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
我叫林染。
童年對于我來說只是一段記憶,或者一個標點。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藻怎樣的心態來訴說我的童年。
從小我跟著父母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生活,每天放學我可以拎著鞋子赤腳在青石板上走回家。院子里種滿了向日葵,從小我就對那種花特別迷戀。媽媽說,那是向陽花,不管太陽多刺眼,總會挺直身子直視那絢麗的光芒。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但嘴角輕輕上揚,很是倔強。
媽媽一直過得很隱忍。
她和爸爸結婚時,爸爸家里特別反對,沒人會相信自己兒子在去了一個窮鎮子上做專題會時會愛上那里的小學教師,也沒人會相信她會帶給他怎樣的幸福。
在那個歲月里,奶奶所有的心思用盡,只為排擠這個她不肯接受的女人,甚至跑到學校告訴領導,說學校里出了狐貍精,敗壞學校名聲。
奶奶闖入課堂,把媽媽的教案灑得滿教室都是,站在講臺上指著媽媽破口大罵,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和臺下孩子驚詫的目光。
那是媽媽第一次見她。她穿著旗袍,大紅色,上面開滿了綠色的花,尖尖的繡花鞋和挽得高高的髻,她不可一世的高姿態把她和所有人的不同層次和品味一覽無遺。
媽媽說,你奶奶很漂亮。她把我抱在懷里,淡漠的表情讓人感覺她在講述一個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她逼走了自己的兒子。”媽媽祥林嫂一樣地重復。她壓抑得太久,長期找不到傾瀉的出口。
爸爸一氣之下辭掉了報社的工作,只身到了媽媽的學校,鎮長帶頭敲鑼打鼓拉出了橫幅,慶祝學校有了第一位大學學歷的老師。從那天起,爸爸和奶奶再也沒見過面。
奶奶換了家里的鎖,爸爸去的時候怎么喊她也不肯開門,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沒有人能改變老太太的想法,包括我的出生。
我跟爸媽一起去過,每次都會等到在爸爸背上睡著。在我童年里,這個老太太留給我的印象,只是一條路,一扇門,和一個男人瘦弱而堅實的背。
從爸爸十四歲失去父親開始,他就成了奶奶的唯一,那個執著的老太太用自己的孤單來懲罰在她眼里爸爸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
父母一直都是我的驕傲,直到十歲生日那天在去給我買生日禮物的時候突然死于車禍。奶奶那里還留有記有當天事件的報紙,修路,天冷,車打滑,在躲避一輛貨車的時候,整個班車翻入山下,無一人生還。而我的父母就在車上,離家只剩二十分鐘。整個事情的記憶我已經模糊了,但事后細枝末節的東西到現在我還記得。
人,總會有意識地選擇去遺忘很多東西。
⒈父母的葬禮奶奶沒有參加,鎮長給她打電話時,奶奶在那邊一直沉默著,那一瞬間我很害怕,撲上去抱著電話喊爸爸,哭得聲嘶力竭。
幾天后,我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老太太。她依舊穿著旗袍,化著淡淡的妝,冷漠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悲傷,她說:“我來接林染回家。”
我聞著她身上跟媽媽一樣的雪花膏的香味,她打量著我的白色小圓領襯衫、方格子背帶裙,以及腳上的白色蕾絲邊襪子和圓頭小黑皮鞋。
我的每件衣服都是媽媽親手購置或者親自做出來的,電視里的孩子們什么打扮,媽媽就給我什么樣的裝扮。爸爸說,我的童年應該跟城市里的孩子一樣。
為我送行的人站了滿滿一條街,所有的孩子都圍了上來,攔著我們的去路,拽著奶奶的衣角求她讓我留下。奶奶笑著對他們說:“我能給她很多在這里得不到的東西,讓她上很好的學校,你們能么?我兒子和媳婦把命都給了你們,還想留著我的孫女么?”那些家長們悄無聲息地把他們拉了回去。
那是奶奶第一次承認媽媽是她兒媳,我是她孫女,但他倆都聽不見了。
陌生的城市讓我不適應。我的房間里貼了很多發黃的年畫,兇神惡煞地拎著大刀大斧,我嚇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在奶奶面前我小心翼翼,不敢大聲說話,不敢笑,吃飯的時候不敢發出聲音,稍有不對她就大聲吼我。她無法原諒媽媽,覺得是那場婚姻逼死了他兒子。
雖然現在我很喜歡這些年畫、桃木家具,旗袍,以及這個房子里古老的味道,但卻沒有人知道在剛到這里的那兩年,我對這些東西懷有怎樣的恐懼。
⒉新的學校讓我很不適應,僅是濃重的口音就能作為他們嘲笑我的理由和我自卑的資本。
第一次參加月考我就得了年級第一,同桌哭著去找老師說他看到我考試作弊,因為在此之前沒人能超過他的成績。我忍著眼淚,拿起一張卷子半小時做完,依舊是一百分。再從老師對面的桌子上拿起五年級的試卷做了起來。
我用獨特的方式證明了成績的真實性和自己的優秀。
老師想讓我跳級,奶奶同意了,她相信她的家族血脈相連,個個聰穎智慧。從此,她開始改變對我的態度。
新的班集體并沒改善多少,我的不合群和孤僻的性格,常受到一些孩子的欺負。
我一直記得那個名叫劉童生的男孩,經常拿我鋼筆用,用完后不蓋筆帽,還要從桌子上推下去,摔斷筆尖。
有一天上課,劉童生要用我的鋼筆,我正在抄筆記就沒理會,他抓起我的文具盒就從窗口扔了出去。三樓啊!我終于被惹惱了,把劉童生的書包從他抽屜里搶了過來,敞開書包看著那些書本像鳥一樣撲啦啦順著窗戶飛下去,書包里空了后,我手一松,它像片紙一樣掉下去,悄然無聲。
劉童生驚恐地看著我,哇地一聲哭了。
班主任來找我,劉童生說我上課老和他說話,影響他聽課,他勸我好好學習,我就把他東西扔了下去。老師問我時我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教室里很安靜,所有的壞小孩默默地等待著好小孩將要來臨的懲罰。這時候坐在我后面的王婭姬站出來了。
她在老師面前極力維護我,說是劉童生天天欺負我,我是忍無可忍才爆發的。這是在學校這么久以來,第一次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我看著她憤怒的小臉,滿是感激。
王婭姬成績不好,但她漂亮,有人緣,小孩子們最經不起煽動,那些看不慣劉童生的同學紛紛站起來作證,劉童生批判大會轟轟烈烈的展開。最后老師批評了劉童生,安慰了我。
周末班會的時候,婭姬竟主動要求要和我坐同桌,給班主任的申請理由是要讓新同學感受到新班集體的溫暖。老師高興地批準了,并在她德育分數上加了五分,我歡天喜地地看著王婭姬抱著很多書坐到了我的旁邊。
這一坐就是四年。直到初三。
⒊這四年里,我日漸成熟,跟奶奶的關系也日趨親密。
這個老太太終于接受了我,她開始像每一個慈祥的奶奶一樣關心愛護著孫女,并且愿意講那些陳年往事。她其實不恨媽媽,冷戰原本只是讓熱戀期的爸爸多些考慮,但她年輕氣盛的兒子就那樣一聲不響離家出走,她才把所有的怨氣都撒給了媽媽。她用這樣的方式懲罰父母也懲罰自己。
我在她講的故事里微笑,她的原諒讓我如釋重負。
之后,我和王婭姬進了不同的高中,只有每周末可以見面。她跟我談到了一個男孩,是重點高中的,婭姬去那里參加兩校藝術生聯合晚會時看到的。那男孩是美術生,婭姬說:“我好喜歡他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沒考他們學校,多后悔沒跟爸爸學美術,我學鋼琴,學跳舞,這些有什么用,這么多也比不過美術讓我和他來得親切啊。”
我蜷縮在被子里好久沒說話,心莫名其妙有點疼。這么多年來,我們一起看情書,一起捉弄男生,一起起誓:相親相愛,不離不棄,大學前絕對不談男朋友,要對彼此的友誼忠貞不一。生活給了我友誼,給了我陽光,卻在我剛看到色彩斑斕時,又硬生生想要從我身體里抽離出去。可是,這么多年的感情,能一筆抹掉么?
我閉起眼睛,假裝睡著的樣子。“婭姬。”我在心里小聲說,“是不是有一天,你喜歡上了別人,談了戀愛,然后就不要我了?”
我開始用各種借口頻繁出現在那所學校,終于見到了那個男生,在藝術長廊的櫥窗里,真的就如婭姬說的,那是個秀氣的男孩子,皮膚白皙,眼神純凈,照片里笑得眼睛瞇瞇的,很親切。
之后就真的看到了他。他修長的手指在理一個女孩子的頭發,長長的頭發軟軟地從他指尖劃過。汪迪南,婭姬喜歡上的放在櫥窗里的男生,可是,那個女孩子是誰?
我出現在表妹尹薇班門口的時候上課鈴正好響了。尹薇叫我奶奶“姑婆”,叫我表姐。我們平時并無來往,除了逢年過節。
要離開時,我發現剛剛看到那個女孩竟然和尹薇坐同桌,由于離窗戶比較近,我可以清除地看到她課桌上放著卡通的筆袋,卡通的筆記本,課本都用卡通的紙包起來了,全都是hellokity可愛的粉紅色。我又往里看,看到了汪迪南,他坐在稍微靠后的窗戶邊,陽光照在他周圍,每次抬頭看黑板時的眼光總會從女孩的身上劃過,然后低下頭,嘴角洋溢著微笑。
⒋我不知道婭姬用什么樣的辦法和汪迪南接觸,她已經有一個月沒來我家了。
我給她打電話,她說汪迪南已經和那女孩分手了,她說她近來很忙,在最后一節課上總會逃出去,去找汪迪南,陪他畫畫,她說媽媽很喜歡南南,她已經帶他回家了。
她叫他南南,而且帶他回家給媽媽看,最重要的是,他們在一起了。
捧著電話想象著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婭姬依舊是我生活中的唯一,我卻不是她的了。她有了汪迪南,那個原本呆在櫥窗里的男生。幸福離她近了,卻離我遠了。
又一次來到那所學校,站在窗戶邊朝里看,汪迪南的桌子已經空了,那個叫莫小天的女孩依舊坐在窗戶邊,桌上依舊擺滿了粉紅色的東西,頭發依舊軟軟地被扎起,可是臉上已經沒了笑容了。
我有點懷疑了,婭姬,汪迪南真的喜歡你么?他真的愿意為了你把莫小天放棄么?
我帶莫小天去了婭姬和汪迪南的小房子里。看到婭姬時我知道,我和她的友誼被我一手扼殺了,但我異常平靜。我不知道究竟是為了婭姬、莫小天,還是,我自己。
我去學校找過王婭姬,她壓抑著怒氣:“林染,我是不會離開汪迪南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莫小天是威脅不了我的,你也一樣。很早以前做測試題,你把愛情排在親情和友情之后,我不一樣。我一直都告訴你,我的愛情會高高在上。林染,請你回去吧,我現在很好,比以前的每一天都好,請你,不要打擾。”
這番話顯然是準備了許久,一口氣傾瀉而出之后,她轉身離去,留我呆立在門口。
陪伴了我這么多年的王婭姬,我進入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的第一個朋友,突然告訴我,她摒棄了我們的友誼,請我以后不要再打擾她的生活,多么客氣又斬釘截鐵。
看到我還站在門口,王婭姬又走出來,抱著胳膊,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林染,我希望莫小天能替代我,成為你的閨中密友。還有,不要總活在某一個或兩個女孩子的生命里,而對男孩子置之不理。像初中時的那些男生一樣,我也曾懷疑過你是LES。你不放棄這段友誼,究竟是嫉妒我還是喜歡我?”
我恨恨地看著她。
王婭姬,沒有什么東西能比得上你的一番話,將我傷得如此徹底。
⒌我開始用我所有精力密切關注著婭姬、莫小天和汪迪南的行蹤。
婭姬像模像樣去參加了X大的音樂系的藝術招生,她鋼琴還算可以,而且有爸爸這個大學教授,進那所大學有什么困難呢?
莫小天發了瘋地學習,黑眼圈越來越嚴重。她說近來開始失眠,一旦睡著,XY軸糾纏在一起,英文字母蹦著跳著吵鬧,白天需要大量的咖啡提神。她咬著嘴唇,眼神篤定:“我一定要考上那所學校。”她曾經和汪迪南約好要去的外省的某重點大學。我沉默。
終于忍不住了,我趁婭姬不在家的一天,去了他們租的小屋子里。
汪迪南給我開的門,房間里很凌亂,桌子有煙灰缸,里面放滿了煙頭。“婭姬從家拿來的煙,我就學會抽了,呵呵。”汪迪南不好意思地笑。婭姬家的煙酒特別多,我不止一次地看過有人送禮,甚至送紅包,每次過年時婭姬總會向我炫耀,她收了多少多少壓歲錢。
她給我講了很多她爸爸根本不用像我們接觸到的那些老師,那些老師假期教學生得自己去攬人,她爸爸自己坐在家里,一堆人出著高價把孩子往這里送,想要跟她爸爸學習首先就得考試,通過考試的渠道很簡單,要么美術成績特好,要么家里特有錢。
初中畢業聚會時,她從家里拿了好多洋酒和煙,當時她的小胖子同桌就在說:“婭姬,你有個大學教授老爸,上大學肯定不用愁!”眉目里滿是羨慕。現在,輪到了汪迪南。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我張口就問:“汪迪南,你到底是喜歡莫小天還是王婭姬?”他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猶豫了一下:“可不可以不回答?”
我聳肩,東張西望:“上次帶小天來我知道你很不滿,但沒辦法,你忍心看著一個女孩為你痛苦成那樣子?反正我是不忍心,就帶她過來了,這樣也好,她應該會死心了。”
“你到底想說什么?”汪迪南終于忍不住了。
“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或者來看看,你和小天誰過得更好些,還可以那么說,我更想知道,婭姬和你究竟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我盯著他的眼睛。
“請你出去。”汪迪南起身拉開門,強忍著怒氣。
“不用請,我現在就走。不過,為了前途著想,你還是繼續回學校學文化課吧,你真能保證婭姬的爸爸真能保證給你搞一張X大錄取通知書嗎,或者,拿到進入大學前你仍和婭姬在一起嗎?”我自己打開門走了出去。
⒍汪迪南終于回到了學校,一切在我的預料之內。我也開始恢復自己的生活,每天早上起很早去上課,語文課看小說,數學課趴在桌子上睡覺,英語課聽MP3,其它課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無聊中我又逃課到了小天的學校,我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汪迪南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肩頭靠著王婭姬。
雖然有所準備,但我心理承受能力遠遠不及想象中那么厲害,那種鏡頭要是在電視上準被我嘲笑矯情,但現實中殺傷力那么強,立馬就把我鎮住了。
尹薇告訴我,有錢真是好辦事,婭姬她爸爸給校長打了電話,就直接轉去和汪迪南坐一起了。
婭姬終于再次站在我面前,當我再次正視她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親昵。我有足夠的信心她會來見我,因為我有充足的理由,她會對此感興趣的,我了解她。
我們去了一個小區,離X大不遠。這個秘密是我半個月前參加一個生日PARTY時無意中發現的,和婭姬的生活有關。直覺告訴我,只有這樣才能分散婭姬的精力,小天才不會受到那么多傷害,而且這種事兒,她遲早也會知道的。
婭姬的爸爸有外遇,是他的學生,為了考研究投懷送抱。也許藝術家自身確實也有很大吸引力,這種吸引力讓他們惺惺相惜。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王婭姬,我說這就是你爸爸,這就是你從小引以為豪的幸福之家,這就是我們從小的楷模和偶像。
話很傷人,真相很殘忍。婭姬哭了,她蹲在小區的樓道里泣不成聲,我最終還是不忍心,攬她的肩膀想哄她,卻被她一把甩開:“林染,你究竟是想讓我感激你,還是讓我恨你?”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一旦揭開,生活將會隨之改變。
⒎在我暫時斷絕了和莫小天的聯系,疲于應對各種考試的時候,我的另類小生活轟轟烈烈的到來了。
我遇到了一個人,準確來說,是個男人。方剛,這個名字從那幫朋友嘴巴里蹦出的時候,我眼前就浮現出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高大的身軀,強健的肌肉,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甚至在胳膊上刺著青龍,背上紋著猛虎。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偷笑。除了青龍和猛虎,方剛和我想象中一樣,但我沒想到的是他的品味。
方剛的女朋友叫呂紅藍,名字五彩繽紛的,人比名字更絢爛。她沒有工作,天天游蕩在社會上,無所事事。藍色眼影,紫色嘴唇,紅色指甲,卷曲的頭發胡亂披在肩上,吊兒郎當。
我們是在酒場上遇到的。方剛坐在我右手邊,呂紅藍坐在他右手邊。方剛心情不太好,悶頭抽煙,可那姑娘一會兒讓他摟一會兒喊他抱,方剛壓抑著怒氣,脖子上的青筋膨脹著。我起身為他要了杯蘇打水,換掉了他的酒杯。呂紅藍直接站起來,當著一桌人的面端起酒杯:“林染,久仰你大名,今天見識到,果然豪爽,姐姐我敬你一杯!”我瞥了她一眼,并不理會。
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呂紅藍面子上掛不住了,一杯酒潑我臉上:“給你臉不要臉,少他媽勾引別的男人!”話剛說話,方剛就一拳頭打在她左臉頰,鼻子流血了。呂紅藍邊哭邊尖叫,方剛讓人把她拉了出去。
席間又安靜了下來。方剛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舉起我換給他的蘇打水:“美女,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的學生氣和呂紅藍的妖里妖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的滿不在乎和壓倒了她的浮躁和虛榮,得到了方剛的賞識。
整整一個寒假,我都和方剛泡在一起,偶爾我會接尹薇過來,聽她像小老太太似的念叨莫小天和王婭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有我的,莫小天有她的,尹薇什么都沒有,她只能一遍遍的重復別人的故事。
⒏方剛跟我回家,吃奶奶做的飯,在家里不抽煙不喝酒,在咿咿呀呀的歌聲中,看我跟著奶奶學做旗袍。
他說,染染,我從沒發現女孩子能像你這么內秀。我微笑。
剛開始我以為我為了一個男孩子改變了自己,裝到最后才發現,我喜歡這樣的狀態,方剛也是。
我們開始籌劃未來,開個旗袍鋪,方剛做老板,我做老板娘,方剛管賬,我管裁剪,我們會把店鋪打理成這個小城最有特色的景觀。
我告訴奶奶的時候,她并不理會,我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交流方式,她不說話就是不反對。她曾說過,林染,你比你爸讓我省心。
她所謂的省心的方式,就是呆在她身邊,守著她的寂寞,守著她最后的時光。
方剛開始找工作,他說染染,你要讀大學,在你大學畢業前,我要給你掙旗袍鋪的錢,你一畢業咱倆就開店,我不會讓你有一點后顧之憂。
很快,他家里托關系給他找到了份工作,做交警,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我們約好時間,我放學后提前兩站下車,每次經過他身邊,我的小心臟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像少女的第一次約會。
我和方剛沒有代溝。盡管他24歲,我17歲。他大我7歲,我毫不介意。
一個有著大太陽的周末,我幫奶奶曬被子的時候磕破了鼻子,流血了。我走到衛生間,聽到方剛在里面講電話,先是兇巴巴的質問,然后語氣軟了下來“乖,別這么鬧了行不?”完全是對女孩子講話的口氣。
我捂著鼻子鉆進廚房,清理了滿鼻子滿手的血,拿棉花球堵起,還拿兩個OK繃叉號狀貼在鼻子上,遮起那塊又烏又紫又破皮的地方,活像土匪頭頭。
聽到方剛從廁所走出來的聲音,我才離開廚房,裝作不經意的詢問。“一哥們兒的。”他躲開了我,吃飯的時候,他才突然驚奇道:“染染,你的鼻子怎么了?”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我不愿去懷疑方剛。他說愛我我就相信,他說分手我就立馬同意。在感情里我不會刻意逢迎,更不會委曲求全。
我不動聲色,每天依舊從他旁邊經過,看他穿著制服,帶著大蓋帽,曬得跟快要融掉的巧克力一般站在馬路中間,我告訴自己,那個電話是幻覺。
但方剛總是接莫名其妙的電話,然后避開我。我開始審視這段感情,在酒吧里相遇,因一杯蘇打水開始,他隨即甩開女友,然后就與我交往。這就是我們的開始。
⒐連續幾天看不到方剛,打電話也總是無法接通。我終于憤怒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睡覺,半夜醒來后披頭散發,就開始吃。我的食物好豐盛啊,紅燒牛肉,大蝦,泡淑鳳爪,可是,到底哪種口味的方便面好吃呢?我特別想問問方剛,順便讓他來看看我可憐的生活。
一世英名的林染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栽跟頭,而且是在自己最唾棄的,覺得最不可能的感情上呢?
我拒絕見方剛,他也沒來找我。我不是那種自作多情的女孩,自以為使兩把小性子男朋友就會屁顛顛過來又哄又勸。但方剛比我更有脾氣,索性失蹤了。
我把自己關在屋里天馬行空的想象,方剛失蹤吧,像汪迪南那樣,說不定哪天他們手拉手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和莫小天,“我們浪跡天涯去了,我倆是GAY。”那整個結局就圓滿了,我和莫小天也解脫了。
我為自己這一偉大的想象亢奮不已。
很快的,我聽說方剛在借錢,數目不小,五萬。后來,又聽說他借來了,給了某個女人。再后來,這些事情都過去了,那伙人關注的對象成為另一對男女。八卦總是被人們津津樂道,別人的故事總是格外好聽。再再后來,方剛又來找我了。他什么都沒說,彷佛他們討論的是另一個方剛,和他無關。
我終于忍不住了,戲謔著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風流債,被債主追上門了?”方剛被我逼的特無語,他支吾了半天才說:“你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在酒吧里那個女人嗎?”
他講了半天我才明白,那女人被他拋棄后從未死心,騷擾他未果的情況下,拿出了她的殺手锏,她的殺手锏雷得我外焦里嫩,簡直沒有語言——方剛和她出去游玩時在酒店拍的,據他講是稍微有點兒不雅的照片。那個女孩說要和好,被拒絕后拿出照片要挾方剛,要么給她五萬,要么離開我。她知道方剛沒錢。
方剛不想跟她多做糾纏,也不想因此再生是非,就四處湊了錢,把這事做了了結。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笑出來了。方剛走過來抱我:“染染,乖,別這么鬧了!”這句話生生的戳痛了我,我擦干眼淚,打開門,無比優雅的伸出一只胳膊做出邀請的姿勢:“哪里來的,滾回哪里吧,我不想再見你了!”
⒑我把自己關在屋里徹底不出門了。什么風度什么氣,概統統見鬼去吧,所有電話我都以心情不爽給推辭了,班長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扯著大嗓門說你告訴班主任,我經期,血崩了,在家調養身體呢。班長是我們這種職業學校里為數不多的品學兼優的男生,他直接在電話里無語了。
方剛天天給我打電話,不接他就直接跑家里,好吃好喝的拿著伺候奶奶,還要幫我做飯。他不做任何解釋,也不道歉,喊起小染染來還那么順口。
我揮揮手讓他趕緊滾,滾得越遠越好,滾回馬路上做路標去,或者直接滾到那女人家里,拍套艷照放網上,哇,紅了,我也就可以跟他們說,這個男的我倆交往過,估計還能給那些二流網站上賣點隱私收點小票子,吧嗒吧嗒坐家里數錢。
方剛被我推到門外頭,一臉無辜:“林染你個小兔崽子,再趕我我真的回那女的身邊,你到時候把臉哭成猴屁股我也不回來!”我叉著腰拿指頭戳他:“聽說你給了那女的五萬塊才把這事擺平?五萬塊啊,你拼足了小命干多久才能掙來啊!”方剛一把把我抱起來,:“是五千,不是五萬,對以前做個了解也好,省的一些小八婆在背后唧唧歪歪亂吃醋!”
我還是原諒了他。愛情里,如果沒有人退讓一步,永遠不會功德圓滿。我恢復常態,放學后坐在馬路牙子上等他下班,去跟他那幫狐朋狗友廝混。
陷入愛情后,我終于明白人會因此變得自私起來,因為在某個瞬間,我忘記了王婭姬,莫小天,她們這么一群人物。
連載互動:
第一期連載結束后,我收到了很多問題。
汪迪南為什么離開,莫小天為什么愛而不得,林染和王婭姬是怎么樣的關系,林染自己又藏有怎樣的故事?
有花瓣說,還是不要相愛吧,愛上一個人,就等于給了他傷害的權利。
還有花瓣執意要求,當莫小天開始苦苦等待王迪南電話的時候,就應該狠狠地把他給甩了,否則就是自尋煩惱。
更多人試圖找到問題的根源,覺得這樣就會猜測到結局,其實我也這樣,但到最后才發現,很多東西其實不受自己控制。在寫的時候,我總會看到一個粉嫩的小女孩伸著纖瘦的雙臂找我要王迪南,一端是莫小天的哭,另一端,是王婭姬的笑,每個人都向我討要她們的愛情,總希望自己的比別人圓滿。
如果是你,要怎么辦?
作者私語:
所有人物都依照主線去發展,只有林染除外。也許你看得出,我曾想把她寫做壞女孩,但卻抹不掉她的純真;我曾努力想讓她成為一個主角,但她始終是一個局外者,為別人奔忙;我曾想讓她一輩子活在童年的陰霾里,影響她一輩子,但她也需要一個寬厚的肩膀。
寫她的時候,筆墨放得很輕,她的囂張和故作堅強都被我輕描淡寫給帶過。童年期的緘默孤寂并不是她的錯,我在找所有的借口去證明,一切都不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