氣那么冷硬,仿佛不共戴天。
我驚慌不定,踮著腳,慢慢退出來,風旋起飛花浮沉翻轉。幸好,屋子里沒有聽到響動。合盤放下湯碗,急忙從后門溜出,去別苑找慕雪白。我要告訴他,蕭逸是何等心狠手辣。
果然。他在丁香花叢里,舞劍。
來不及語訴殷勤,一頭撲到他懷里,把剛才聽到的事齊齊講了一遍。
慕雪白低頭,咬著我的耳朵說,謝謝,你快回去,再有消息馬上告訴我。然后,看著我妖嬈地笑,翻身上馬,翩翩絕塵而去。
"翌晨,人們紛紛傳聞,昨夜有刺客進入慕府別苑,被亂箭射殺。
我含笑,長長舒了口氣。
起身抱走青花瓷壇,拿到太陽下曬,一壇復一壇,像整理陳年往事。蕭逸不知何時站在一旁,眼神飄忽婉轉,他說,莫言,慕雪白值得你那么對他嗎?
我未回答,轉身走進偏房,背影冰涼如水。
既然恩斷義絕,何須再言,既然無言以對,何必猶疑牽連。你我,原本也不過如此,我笑道,如此而已。
"
五
榴花紅了,又落,幾回回風過庭堂,一轉眼,竟是秋雨梧桐夜了。
菱花鏡里,玉指輕輕地劃,最后停在左邊臉頰上。纖指一搓,猩紅的瘢竟淡了,再搓,竟顯出脂玉般的皮膚。
是了,我臉上的瘢痕是顏料涂出的,兩年,它陪我整整兩年,像一張面具,給了我新的身份,歌妓,名叫莫言。沒有人知道兩年前,我是誰,其實,我姓楚,叫若萱。
楚若萱,今天過后,終于,可以這樣叫。
"九九重陽,蕭府上下一片喜慶,大廳早已灑掃干凈,擺著果品點心,疏黃淡綠。
我依舊著面紗,懷里捧一壇梨花雪,細步碎碎,春風拂柳般前往正廳。
廳堂里,檀香輕輕裊裊,正中太師椅上,端坐著蕭遠臺夫婦,他們也老了,鬢角華發絲絲,笑容溫慈。
恍惚間,心頭一熱,好似歲月回轉。只是,兩年前的今日,我的雙親已為奸人所害。
嘆氣,心里道,都是因果報應,也怪不得我。
低頭道了個萬福。莫言敬二老一杯水酒,祝年年平安,歲歲康泰。酒,正是梨花雪,盛在翡翠杯里瑩白清冽,香味襲人,有誰,能敵地住消魂蝕骨。
笑,瀲滟的笑蓄在心底,只等蕭遠臺舉杯盡飲的那一刻。
誰料想,杯子中途被另一只手接走,他,正是蕭逸。
莫言,你真的這般狠心,全然不念半點恩情。他哀涼地看著我,然后一仰手,把酒悉數灌下肚,片刻功夫,嘴角就氤出絲絲血跡。
是啊,梨花雪里被我放了劇毒,沾唇即亡。可我,本意并不是要他的命,雖然他曾暗下毒手,要殺慕雪白。
我想殺的人,只是,他的父親,蕭遠臺。
"兩年前,重陽佳節,我和父母去終南山進香,途中被歹人砍殺放火,他們雙雙亡故,多虧貼身丫鬟舍身相救,我才逃得一死。為了查找真相,替父母報仇,兩年間,我藏身翠煙樓,用瘢痕掩面,化名莫言。終于聽到傳聞,害死父親的,他的生前好友蕭遠臺。
于是,彈琴唱曲,聲名遠播。
于是,伺機進入蕭府。
只是,沒想到,會和蕭逸成親。
只是,沒想到,會為他心疼。
我上前,把蕭逸摟在懷里,擦他嘴角細小的血絲。他竟笑得像個孩子,莫言,我早知道你是慕雪白的人,他要你找機會殺我父親,可我不忍心把你趕出去,讓你孤苦一人,我只有自己喝了它,好讓你向慕雪白交差。
原來,是個誤會。原來,他把我當成慕雪白安插的親信。我想笑,而眼角,卻流出了淚。
莫言,你真的和她好像。說著,他又噴出一口鮮血,你好像若萱,好像……
若萱?
我懷里蒼白的蕭逸朝思暮想的人竟是若萱,是兩年前的自己。
天意弄人,命運,多是如此啊。
我除去面紗,一點一點,露出驚世駭俗的容顏。在座的無不震驚,因為,他們看到了兩年前死去的楚若萱。
若萱,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
蕭逸虛弱不堪。兩年前的上元燈會,我遠遠看著你,聽你說話,聽你猜謎,那時,我就知道,今生只會喜歡你一個人了……
我無語,唯有用指,按住他涼薄的唇。這個男子,是為我,為那癡怨糾纏的愛,甘愿飲了那杯斷魂酒。
他忽地抓住我的胳膊,三分哀涼的語氣道,若萱,你肯定給慕雪白騙了,不然,何以給替他賣命,正是他父親怕通敵的事被查到,害死你雙親。這兩年來,父親一直追查此事,想殺掉這個狗賊,可惜……
可惜。原來。如若。
空蕩蕩的廳堂上,我看著懷里笑容慘淡的蕭逸,終于,明白了那眉間的傷,郁結、糾纏,卻是藏了這么多愛恨情仇。
我俯身,吻他的唇。我為你舞一曲。
嗯,他頷首。
空堂風冷,燭焰枯,長袖飄飛梨花雪,君莫言,莫言梨花雪。
nbsp;
六
長安城,眾人傳聞,蕭府的少爺暴斃,死因不詳,可惜了,那樣一位翩翩佳公子。
我妖嬈地笑,倒在慕雪白的懷里,像丹蔻艷麗的妖精。
天下,又有多少個男子,能經得住妖精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吒。慕雪白吻我,從眉宇間滑到唇上。
莫言,你竟如此漂亮,你是妖。
嗯,我是妖,要吃了你的心呢,你怕不怕。
說著抽身去倒酒,梨花雪,盈盈地注進翡翠杯。我說慕雪白,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永遠在一起。
杯子舉起來,卻突然被他摔到廊下。
楚若萱,到現在你還裝,你以為我不知道酒中有毒嗎,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誰,一切,都是我布的局。我讓人散布假消息,引你去蕭府報仇,可惜,你沒能殺掉蕭遠臺那個老兒。
果然,過往種種,都是虛情假意。我的心里竟一陣疼,撕心裂肺般,煎熬至斯。
慕雪白是那樣寡情地笑,笑我的荒涼,笑自己的精明。只是,他不知,自己的嘴角,正有鮮血瀝瀝而出。
他怎么也沒想到,我的唇上,涂了毒,那觸目驚心的紅,要了他的命。
隔日,長安城的人,又開始傳聞,慕府的少爺暴斃,死因不詳,可惜了,又一位貌比潘安的佳公子。
又有人說,他們定然是被女鬼纏上,勾去了魂兒。
是啊,我現在就是女鬼,日日復夜夜,飄蕩在這荒草萋萋的深宅大院。樓頭一十三載,我彈琴縱舞,長袖飄飛梨花雪,只為等,那個哀涼的男子,了結前世孽緣。
特邀編輯/夏雨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