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征文欄目全稱為“庚寅風暴:全國微型小說12+3大獎賽”征文。
組委會主任杜衛(wèi)東(《小說選刊》主編)、副主任陳歆耕(《文學報》主編)、秘書長李樸(《小說選刊》主任)。
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中巴車即將啟動的時候,上來了兩個人,一看樣子就是外地來打工的。女的二十多歲,很粗壯,大眉大眼,背著個大大的行李包。男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膚色黝黑,身體單薄,頭發(fā)有點長,臉很瘦,一雙眼卻異常清澈。他背著一小袋米和一大袋的米粉干。米粉干的袋裂了個小口,有些露出來了。他們在我旁邊坐下了。一股汗酸味襲來,我看著他們臟兮兮的衣服懊喪極了:我怎么攤上了這個座位?
我頭朝窗外,不去看他們。車上的空調(diào)打開了,所有的窗戶都被關上。那個男孩有點疲憊,閉上了眼。不一會兒,他睜開眼睛,脫下皺巴巴、臟兮兮的T恤。真不雅觀,我想。空調(diào)開著,他赤了上身不冷嗎?他很瘦,肋骨清晰可見。本該是上初中的年齡,卻要出來打工了。想到這里,我不由起了憐憫。接著,令我更吃驚的事情發(fā)生了。男孩把T恤卷成一團,然后用它捂住嘴巴。他臉上是痛苦的表情。他暈車了,他覺得吐在車上不好,就吐在了自己的T恤上。然后,他又卷了卷T恤,把臟的一面藏起來,還瞥一眼我,表情里有抱歉的意思。而這時候,那個女的也暈車了,還好,她帶了一個垃圾袋。她很疲憊,顧不了旁邊的男孩,又打起瞌睡。
他們?yōu)樯畋疾ǎ秸銝|的哪個地方去呢?這米粉干,是從老家?guī)淼模赡苁菫榱耸讉€錢?打工在外,不容易。我這么想著,先前的厭惡感沒了。看著男孩欲吐卻吐不出來又克制著的表情,我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只橘子,遞給他。我想,也許橘子的氣味會讓他好受些,還可以潤潤喉爽爽口。男孩推托著,但我執(zhí)意給了他。他沒有剝開皮,而是把橘子湊到鼻子跟前,貪婪地聞著氣味。旁邊那位女的,卻沉沉地睡去了。男孩碰碰女的胳膊,女的沒動,男孩將橘子送到女的鼻子前邊,那樣懸著拿了一會兒,大概橘子的氣味喚醒了女的,她睜開眼,神情像是看見了一棵橘子樹,或許是一片橘園,有些驚疑,卻對男孩笑了,又搖頭,指指男孩的嘴,意思是“你吃吧”。她又垂下眼簾,我想,她腦子里可能展現(xiàn)出一片橘園吧?
男孩后來也閉上了眼睛,手里緊緊地攥著那只橘子,橘子挨近鼻子,鼻孔一張一翕。我真希望他能掰開橘瓣。前面有一位乘客下了。他睜開眼睛。“你到前面去坐了,這兒很臟。”男孩說。“沒關系的”,我竟然沒有動。放在往常,我早就走到前面去了。旁邊的一個中年男子趁機趕去坐了那個空位。
車子到了浙東的一個小鎮(zhèn)。司機大聲吆喝有沒有人要下車,車廂內(nèi)沒反應。車已過了車站,突然,跟男孩一起的女人急急地叫著“要下車,到了,要下車。”男孩一躍而起,背上那袋米粉干,拎上那袋米。“耳朵有嗎?腦子錯位了?”司機大聲呵斥,那聲音,帶著無比的輕蔑。
下了車,我看到他們急急地朝前走。接著,我看到男孩把那只橘子遞給了那個女人。在這之前,他還長長地嗅了一下。看樣子,他們是姐弟倆。那女人又把橘子還給男孩,男孩把橘子裝進衣袋。他倆就這么走出了我的視線。車子,繼續(xù)開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個男孩,他的皮膚是黝黑的,他的衣服很臟,但他的眼睛是清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