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港》自本期起,專設一個《特別關注》欄目,其主旨是關注寧波市范圍內有實力、有潛力的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每期推薦一個作家的若干篇最新作品,并配以對話錄,必要時,還配評論,以此展示寧波作家的風采,引起文壇和讀者的“特別關注”。
本期推薦的是青年作家俞云燦的中短篇小說各一篇,這兩篇作品體現了他的創作姿態。對話側重于對他兩篇作品的解讀,并提出讀者可能感興趣的問題,讓俞云燦結合他的創作進行回答。
讀者對此有何想法,有何建議,歡迎反饋,以便接續的《特別關注》欄目及時調整。
主持人 謝志強
謝志強:小說是虛構的藝術,正因為是虛構,小說講故事的方式就很獨特。土耳其作家帕慕克說,小說運用自己的方式,把別人的故事轉換成了自己的故事,又把自己的故事轉化成了別人的故事。這種轉換對小說家來說是一種創作的誘惑。你的兩篇小說《你怎么說走就走》、《出軌》,據我所知,你沒當過“北漂”,但不等于你沒這種念頭和想法。閱讀某種意義上是一種窺視。兩篇小說,一篇第一人稱“我”,一篇第三人稱“她”,背后運作的是隱身的作家,你是怎么把別人的故事轉換成貌似自己的故事?我知道,后一個問題不地道,就是你多少成份上把自己的故事轉化為別人的故事?
雷 默:我在電視臺工作,幾年前我采訪過一個“北漂”,他應該是小說《你怎么說走就走》中的原型。當時也沒別的想法,做了一期人物訪談節目,錄制了一個下午,耗了我兩盤194分鐘的大帶子,他其實不太擅長講述,好端端的經歷可以被他講得亂七八糟,錄制的過程并不讓人愉快。過了些年,我看到新聞報道,從天南地北趕到北京去考試的藝術類考生,幾乎成了一場“災難”,我就想到了他,后來想著想著,就越想越有意思,于是他的故事就轉換成了“我”的故事。只是他的經歷并沒有《你怎么說走就走》那么豐富,好多東西都是我后來添加進去的,比如去北京電影制片廠應聘群眾演員,考中戲過程中遇到了一個新疆姑娘等等。
第二個問題,我在工作和生活中是個不太有經歷的人,至少目前的狀態,我發現不了太有價值的關于我自己的故事。但我喜歡在電視臺工作,因為那里生活著一群消息靈通而且有點“八卦”的人,我喜歡道聽途說,喜歡聽他們“胡說八道”或者“海吹神聊”。
謝志強:我套用《出軌》這篇小說的題目,我認為,這兩篇小說,某種意義上都寫了出軌。出軌是對人們通常認為的應當那樣生活的常規的出離,這種出離,使人物進入另一種難以理解的生活。中外小說里有很多人物“出軌”,獲布克國際獎的女作家艾麗絲·門羅,其小說都是寫人物“出軌”,不過她用了另一個詞:逃離。出軌的一種形態吧。《你怎么說走就走》是“我”有了一個想法,考中戲;《出軌》是女主人公有了一次接觸,醫生診查,這樣,人物面臨了問題,一個是“到底在戲里,還是在生活”,人與社會的關系中,現實和戲劇串來串去;一個是“到底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人與自身的關系中,婚姻和離婚進來出去。這兩個方式的出軌,是對另一種生活狀態的探求(包括好奇)?而且有點身不由己地出軌的意味——走。那篇《出軌》中的人物,沒有外出的習慣,女主人公都開始了外出。你怎么去想你的小說中的人物會這樣出走或出軌?
雷 默:其實從我開始有意識地進行小說創作以來,我發覺我的小說有個關鍵詞:逃。“逃離”跟“尋找”、“等待”甚至“響應”一樣,都是文學的主題,逃就是需要跟現在的狀態產生距離,這可能是因為現在的狀態出現問題了。《出軌》中的女主人公面臨著每個女人可能都會面臨的問題,婚姻到后來就是這么平淡,這樣平淡的生活對一個天生細膩的女性來說,會有失落和焦慮感,于是一個身體的觸碰就可能引起她的劇烈變化。《你怎么說走就走》中的“我”快到而立之年,他才想到了他的理想,這理想是成熟的,但為什么這么多年他都沒有及時地去爭取實現?顯然是現實限制了他,所以他開始了“烏托邦之旅”,只是尋找之后,他又得回到現實中。
謝志強:身不由己地“出軌”,我想用另一個詞來替代:宿命。因為,一個想法,一次觸摸,來自人物自身。例如,《你怎么說走就走》一開始就有點“宿命”:“你哪點像演員,我跟你娘生不出當演員的兒子來”。可是人物還是沖著一個想法去闖一闖,試一試。結果,他的出發點就成了他的終點站。不也是新的起點站嗎?《出軌》就微妙了。我是說,兩篇小說,前一篇用事情來結構,很邏輯,很外在,情節展開很清晰、明朗,而后一篇《出軌》,是以心理來結構,很無序,很內在,情節展開得很模糊、幽暗。你在處理和把握兩種“出軌”故事的過程中,作品成型了,你不妨反省一下其中的有意識和無意識,即哪些地方是預設之中,哪些地方是意料之外?我想,這對從事小說創作的讀者可能有所啟發。
雷 默:《你怎么說走就走》寫之前我列過提綱,當時寫之前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包括搜索北京的地圖,還有中戲的照片,甚至連北京電影制片廠的照片也找來了,當時那張照片的門口確實還站著幾個曬太陽的人,我估計是等待應聘群眾演員的“北漂”們。這些東西在我的“謀劃”下寫進了小說。真正動筆,我記得剛好在春節,也天寒地凍的,別人忙著走親戚,我哪都沒去,為此,我外公來我家還生了氣。這個小說一直都按照我之前的預想在寫,寫到了落榜,我就寫不下去了,就像一場宴席,酒足飯飽了,怎么辦呢?散了吧。散了就意味著離別,古麗該怎么送江洋,我確實很為難。江洋乘地鐵走是我突然冒出來的想法,于是我安排了他從來沒乘過地鐵,像地鐵電影里描繪的那樣,他們在地鐵站分的手。
《出軌》中女主人公因為一個女醫生出軌是我預先設想的,寫這個小說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這是個有點難的活,用日記的形式展露她的心跡倒是我事先沒想過的,那幾段日記花了我好幾天時間,對這個小說來說,這幾段東西很重要。
謝志強:一個好的作家和一個一般的作家的區別,有一個重要的區別是對細節的捕捉和處理。我在閱讀中,會特別留意細節。你的兩篇小說,兩個細節放在底下,似乎是小心隱藏著不作張揚。《你怎么說走就走》主人公落榜回家,似乎他來北京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乘地鐵,因為這么大了他還沒乘過地鐵。地鐵是城市內部,位處地下,整個小說都是“鬧”,地鐵里都是“靜”,幻想破滅般的靜。《出軌》女主人公檢查身體,身體是一個人的內部,檢查的是底部。那一個觸及,很微妙,這是對自身的發現。兩個細節安置的位置不同,它對人物的“出軌”意味著什么?
雷 默:《你怎么說走就走》沒有任何懸念,他肯定考不上中戲,只是當時我也想過他去北京之后的多種可能性,比如考不上中戲,他會不會再考一次?再比如,他會不會因為那個新疆姑娘,在北京留下來?等等,后來我發覺江洋不是這樣的人,他有點窩囊,雖然也會抗爭,但大多是會回去的,回到他夢想開始的地方,或者開始另一個夢想?
《出軌》中女主人公黃鶴是個對生活有要求的人,這樣的女性敏感,細致入微,當她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了焦慮,就會尋求拯救自己的途徑,導火索可能會一觸即發。所以她的婚姻是脆弱的,而她的丈夫并不了解這些。于是我在醫院檢查的時候安排了這個細節,但我覺得還不夠,就配了她那段時間記錄她心理變化的日記。
謝志強:一個不起眼的小問題,兩篇小說的人物,你用了同一個名字:江洋。顯然,你不是在寫一個人物貫穿的系列小說,憑兩個江洋的妻子不同的名字來判斷,顯然是一種巧合,你是不是察覺到這一點,是有意還是無意之中讓兩個人物同名?還是一個人物的不同人生階段?
雷 默:我記得我在小說中用過“江洋”這個名字好多次了,在《清明》雜志上留用的中篇小說《小二》中的主人公也叫“江洋”,這可能是我的習慣問題,其實這些“江洋”都是不同的人,寫久了,可能對“江洋”這個名字也有感情了,我喜歡讓“江洋”去體驗各種各樣的生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