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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聚會

2010-01-01 00:00:00孫武軍
文學港 2010年1期

1980年《詩刊》10月號刊發了17位青年詩人的專輯《青春詩會》;專輯后有一篇王燕生的題為“青春的聚會”的詩會側記。自稱“管家婆”的燕生老師是這次詩會的“班主任”。清癯而好酒的他,一定會原諒當年的學生在這篇回憶錄中“抄襲”他的題目;因為,對29年前的那次聚會,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題目了。

很久很久以前

現在,我想和大家講一個童話故事。這個童話故事的題目,叫作“詩歌”。

凡是童話,開頭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故事自然也是這樣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日子,這個日子是公元1980年6月23日,在中國有一個東海,東海中有一個叫舟山群島的地方,在舟山群島的一千多個島嶼中有一個最大的島嶼叫定海,它是舟山地委所在地,在定海有剛創辦一年的歷史上第一所大學浙江師范學院舟山分校,學校有一個簡陋的傳達室,我正好放學經過門口,天有點陰,像要下雨的樣子,傳達室里的門衛叫住了我,給我一封信,我怦然心動。

信封上印著“詩刊”二字!

《詩刊》和受精卵的我

“詩刊”兩字,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手跡,行草相糅,剛柔相濟,如山瀑綿長而秀麗。這是1957年1月《詩刊》創刊時毛主席題寫的。當年《詩刊》創刊組稿過程中,搜集到民間流傳的毛澤東詩詞若干首,便將這些詩寄給毛澤東審閱,并征求其同意在《詩刊》創刊號上發表。1957年1月12日,毛澤東給《詩刊》回復了一封信,同意發表他的詩。信中有這樣的話:“《詩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長發展。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

因為有毛澤東對《詩刊》的關注,也因為《詩刊》創刊號刊登了他的詩詞十八首,因此,當《詩刊》創刊號1月28日面世時,轟動一時。當時正值春節前夕,大街上排起了長隊,不是買年貨,而是買《詩刊》。

中國人民翻開墨香馥郁的《詩刊》的時候,詩的氣息飄散在開始躁動的空氣中,在定海島一個叫毛竹山的地方,一顆受精卵正在有力地游入19歲母親散發青蘋果氣息的子宮,那就是我。

1964年《詩刊》停刊,1976年1月,經毛澤東批準復刊。像《詩刊》初創刊一樣,復刊號上又發表了毛主席詩詞兩首:《重上井岡山》和《鳥兒問答》。當時重病中的周恩來總理,在病榻上聆聽廣播里播送《鳥兒問答》,當聽到“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時,不禁笑了。幾天后,周恩來就去世了。這一年的9月9日,毛主席也逝世了。好多年后,當我讀到北島《履歷》中“萬歲!我只他媽喊了一聲/胡子就長出來”的句子,不禁驚訝他竟然在圣潔的詩中爆粗口,殊不知“無法無天”的毛澤東早就在詩中說粗話了,呵呵。

《詩刊》一直是中國詩歌的最高刊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寫詩的青年人心中,它就像一座金碧輝煌的神圣殿堂,至少在我的心中是這樣。

空白的一代

我偶翻舊物,無意看到了我在1971年寫的一首詩,這可能是我見諸文字的最早的詩了。詩是這樣寫的:“游泳,/劈波斬浪,銀光閃閃。游泳,/練好身體,保衛祖國。游泳,/學到本領,解放全球。”此時,我沒有為這種幼稚和無知而臉紅,尤其是我知道顧城在1964年就寫出了《楊樹》這樣的詩:“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睜開了一只眼睛。”1968年又寫出《煙囪》:“煙囪猶如平地聳立起來的巨人,/望著布滿燈火的大地,/不斷地吸著煙卷,/思索著一種誰也不知道的事情。”而同在1971年,他更是寫出了名作《生命幻想曲》:

沒有目的,

在藍天中蕩漾。

讓陽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膚。

太陽是我的纖夫,

它拉著我,

用強光的繩索

……

我要唱

一支人類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鳴

顧城1956年出生,只比我大一歲。我沒有為和他天壤之別而羞愧,也不悔少作。顧城是天才,罕有的,他遠遠地走在了時代的前面,以至于最后過早地走出了世界。而我,則在一個中國偏遠的小島上,那時定海的報紙都要比大陸晚一天。我的大腦,完全被當時的教育給洗刷得一干二凈,而那時的教育,只有豪言壯語和政治口號。一個海島鄉下的小毛孩,在一個破廟里讀著政治化的課本,押著農村里的壞分子游鄉,在部隊禮堂演泰山頂上一青松,自然只能想到“解放全球”——這也是我唯一會說的話——當然,這只是笑話。

很久以后,我在大學課堂上對學生講解梁小斌的《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這首詩:“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那是十多年前,/我沿著紅色大街瘋狂地奔跑,/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歡叫,/后來,/我的鑰匙丟了。……”我說,這“鑰匙”是什么,就是人性。“文革”對中國最大的摧殘和毀滅,還不是在國民經濟上,甚至也不是在文化上,而是在人性。“文革”最大的悲劇,在于它摧毀了中國人的人性,尤其是整整一代年輕人的人性。而我,就是一個人性泯滅或者說人性空白的典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如玉樹臨風,卻只會說“保衛祖國”、“解放全球”之類的空話,不知道美,不知道個性,不知道感情,不知道思想,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代人的一個縮影。

這代人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空白的一代。什么都沒有,連垮掉都談不上。

顧城似乎是這代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縮影,“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代人》)他是那個時代的先覺者,突破蒙昧,尋找真義,他是天生的詩人。在人類歷史上,當面臨一個歷史的大轉折,一個新時代的曙光就要出現的時候,總會出現這樣的追求或回歸人類終極價值的天才。它不是高爾基那只興高采烈地大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的海燕,而是帕斯卡爾的那支會思考的蘆葦。它很脆弱,它很孤獨,它甚至很悲劇;但它是劫難不斷的人類得以拯救的最終希望。

一顆可愛的露珠在燃燒

我第一次投給詩刊的詩叫《呀,露珠,露珠!》:

綠綠的樹從泥土中長出,

綠綠的葉從綠樹上長出,

我的歌在每一片綠葉上,

好像黎明時稚氣的露珠。

它像是睡眼惺忪的孩子,

和過路的鳥兒打著招呼,

它多想使人家馬上知道,

它就是一個可愛的露珠。

呀,露珠!露珠!

……

比起“解放全球”,進步還是明顯的;現在看來,還有點新月派的形式美,其實那時我連新月派這個詞都不知道。但這仍是一顆幼稚而空洞的露珠。不久,《詩刊》竟然回信了,說這首詩已經“留用”。真是大出意料,我興奮不已,似乎就要一步登天了。可過一陣詩又退了回來。但這已經足以鼓舞我的士氣了,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詩刊》投稿。一年后我在《詩刊》問起這事,李小雨老師說這首詩是她留用的。

李小雨是詩人李瑛之女,她的《南國情思·夜》引發了最初的關于“朦朧詩”的大討論:

“島在棕櫚樹下閉著眼睛,/夢中,不安地抖動肩膀。/于是,一個青椰子掉進海里,/靜悄悄地,濺起/一片綠色的月光,/十片綠色的月光,/一百片綠色的月光,在這樣的夜晚,/使所有的心蕩漾,蕩漾……/隱隱地,輕雷在天邊滾過,/講述熱帶的地方,/綠的家鄉……”

到了1978年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思想解放運動在全國興起,開始對文革的錯誤進行反思,也開始對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進行展望。詩歌,作為人類精神的先導,作為思想與感情的最為敏銳的觸角,開始突破“左”的假大空的束縛,伸向從未有過的領域,展現從未有過的面容。

那個時期的《詩刊》上,如春筍破土,銳利地出現了一批震聾發聵的詩作,李發模《呼聲》(1979年2月號),北島《回答》(1979年3月號),舒婷《致橡樹》(1979年4月號),駱耕野《不滿》(1979年5月號),張學夢《現代化和我們自己》(1979年5月號),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1979年7月號),雷抒雁《小草在歌唱》(1979年8月號),葉文福《將軍,你不能這樣做》(1979年8月號),顧城《歌樂山詩組》(1979年月11月號),楊牧《在歷史的法庭上》(1979年11月號),林子《給他》(1980年月1月號),等等。這些詩極大地震撼了我,無論從思想內容上還是從藝術形式上,都是我從未見過的天地,它們使我熱血沸騰,就像被詩歌給點燃了一樣。

我要震動一些人了

1980年1月7日,我寫完《回憶與思考》。在這天的日記中我這樣說:“《回憶與思考》草完了。我發現我越來越難對自己的作品滿意了。這首詩花了不少力氣,現在也很難再寫得更好些。才思!才思!”《回憶與思考》本是前蘇聯元帥朱可夫二戰回憶錄的書名,我少年時讀過,是軍隊干部的父親拿來的內部讀物。記得當時讀這本回憶錄時,看到朱可夫在電話中對斯大林說,如果你再不給我多少大炮多少坦克,這仗就沒法打了,心里很驚詫,想共產黨員怎么能這樣說呢?我們打仗怎么要靠武器呢?我們要靠勇敢,要靠革命覺悟,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這樣一個蒙昧少年,終于也開始知道思考了。這首詩,是一個偶然但必然的與時代潮流的交合。雖然我遠在大海之中,但命運讓我聞到了時代開始巨變的氣息;而這一巨變最初的征兆,就是對自我的認識。古希臘阿波羅神廟上的銘言“認識你自己”,成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巨變的簇新的萌芽。

《回憶與思考》中,我回憶了自己不到23歲的生命,從童年、少年到青年,對每一個生命階段進行哲理式的反思。“回憶”與“思考”,似兩個截然不同的自我在對視,一個是無知但無憂的過去,一個是嚴肅而理性的現在。過去在自言自語,而現在在審視過去,在反思過去,試圖與過去對話。后來,評論界將在思想解放運動中崛起的這一代年輕人稱為“思考的一代”。當然,這并不是因為我寫了這首《回憶與思考》。這首詩在當時看來也有點枯燥,有點單調,詩味不濃。當時我剛寫完它就對它不是很滿意,覺得其中缺少才情,是對的。詩中“革命可以讓革命付出血的價錢”曾為人稱道,現在想來,稱道的可能是它超濃的思辨色彩,這是那個特殊時代的需要,可能并不是永恒的詩意的需要。

過了三天,我將《回憶與思考》、《讓我們笑》等幾首詩寄給了《詩刊》。在焦慮和渴望中等待。一直等到3月21日,《詩刊》終于來信,說4月號發我兩首詩。當天的日記中我說“欣喜萬分”。此后便是焦急的盼望,又以陰郁的心情想象著《詩刊》又把我的詩給涮了,當翻開4月號的《詩刊》找遍一個個名字而沒有“孫武軍”……

4月11日收到了一個朋友的信。這個朋友是我舟山中學的校友,比我高一屆,颯爽英姿,學校團委副書記。插隊后她是舟山地區知識青年的典型,風云人物。后來堅持要上調,不愿扎根農村一輩子,于是被發配到定海老碶的臨城供銷社當營業員。我1974年插隊時在老碶公社種畜場,三年后上調舟山郵電局,分配在臨城支局當鄉郵員。當年上午騎車送信,下午在陰暗潮濕的宿舍里讀書寫詩。有空就蕩到她的柜臺去買書,坐著閑聊。1978年我考入大學到定海,她還在臨城吧。信中告訴我她在《人民日報》上登的《詩刊》4月號要目上見到了我的名字,排在第二。我馬上到學校閱覽室去找,果不其然。在當天的日記中我有些震昏地說:“這下,我要震動一些人了!”現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我要震動的些什么人,我干嘛要去震動他們。

過了四天,終于收到了久盼的《詩刊》4月號,嫩綠色的封面上抽出一支翠芽。在“新人新作小輯”中,我的兩首詩《回憶與思考》和《讓我們笑》排在第二。同輯的有張學夢、高伐林、才樹蓮、顧城、王小妮等十四人。我詩后的簡介中說發表的是我的處女作。終于真的欣喜了。

狂喜到心痛

這樣,故事終于回到了開頭的1980年6月23日浙師院舟山分校大門口,我抑制著劇烈的心跳拆開了《詩刊》的信,信中說,邀請我到北京參加青年詩作者創作學習會,7月20日報到。狂喜中我的心都發痛了!到《詩刊》去!到北京去!這使我萬沒有想到,我剛學寫詩,就一步跨到了北京。北京,在我當年純真的心目中,那是一個什么地方啊!

見證了我這詩歌生涯中最為幸福的一刻的,是我要好的朋友劉海平,那時他和我一起從學校出來。他是我高中同學,班里他英語最好,插隊在老碶公社旁邊的荷花公社,還跟一個破收音機里的“美國之音”學英語。1976年他被推薦工農兵上大學,是杭州大學英語系。他跟我說,面試時老師聽出了他濃濃的美國口音,說我們要純正的倫敦口音。于是他只上了杭州外語學校,中專。畢業后他分配在舟山師范學校。我正好考上浙師院舟山分校。因為學校缺英語教師,就抽他過來教我們英語。昔日的同學成了師生,這就是那個荒誕時代才會創作出的一幕輕喜劇。

在后來的文獻中,《詩刊》這青年詩作者創作學習會被稱為“青春詩會”。起因也許是在詩會后《詩刊》發表的這次創作學習會的詩輯名稱為“青春詩會”。“編者前言”中說:“這是一次青春的聚會,詩的聚會。”又因為后來《詩刊》每年都舉辦一次這樣的聚會,這一次聚會便被稱為“第一屆青春詩會”。曾有人戲稱為“黃埔一期”。

我詩歌的第一次遠行是到《詩刊》,我人生的第一次單獨出門是到北京。這也許是當年的詩歌青年們至高的向往了。命運就這樣垂青了我。只這一次就已足夠,足夠讓我幸福一生,也足夠讓我痛苦一世。

楊牧的一頓飯

大名鼎鼎的《詩刊》社在一個破舊的院子里。門邊左右兩排平房是我們的宿舍。我住門左第一間。比我早到的是楊牧,他過來看我,聊了一會帶我出去吃飯。一口熱汽騰騰的大鍋,上面浮著一層噴香的肥油。師傅把豬肥腸切了丟進去,在一個碩大的碗里放幾塊切好的餅,我們山東老家叫火燒,然后大勺從大鍋里舀出一勺極香的肥腸帶汁,滾燙地澆上去。這是我平生吃過的最香的一頓飯。直到今天我尚不明確,這是不是叫泡饃。

在青春詩會最后幾天移到北戴河時,他們在沙灘上和楊牧“斗雞”,都敗了。顧城找到我,和我講了大半天,拼命慫恿我和楊牧斗,一定要我給他們“報仇”。沒辦法,我和楊牧撞了半天,終于贏了,顧城大為高興。可我好像有點忘恩負義。

楊牧黝黑的圓臉,圓睜的雙眼炯炯有神,說話嘴角上彎,總像是在笑,是一個和藹的老大哥。他是四川人,從小就到了新疆,在石河子建設兵團。他當時已經是有名氣的詩人了,我很景仰他。詩會后他和我結伴南下,到南京衛崗的前線歌舞團見了詩人賀東久,又到無錫、蘇州、上海游玩,見一些詩人朋友,最后在杭州我們分手。在一個夜里,他竟久久躺在西湖邊上,傾聽湖水輕柔地拍著堤岸。回新疆后他寫了一首有名的詩,叫《人生需要一個西湖》。這是因為他對沙漠和戈壁灘有著比別人更深的感受,更因為他對那個文化沙漠的年代和人生有著深切的反思。

在杭州臨別的那個夜晚,坐在西湖邊上,他像一個大哥一樣說我太年輕,不懂事,容易得罪人。他在我的“詩刊”小本子上贈言:“在最復雜的感情面前,語言,總是蒼白的。愿早日再見,朋友!”

楊牧后任石河子《綠風》詩刊的主編,1983年夏天把我叫到石河子參加了規模盛大的“綠風詩會”。還將我的詩《在杭運河碼頭》放在詩會專輯的頭條。從石河子回來后,他曾想給我介紹一個姑娘,是石河子文工團的演員。我怕路遠。至今那一絲遺憾也沒有逝去。

后來楊牧又調回四川成都,任《星星》詩刊主編。1996年我到四川旅游,特意到《星星》找他,他碰巧不在。我好像也沒太在意。我特意到楠木高聳的杜甫草堂,杜甫不是也不在嘛。

轉型期的徐敬亞

那天夜里,是我的第一個北京之夜。我躺在床上,桔黃的街燈從后窗彌漫進來,汽車聲嘈雜。而我在定海的屋中,只能聽到山坡上陣陣的松濤。嘈雜聲中,我居然聽到了清脆敲擊地面的馬蹄聲,那是進城的馬車。第一次聽見這樣的馬蹄聲,讓我有如飄入異境的感覺。

一間兩張小床,我和徐敬亞住一間。敬亞在長春的吉林大學讀書,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左撇子很斜地握筆,迅疾如風寫出一手好字,常讓我看得目瞪口呆。他拿來一疊復印的法國象征派詩選,有魏爾倫的,有阿波里奈爾的:“秋日的/小提琴的/長長的嗚咽/傷我心,/以單調的/弱音。/一切窒息/而蒼白,/當時鐘鳴響,/我回憶/往日。/我啜泣。/我乃行走/于疾風里,/我被風吹去/忽南忽北。/儼然/一片死葉。”(魏爾倫《秋之歌》)這種詩歌,是我從未讀到過的。我忽地感到我詩歌的嚴重的營養不良,先天不足,后天又失調,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如饑似渴。我趴在小桌上拼命抄著這些詩,就像一個快餓死的青年撲向一堆面包。這些詩當時在國內是看不到的,好像是香港出版的。記得是江河給敬亞的。

大約也是在青春詩會這段時間,徐敬亞和北島、芒克、江河他們的《今天》詩人和作品接觸更多。比起1979年他第一次接觸到《今天》時的驚嘆和莫名的興奮,現在他開始沉思了,他在沉思一個新詩潮的崛起。在青春詩會上,我們多次坐在一起討論交流,談自己的詩歌經歷,對詩歌創作的看法。從我當年的記錄看,江河、顧城的發言最多,而徐敬亞幾乎就沒說什么。只有一次說得多點,他的原話是:“苦惱每個人都有。接觸《今天》、外國的詩一二年了,但我的詩沒變。應該變,但不應一百八十度。以后也不打算一百八十度轉變。”我想,那時他還是在汲取、在思考。

幾乎與青春詩會同時,中國詩壇開始了一場關于“朦朧詩”的大討論。伴隨著十年“文革”結束,在精神的廢墟上,一種新的探索文學思潮席卷中國大地。朦朧詩成為當時最為勇猛的先鋒,成為文學探索潮流中燃燒最猛烈的火焰。“朦朧詩”之爭是中國新詩史上一次偉大的探索,一次偉大的突破。中國新詩在經歷了“政治標準第一”、“民歌形式至上”、“階級斗爭掛帥”這樣的毀滅性彎路之后,開始絕地反擊,大膽反叛,絕處逢生,走向現代,面對真正的詩歌意識,進入真正的詩歌藝術。“我——不——相——信!”(北島《回答》)成為這一新詩潮最為動人心魄的吶喊。

1980年4月,全國詩歌討論會在南寧舉行,由《今天》新的詩歌思想沖擊而初現端倪的新詩潮成為論爭的主題。面對多種指責,詩評家謝冕及時把自己的發言稿整理成《在新的崛起面前》公開發表,對“不拘一格、大膽吸收西方現代詩歌的某些表現方式……越來越多的‘背離’”詩歌傳統的一批新詩人予以支持。他主張那些保守派多聽聽,多看看,多想想,不要急于采取行動。但許多批評家并不買賬。廣州章明發表了《令人氣悶的“朦朧”》一文,把那些“寫得十分晦澀、怪僻,叫人讀了幾遍也得不到一個明確印象,似懂非懂,半懂不懂,甚至完全不懂,百思不得其解”的作品,評為“朦朧體”。“朦朧詩”也因此獲名。批評家孫紹振在關鍵時刻撰寫了《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他認為:“與其說是新人的崛起,不如說是一種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但這根本不為保守派理解,連政治的帽子也扣過來。當時的保守派無疑占著上風。(見黃禮孩《<崛起的詩群>走出的詩歌之路》)

正是這個時期,自青春詩會時開始思考現代詩歌的徐敬亞解決了“苦惱”,完成了他詩歌思想的“一百八十度”轉變。1983年第一期《當代文藝思潮》上,他發表了《崛起的詩群——評我國詩歌的現代傾向》,宣告:“帶著強烈現代主義文學特色的新詩潮正式出現在中國詩壇,促進新詩在藝術上邁出了崛起性的一步。”徐敬亞的這一篇評論如一枚炸彈在詩壇炸響,從而引發了一場針對其文及朦朧詩運動的大批判。徐敬亞因之被視為朦朧詩群體的理論發言人。依靠《崛起的詩群》、《圭臬之死》等批評文章,徐敬亞毫無疑問成為“朦朧詩”的理論旗手。

徐敬亞《崛起的詩群》與謝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孫紹振的《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一起被視為新時期詩歌史上的“三個崛起”。時至今日,崛起論抵擋住歲月的淘汰,早已成為中國新詩的里程碑,甚至豐碑。

差不多在《崛起的詩群》掀起的風波中,徐敬亞從長春調到了深圳。過了幾年,他又在深圳搞了一個中國詩歌流派大展。一時間嘩地冒出上百個詩歌流派,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現代詩歌從未如此興高采烈像一場鑼鼓喧天的大戲。當時,我也在定海北門外的松濤聲中孤身一人苦苦思索我的流派。我給敬亞寄了一首詩,是這樣的:

春 曉

孫武軍

春眠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

花落知多少。

敬亞給我回信:“現代詩這樣搞,我不贊成。”

后來我搞的“客觀詩歌”在《星星》詩刊上引起了爭鳴。當時我有些得意,對學生說,我終于有些天才了。因為我創造了“客觀意象”這個詞。意象本就是主觀的產物,客觀中不存在意象。可是我認為詩意存在于萬事萬物中,不需要我們去“超現實主義”式地發明創造,只要去客觀存在中發現就成,客觀就是詩,自然也就是意象。客觀意象告訴我們,現實本身就是超現實。不知怎么搞的,這個受啟于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實證論、羅素的邏輯哲學、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皮亞杰的發生認識論、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等等現代哲學、語言學、心理學和物理學的、類似于“深度意象派”的詩歌探索,把我搞上了絕路。最有可能的一件事,是一天我讀到了龐德的一篇文章,里面赫然就有“客觀意象”一詞!龐德這篇文章的寫作時間是:1925年!這個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我以為是我發現的“客觀意象”,人家60多年前早就有了。龐德才是天才,而我微不足道。

很久很久沒有徐敬亞的消息了。前些年聽詩人柯平說,徐敬亞炒股發了大財。天佑敬亞,不要讓他在公元2007年崩盤式的熊市中血本無歸。

舒婷的顛覆與一只饅頭的故事

記得徐敬亞當時還介紹我認識了他的一個詩友,在內蒙哲里木盟,叫肖寬。肖寬給我寄來了他手刻油印的詩集,多是哲理性的小詩,如“一根火柴熄滅了/卻矗起了煙囪的豐碑”之類。我覺得這些詩挺好。舒婷看了后卻不屑地說,這種詩她一天可以寫十首。

當時舒婷因為她的《致橡樹》,已然成為大家的“寵兒”。異常消瘦的她,有著一種倔強,還有一種單純。現在想起她,我會想到阿赫瑪托娃,“胸口是那么無助地冷卻,/而我的腳步卻那么輕快。/我把左手的手套/往自己的右手上戴。……”但她少有阿赫瑪托娃的那種貴族氣。我會想到狄金森,“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他好心地停步等我;/車駕僅僅載著他與我,/還有不朽與我們同車。……”但她少有狄金森的冷峭。我會想到普拉斯,“愛發動你,像個胖乎乎的金表。/助產士拍拍你的腳掌,你無頭發的叫喊/在世界萬物中占定一席之地。……”但她少有普拉斯的瘋狂。她以一種東方式的單純與堅毅,顛覆了中國幾千年的性愛觀。以幾個簡單的以植物為主的象征意象,便完成了一個甚至是人類最為重要的價值觀的革命。這也正好符合歷史的規律。在人類歷史上,每當一個劃時代的革命到來的時候,首先革命的,便是性觀念。一年后,舒婷又寫出《神女峰》,這可以說是《致橡樹》的姊妹篇:“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這更為反叛,大膽顛覆了一個中國傳統性道德的神圣偶像。千年不如一晚,中國女人們從前都白活了。

也許是“舒婷”這個名字在當年實在是太好看了,我們老是問起她的名字。她說她姓龔,龔舒婷。

青春詩會上我們相互看作品,提意見。舒婷看了我的詩,說你伸開五指不如捏緊一個拳頭打出去才有力。這與柯巖老師的指導是一樣的。詩會上,《詩刊》社指定一個老師輔導我們幾個學員,柯巖老師當時是《詩刊》副主編,是我的輔導老師。她看了我的詩,說你都能寫一點,但沒有突出的。你要找到自己的東西,這樣才會有一個飛躍。我知道我的詩比較雜,內容和藝術上風格不明確,這樣就缺少力量。但憑我當時的幼稚和淺薄,要想一下形成自己的風格,談何容易。

我們詩會在旁邊的北京京劇院搭伙。食堂規定一個月只有很少的大米,多吃饅頭。安徽桐城的陳所巨受不了,幾天吃完了米飯票就跑到外面小飯店去吃米飯。山東人的我,喜歡饅頭。而長相都很正宗的廈門人舒婷,只吃饅頭上的皮。我就剝了細滑的饅頭皮給她吃,我吃瓤。記得就是在這樣的一次飯桌上,坐在一旁的北島笑著對我說,舒婷向口口獻媚。那是指舒婷針對他的《一切》寫了《這也是一切》。

五角錢與《陌生的海灘》

引發了新詩潮的“今天”詩人,只有江河參加了青春詩會,北島說顧城是“今天”的“外圍分子”,舒婷也不是。北島有時過來。我們開班的第一天他就來了,說要給我他的詩。印象中他比較嚴肅,有些憂郁,甚至有些靦腆。要么不說話,一說話總覺有什么內容,很犀利。過兩天他又來了,拿了一摞他的詩集,《陌生的海灘》,鉛字油印的,到我寢室說送我一本。我說我買吧,你也送不起。他笑了笑,說我真的是送不起。我掏了五角錢給他。北島在扉頁上寫下“孫武軍留念 北島 80.7.25”。

這是北島第一本詩集。詩集扉頁上的獻辭是:“獻給珊珊/獻給你自由的靈魂”。開始我懷疑珊珊是北島的愛人,江河告訴我,珊珊是北島最愛的妹妹,在插隊時淹死了。

1985年夏天我到北京,到一個四合院里北島的家中,他送我了他自費油印的第二本詩集《峭壁上的窗戶》。獻辭是“獻給邵飛”,邵飛是他的愛人。他還在一個小飯館請我吃了一頓飯。他吃過了,只我一個人吃。飯間他對我說,江河一個人悶頭在廊坊他妻家讀書寫詩,北京的朋友幾乎全斷了音訊,他和江河也久無聯系了。說你有空去廊坊找江河聊聊。我一直想著這件事,但一直沒去。后來讀到江河的力作《太陽和它的反光》,大約是廊坊時期的正果吧?1989年在北京聽朋友說,江河的妻子自殺了,江河去了美國。

1989年春我在北京魯迅文學院讀書。一次到中戲看“幸存者”詩歌朗誦會,在臺前遇見北島。我上去打招呼,他一時竟然認不出我了。

我的位子被陳荒煤占了

“這是一次青春的聚會,詩的聚會。來自各地的十七位作者,大都是近兩年加入詩歌隊伍的新兵。他們就像十七條歡快的小溪突然匯流到了一起,友誼與詩情在一起澎湃,青春與理想在一起閃光。幾乎不需介紹,一見如故,喊著叫著,熱烈地攀談起來。他們大多數是第一次見面,但早從同代人的作品中找到了知己,共同的志趣已把他們聯系在一起。”(王燕生《青春的聚會——詩刊社舉辦的“青年詩作者創作學習會”側記》)

7月21日上午,張學夢、楊牧、陳所巨、葉延濱、江河、舒婷、顧城、徐敬亞、王小妮、梁小斌、常榮、才樹蓮、徐曉鶴、孫武軍走進了《詩刊》社會議室,(高伐林有事晚到了一天。徐國靜、梅紹靜是后來的),創作學習會開學。《詩刊》編輯部老師都來了。當時《詩刊》主編嚴辰,副主編鄒荻帆、柯巖,編輯部主任邵燕祥,副主任吳家瑾,詩歌編輯楊金亭、康志強、李小雨、寇宗鄂、雷霆、鄭曉鋼、韓作榮、王燕生,評論編輯丁國成、劉湛秋、朱先樹,還有其他幾個同志。如我們稱為“副班主任”的張新芝。嚴辰、鄒荻帆、柯巖、邵燕祥都講了話。熱情洋溢的燕祥老師還即興朗誦了他的詩《竹林》。

詩會主要有幾個內容,一是聽著名文藝評論家、翻譯家、詩人、作家上課,有顧驤、丁國成、袁可嘉、蔡其矯、張志民、劉賓雁、黃永玉、馮牧等。一次去政協禮堂聽周揚關于戲劇工作的講話。講話沒什么太深印象,只覺老頭子頭發花白、精神不錯。中途休息15分鐘,我到場外長沙發上躺了一會,再進去后發現位子被一個穿黑色短褲、灰短袖衫、禿頂、戴黑邊眼鏡、搖著把黑扇子的胖子占上了。我只好坐到旁邊。江河悄悄對我說,此人是陳荒煤。小小趣事,印象很深。

和艾青握手

“這樣坐的是什么形勢?嚇人的形勢!”詩人艾青一來就說。我們馬上把椅子都靠了上去。艾青說話聲音很輕,我們的椅子又一次往前挪。他夫人高瑛一再催他聲音高一點,說你就像在家里講話一樣也行,他置若罔聞。很輕的聲音說:“《大堰河,我的保姆》是在監獄里,對著窗戶外的大雪寫下的。第一次用艾青的名字。說轟動了全國,我也不知道什么轟動。”又說:“我父親經常打我,我就寫了‘父賊打我’,放在抽斗里。從那時父親就不打我了。在這個家里我反抗精神很大。”又說:“大堰河是很丑的一個人,養我時已經是五個孩子了,奶水淡薄。所以我缺少鈣質。”當然更多的是談了他對詩歌的看法,詩是什么,怎么寫詩,也談到了剛出現的現代詩。他說:“現在年輕人寫詩,自己懂,別人不可以懂。有首詩題目是《生活》,內容‘網’。生活為什么是網?網為什么是生活?這些想的和我們的媒介不甚明了,作者沒有交待清楚,讀者不好理解。生活,網,關系怎樣,沒有交待清楚。”忘了當時北島是不是坐在下面。但就是淺陋如我,也沒覺得這首詩不好懂,反而覺得它太好懂了,所以太過簡單。形式上它也只是一種現代嘗試,詩不可能都寫成一個字的。艾青是我崇敬的,但這段話讓我有點搞不懂。

座談會是以我們事先遞紙條提問的形式,所以艾青一來就說:“是考試,到哪里都受考試。這種形勢,自然的威脅感。”最后我們又提問題。徐敬亞問:“您能不能談談新詩的未來?”艾青說:“我不會算卦。”

會后我和艾青握了手。我想我做夢都沒想到能和艾青見面握手。

楊煉暗戰老詩人

規模最大的一次是田間、臧克家、賀敬之、李瑛一起和我們座談。燕生老師為我們介紹完畢,賀敬之讓臧克家先說。我記下了臧克家的外貌:“山東口音很濃。清癯,半禿。杏黃府綢衫。”老詩人精神抖擻,手舞足蹈,說著說著竟站起來在黑板上寫下兩句:“搔癢不著贊何益?入木三分罵也精!”

給我印象不甚佳的是田間。他:“瘦,臉部表情呆滯。”講話的時候眼神漫散,好像不正眼看我們。現在想來。老詩人呆滯的表情也不是瞧不起我們,而是他患腦血栓,有點影響了面部神經之故。我在學校里第一篇寫新詩的論文,就是評論田間的《給戰斗者》。“假如我們不去打仗,/敵人用刺刀/殺死了我們,/還要用手指著我們骨頭說,/‘看,/這是奴隸!’”(《假如我們不去打仗》)這種“樸素,干脆,真誠的話”(聞一多語),是詩的品質。但是后來他寫的所謂新民歌體詩,六字一句,實在那個了。

賀敬之說得最多。我終于見到了《放歌集》的作者,我的啟蒙老師。

東風!

紅旗!

朝霞似錦……

大道!

青天!

鮮花如云……

(《放歌集·十年頌歌》)

但我這時已經不是陶醉于這樣的詩句的真空少年了。賀敬之說;“至今最好的詩篇還是馬恩列斯毛的著作。我們這套老話,有些青年覺得不能解決他們的問題。”的確,他的話是真誠的,但不能解決我們思考的問題。

我對李瑛的描述是:“一股書生氣,溫和。音調有種女性的柔和。”他說:“詩人的工作就是創造美的勞動。”這是不會錯的。但問題是,什么是美?尤其是在波德萊爾的“惡之花”已經進來的年代;“我將給你,黑發的美人,/冷如月亮的吻,/和蛇的撫摸,/那沿溝匍匐的。……別人統治著你的生命和青春,/以溫柔,/我欲統治,以恐怖。”(波德萊爾《幽靈》)

座談中,坐在后面的楊煉用鋼筆在手心上寫了四個字:“都該口口!”然后悄悄給我們傳閱。忘了是誰在他手上把“都”改成“早”,“早該口口!”這話著實讓我有些吃驚。覺得楊煉真是狂傲。楊煉白凈帥氣,青春詩會上他好像就來了這么一次。這四字宣言就像是當年馬雅可夫斯基宣稱要把普希金扔下時代的輪船一樣,只是沒有那種俄羅斯的高貴,而有著中國式的無禮。

外國現代詩歌的預演

俄語翻譯家高莽(烏蘭汗)來談了蘇聯詩歌的現象。七八十年代的蘇聯也在討論詩歌究竟是高潮、低潮還是停滯時期。詩歌主要還是分為兩派,一派是馬雅可夫斯基創的高聲派,一派是葉賽寧的悄聲細語派。1979年列寧格勒詩選三百多首,沒有一首是寫現代生活的,都是寫云彩、涅瓦河和戀愛。看來,那時的蘇聯詩歌,還不如中國更為開放,更有生氣。

袁可嘉講了歐美當代文學,主要講現代派詩歌。我第一次聽到“意象派”、“威廉斯”、“龐德”、“艾略特”、“葉芝”、“奧頓”、“羅伯特·洛威爾”、“超現實主義”等等詞語。第一次看到了《地下鐵道》“這許多臉龐的陰影/濕漉漉的黑枝的花瓣”這樣的詩。還有艾略特的“黃昏向天邊伸展,像手術臺上一個吃了麻藥的病人”,“黃色的霧在窗子前面擦它的背”。這時的袁可嘉,已經編完了《外國現代派作品選》(第一冊),他和我們講的西方現代派詩歌的內容,和他半年前寫的《外國現代派作品選》長篇前言中的內容一樣。這冊當時可謂是集外國現代詩歌和文學之大成的集子,在1980年10月出版,隨后又于1981年和1984年出版了第二冊和第三冊,成了所有急于學習借鑒西方現代文學的年輕人們的“圣典”。而他在《詩刊》的這次講座,可能是西方現代派詩歌在中國最初也是最有影響的大規模公開亮相前的一次小范圍預演。

老詩人蔡其矯也為我們賞析外國現代詩歌,如意大利的蒙塔萊、西班牙的阿萊桑德雷、希臘的埃利蒂斯、土耳其的希克梅特、智利的聶魯達等人的詩。蔡其矯在福建,和舒婷很好。我在本子上記下對他的印象:“蔡其矯六十幾歲了,熱情不下于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一分鐘也不安靜,邊講邊手舞足蹈。江河對我說,他的全家都在國外,可他就是不出去。他在福建有一個幾萬元的別墅,可他一年只去住幾天。今天一看,果然如此,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襯衣,和一條還是皺巴巴的白色褲子。我敢肯定,那布料是不值錢的。”

現在讀來,“我敢肯定”,這是多么的幼稚。我以為筆挺的滌綸之類的料子才好,殊不知皺巴巴的東西可能才是好料子,只是老詩人無心去打理罷了。

我無話可說

詩會最主要的內容,是我們一起座談交流,討論自己的詩歌經歷和詩歌思考。正如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的,除了沙漠,在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我們會上的“左、中、右”,就是持現實主義的、主要借鑒西方現代主義的和想在這二者之間搞調和的這三種詩歌觀點。但是普遍都覺得面臨傳統和現代的一種迷惑和思索。張學夢就反復說,面臨危機,面臨深淵,想探索新的形式又沒有,很苦惱,越寫越不知道什么叫詩。常榮說她更苦惱,都不知道用什么形式表現自己。徐曉鶴說,看了《今天》的詩,有些茫然。江河和梁小斌都談創新問題,小斌說:“改善人與人關系的問題,是我詩歌的方向,決不回頭。”他在思考如何能將現代派的表現手法寫得明朗;使外國朦朧的東西反映在中國是明朗的。江河的一句話讓我深思:“現在不是寫什么,而是怎么寫。”顧城則大談表現自我,“怎么自由地表達美,這是我追求的。自由是原則。”舒婷說現代派還不成派,她只想從現代派拿點有用的形式。她說:“我想鼓舞人家,溫暖人家,使人家有展望,有信心。”

在座談中我只有默默,無話可說。我想盡量地多聽一點,多想一點。我在7月22日的日記里說:“這兩天比我以往兩年的寫詩都有收獲。如果說幸福,現在我就是最幸福的人了。”

一天晚上斷電,我到小斌的屋里和他閑聊。黑暗中他躺在床上,眼睛朝天,說他對生活的發現和體驗。他說:“寫詩如寫信”,這句話對我啟發很大。這也很符合他詩的風格。西方晦澀的象征手法,到了他手里卻變得十分明朗和單純。江河喜歡他的詩。舒婷甚至說:我的詩沒他好。在看了他的詩稿后,我們有時東西忘了,就笑著說:“中國,我的鑰匙丟了!”

在討論后又搞了個大組發言:

葉延濱說:“我認識我自己到認識世界。要現實主義,不要虛假的浪漫主義。”

高伐林說;“詩歌是有社會功能的,不能直接,但可以間接改善人性。”

常榮說:“不贊成詩的晦澀,詩不是清高的,是屬于人民群眾的。”

顧城說:“瓢蟲比國徽更偉大。”

梁小斌說:“詩歌是要再現人類感情的歷史。”

舒婷說:“寫得實一點,具體一點,給人幫助。”

王小妮說:“寫詩總是從感覺挖掘出來的。”

張學夢說:“我不主張追求虛無的、飄渺的、朦朧的美。”

……

從此,也許直到永遠,再沒有什么比這個《詩刊》的夏天更美,這是詩的只有一次的青春面容啊!宛若畢加索的鴿子和少女組成的面容,宛若聶魯達“鴿子和少女一起來到草地”的詩句。

討論之間我們還跑到陶然亭公園互相傳閱作品,坐在小山上。都沒心思好好看。張學夢一宣布解散,就一哄而散了。到了水清柳綠的陶然亭,竟想到了楊朔寫陶然亭的散文。記得他說早年這里是扔死孩子的地方。

和仙人掌同屋一夜

一天晚上十一點多了,隔壁傳達室在接電話,說一個四川來的人剛下火車,沒地方住,《詩刊》是否能夠接待。徐敬亞一聽,連忙爬起來。不一會,他帶來了一個削瘦、蒼白得奇異的人,一口的四川話。一介紹是流沙河。徐敬亞和高伐林去睡了,讓流沙河在他床上睡。我就和《草木篇》的作者、曾經鼎鼎大名的全國右派同屋睡了一夜。

她不想用鮮花向主人獻媚,

遍身披上刺刀。

主人把她逐出花園,

也不給她水喝。

在野地里,

在沙漠中,

她活著,

繁殖著兒女……

(《流沙河《仙人掌》》

如果當年的中國詩人們都能像這仙人掌,有獨立的人格精神,而不是像郭沫若《百花齊放》中的那些獻媚的花兒們,中國詩歌乃至中國可能會少走許多彎路。

流沙河人很溫和,完全不像他的詩那么刺人。他還參加了我們的大組發言,感慨地說:“以前我的青年時代的爭論和現在不一樣,總有書為證,思想有些僵化。”

晴朗的寂寞

《詩刊》的水很硬。記得燒開水的水壺提著很沉,里面是厚厚的一層雪白的鈣質,鐘乳石一樣。說這里用的是地下水,是重質水。夜里,我們用水管沖澡,水像冰一樣涼。記得江河穿個短褲,一邊沖著冰涼的水一邊對我說,你有敏感,以后能寫好詩。他見我在讀梅熱拉伊梯斯的詩《人》,說這詩不錯,你看:“我,是人,/我,是共產黨人”,共產黨人首先是人。他還教過我一招,說是叫“矛盾修飾法”。他舉了自己的詩句為例:“晴朗的寂寞”,這是描寫一個老人的。后來我在大學給學生講現代詩時,也舉了這個例子。

一天晚上,和江河、顧城、舒婷、徐敬亞、高伐林等人一起去參加《今天》的活動,是北島叫的。我們一行興致勃勃地走在北京涼爽的夏夜,走在漆黑的北京胡同里。在一個四合院里有不少人。擁擠的小屋里有人在大聲地朗讀一篇小說。我就坐在院里。江河帶來一個女的,介紹說是他的女朋友,戴眼鏡,北師大的。

后來,我特意去沙灘中央美術館看星星畫展,因為《星星》和《今天》是一伙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中國的現代畫,感到繪畫上的現代派不過如此,刺激并不大。比起后來’89中國現代藝術大展《禁止回頭》上的吹避孕套、賣蝦、朝畫作開槍的藝術作品,曲磊磊他們真是有點小兒科了。但那是現代藝術的開始。從作品看,新時期現代詩歌的開始要比現代藝術的開始成熟。畫展上,在畫下方,有食指、芒克、江河、北島、顧城等人配的詩句。北島曾對我說,芒克沒有工作,很苦的,住在一個破房子里,就在搞《今天》。

一天江河突然打來個電話,說他女朋友要給我介紹一個女友,是她的堂妹。說約在紫竹院。我還真去了。那是個纖瘦、蒼白的姑娘。文靜到寂寞。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約會,也不知說什么。記得女孩說她讀書時放學了常常一個人到紫竹院來劃船,一直劃到公園里只剩下了她。無語地分手后,以為就這么無語了。沒想到她又約我到她家。家在盔甲廠,灰暗的樓房緊臨北京火車站。我們說話時,火車不時從窗下隆隆地駛過,樓房就不時地顫抖一陣。她在某家工藝美術廠工作,搞面塑的。她拿出她做的面人,纖小的美人。我想,她的蒼白,就是因為這樣的細膩而纖美。

江河后來自殺的妻子是當兵的,顯然已經不是北師大的那位女友了。

童話中的童話詩人

江河對我說,顧城的女友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很漂亮,浪漫吧。記得一個晚上,坐在《詩刊》社院里攀滿的藍色牽牛花下,顧城對我說著他和謝燁的愛情。他說:“愛情是什么?愛情就是和諧。”“和諧”這個詞,我是第一次聽見,感到那么地新鮮。我以為他會說“一見鐘情”呢。

1993年顧城在新西蘭的奧克蘭島上殺妻自縊后,我寫過一篇悼念散文,叫《詩人死了》,里面有這么一段話:“1980年夏天,北京虎坊路15號《詩刊》社院子里,天藍色的牽牛花正高歌不已,一株馬纓子披散著它粉紅的細發,海棠果掛滿枝頭。我和顧城在打羽毛球。他死命地一下一下把球抽在我的腳下,口中念念有詞,說是要擊中我這個‘龐然大物’。這球簡直沒法打。”

在我們第一屆青春詩會的十一位男士中,我和張學夢最高,顧城最矮。“龐然大物”是他給我的“尊稱”。后來他在給我的信中就稱我“大武軍”。顧城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雙眼睛,敏感而悲哀,總像有寒流掠過。這是一雙從來沒有真正地笑過的眼睛。他對我說,我和我父親最大的差別是,他有一點高興的事能高興很久,而有一點不高興的事馬上就忘記了;我有一點高興的事馬上就忘記了,而有一點不高興的事能記很久。這雙眼睛,也想“尋找光明”,但最終找到的還是黑暗。在北戴河的一個深夜,我和顧城坐在沙灘上談了很久。那時幼稚如我,也感到了,他是個純潔的人,但他的理想很難實現。

我們詩會的十一位男士按年齡大小排列拍過一張相。照片證明顧城最矮。拍照時,大家喊著:“讓我們笑!”這是我的詩句。那一刻,顧城是微笑了。可能那個1980年的夏天,也是他一生中最愉快的時候了。

后來讀他的遺作《英子》,能發現他分裂的人格,一方面他“暴如雷”,一方面他也想“生如蟻”。他一會極理性,一會又徹底瘋狂了。那個夏天,他和我打羽毛球時完全是神經質的,但他又極世俗地教我他發明的“交叉投稿法”。就是在一小本上記下全國各大小刊物的地址,然后分別寄出一批詩稿。然后此刊退稿投彼刊,彼刊退稿投此刊,同時進行,交叉使用,發表效率極大提高,自然效益也多了不少百分點。記得從北京回來后不久,突然發現這里的《定海文藝》上,有顧城的一首小詩。當時全國正以他的《遠和近》、《弧線》等詩為目標洶涌地討論朦朧詩,他卻屈尊投稿給這個小島上縣文化館主辦的鉛印內刊。他怎么知道《定海文藝》的?也許是我告訴了他?這本32開的小刊物最早把我的詩變成鉛字。而我從小島一躍而入京門,眼高得早已忘了它,可是顧城記住了。那時顧城沒有工作,只有靠賣詩為生。

《定海文藝》是一粒小碎屑,可能也夠顧城這只蟻吃幾天的。

這年夏天的青春詩會最后移到北戴河開了五天。我們住在地區革委會招待所,我住的是大統間。大院里食堂的門外,有肥碩的蘋果樹。一天夜里我們要睡了,顧城忽然背個綠軍用挎包溜進來,包里鼓鼓的。他一倒出來,骨碌碌赫然是外面果樹上的青蘋果,他說是和常榮一起偷的。我們每個人都開心地咬著一個。那也是我第一次吃剛從樹上摘下的蘋果。第二天我們晚飯后沿著月光下金色的海濱散步,說起顧城,都覺得他是孩子。

腳蹺在《詩刊》桌子上

在《詩刊》我印象最深的一幕,竟然是見到一位女詩人把一雙赤腳高高撩起,擱在《詩刊》的辦公桌上,她就是常榮。常榮是北京人,可能是和《詩刊》的編輯忒熟。常榮挺能說,第一天討論時就和張學夢爭得厲害。張學夢說,我面臨危機,想打退堂鼓,常榮說不能丟失掉你自己的特色;張學夢說那是政治不是藝術品,常榮說那你可以讓它成為藝術品。我感覺她性格開朗隨意,但又讓我有點琢磨不透。一次大家開玩笑,說徐曉鶴你不敢親常榮。天不怕地不怕的曉鶴上去就親了一口,常榮一個巴掌打了過去。

剛剛見了來寧波參加“春天送你一首詩”活動的葉延濱。在青春詩會上以敘事組詩《干媽》成名的葉延濱,早已成了《詩刊》主編。吃飯時他不經意地說起,常榮瘋了。我不知道常榮經歷了什么。我想,把腳蹺在《詩刊》桌子上的女詩人,瘋了也不是太讓我感到意外。

“我知道我會結穗,并有金色的麥芒。”(常榮《一九八O年,我的思緒》)我還會想念這樣的歲月,常榮你呢?

海子之死

1989年3月,我又來到北京,在魯迅文學院進修。莫言、余華、洪峰這些人就住在我宿舍對面,他們是研究生班的。一天,幾個神色和穿著俱是灰蒙蒙的年輕人,在女詩人海男的宿舍里晃動。詩人海子剛在秦皇島臥軌自殺了,他們是他的朋友,來魯院募捐海子的喪葬費。我走進去,在一張白紙上寫了我的姓名,放了二十元錢。我不認識海子。我只感到,自殺終于輪到中國的年輕詩人了。

回到宿舍我寫了一首長詩,叫《詩人之死》。走到食堂吃飯時,突然發現這些詩人作家們都在排隊就餐,整齊得就像鐵軌一樣。我把詩撕了。

2008年的夏天,我和朋友到一個海島。在面朝大海的山上,有一座墳墓。“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是一個老漁民的墳墓,不是海子的墳墓。

一只變成魚的鳥

現在有人說,海子的死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那是一個還有追求和理想的時代;那是一個思想和美的時代;那是一個純真的詩的時代。真是那么奇怪,我曾嘔心瀝血的詩的探索,竟不知何故就在這一年無疾而終。這一年后,我再也寫不出詩了。

奈保爾說,當你成為一個詩人的時候,你看見什么都想哭。

1980年那個《詩刊》的夏天,是我成為詩人的開始,是我真正生命的開始。那時,我還在笑著。我捅著《詩刊》院子里青青的海棠果,我在粉紅的馬櫻子下和最好的詩人交談。無論如今我有多少淚水,我只知靈魂從那一刻再也無法墮落。

有了這個夏天,我一生足矣。

8月21日,我們開始分手了。一個一個地都走了,小斌說,好不凄涼。我讓舒婷給我留言。她就在我的小本上寫了一首小詩《贈海邊的孩子》。

青春詩會要出專輯,讓每個人在作品前寫幾句個人小記。我趴在桌上寫道:“我誕生在海中……”張學夢探頭看到了,笑著說:“你是兩棲動物啊!”后來在《詩刊》10月號發表的青春詩會專輯中,我改成了“我誕生在海邊”。這總沒事了。“青春詩會”專輯編者語的最后,引用了我的詩:“世界不會因為沒有我的歌而失去生命,可我沒有這支歌,就會枯萎得沒有一點顏色”。

那時的我,是多么年輕啊,像一只雛鳥一樣總想唱歌。如今我這只老鳥已沉啞許久,就像沉入深藍的魚。那些歌,那些充斥于這個世界每一絲風每一片葉子的歌,早已無聲地滲透進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我的歌,只在我身體里唱著,那里就是世界,優美而悲哀。

故事講完了,安徒生在對我說:

“現在太陽從海里升起來了。陽光柔和地、溫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此小人魚并沒有感覺到滅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陽,看到在她上面飛著的無數透明的、美麗的生物。透過它們——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云彩。它們的聲音是和諧的音樂,可是那么虛無縹緲,人類的耳朵簡直沒有辦法聽見,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見它們一樣。它們沒有翅膀,它們只是憑它們輕飄的形體在空中浮動。小人魚覺得自己也獲得了它們這樣的形體,漸漸地從泡沫中升起來。”■

(選自《梁祝》,照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 曉 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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