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陽光打在她的臉上,使她感覺辣辣地生疼,一口一口喝水仍舊解不了渴,她忍不住解開了自己的短袖衫,巴望著能有涼風來吹一吹。今天一大早,她還沒有起床,兒子把一個大箱子放在了她堆雜物的房間里,她問里面是什么東西,兒子說幾件不值錢的舊衣服。兒子走后,她提了提那箱子,很重,她沒有提起。最近,兒子和她說的話越來越少,因為不在一起住,一兩星期也難見他一面,而她現在的生活,除了正常的吃飯睡覺,基本是靠回憶過去的日子來尋找樂趣。
她清楚地記得17歲出嫁那天的情景,第一次見到那個要一輩子過日子的男人,她有點慌亂,男人比她小三歲,才14歲。“女大兩,黃金長;女大三,抱金磚。”這話是婆婆說的,那時婆婆還年輕,在她眼里,婆婆什么活都能干,整天風風火火。在她沒有嫁過來之前,男人的父親已經離世,家里除了婆婆,還有一個10歲的弟弟。娶她來,是因為家里缺少勞力,因為男人和他的弟弟都在上學。
她很喜歡婆婆,也喜歡婆婆家的一切,不管多毒的日頭,她都樂意下地干活,婆婆總告訴她要多歇會兒,可她知道,她是歇不得的,地里莊稼等著她哩!她抹了一把汗,迎著烈烈的太陽光,仿佛在當年的紅薯地里干活。
她現在的生活很安逸,自從老伴走后,她就常常想起他年輕時候的樣子,想那時候的甜蜜和幸福。自從她嫁過來后,婆婆臉上的笑容就多了,男人每次放學回來,總能看到母親在笑,這話是男人偷偷告訴她的。
男人愛讀書,她時常伴著他翻書的聲音入睡。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多,男人就到城里讀書去了。一次男人回來看見她干莊稼活時碰傷了手,忍不住落了眼淚,他說將來一定不讓她再吃這樣的苦。其實,男人是不明白她的,只要能守在他身邊,干什么活兒她都感覺是歡心的。婆婆也說,女人受再大的苦也不算苦,只要這苦不是男人給的。
她和他很恩愛,結婚這么多年,他們沒有紅過臉,也沒吵過嘴,凡事她都聽他的。她相信自己愛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他也知道自己所娶的女人是一位簡單而善良的女人。他讀書的時候,告訴她,他學的是金融專業。她不知道什么是金融,但她清楚,那一定是好的。
他上大學時,她和婆婆每晚都要紡棉花線,織布,然后到集市上賣。她常常是通宵紡線,第二天喝一碗糊糊又到地里干活兒。婆婆說:“妞,怎不知累呢?”她笑笑,眉眼都笑,說婆婆要是她,也會一樣的。
他畢業后,就把母親和她接到城里生活,母親的臉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菊花,拉著她的手說:“這一回,我們算是熬到了頭,再不用起五更睡半夜了。”她笑,他看著她笑,說她是女人中最好看的。那時的日子,橫豎都是歡心。想到此,她半瞇著眼睛微微地笑,陶醉在那個美好的時代里。
她不會生孩子,但他并沒因此而嫌棄她,還是婆婆在的時候,由婆婆做主,抱養了一個孩子。婆婆說:“不管是誰生的,到咱家,就是咱家里的孩子!”
孩子從小到大,基本沒有讓她費什么心,因為家里有吃有喝,孩子的學習也是男人來管。就這樣,眨眼之間孩子長大了,孩子學的還是金融專業,只是,孩子上的學校要比當年男人上的學校名氣還要大。當初,男人看到孩子被那所大學錄取后,高興的勁頭,她這一輩子也沒見過,男人還說孩子圓了他當年的夢!
記得當時她問男人:“對孩子,還有什么盼望嗎?”男人說:“沒有了,就希望孩子能像我一樣,娶一個溫良普通的女人過日子,養一個能和我的兒子一樣聰明的孩子。”男人帶著人生的幸福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時,孩子已經進銀行工作了。
孩子的變化,讓她有點眼花繚亂,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在電視上也能看到孩子。孩子說他已經調離原來的單位,孩子工作上的事情她不懂,即使孩子告訴她,她也不懂。
打電話,今天一定打電話告訴孩子,讓孩子和她一起回那個曾經讓她幸福的村子去。告訴他:回家,家里有莊稼,有風。吃自己種的麥子,比吃別人種的香!想到這里,她又笑了,仿佛已經和孩子一起站在了自己種的麥田里,晌午的太陽依然很熱。■
嗨,老于!
■田洪波
老于長得其貌不揚,很圓的腦袋,再配上一排突出的上牙。但即使這般,卻有官運,別人如開車遇紅燈等機會,他卻似大海航行,一路破浪前進。先作老師,后跳糟到一機關作普通職員。至此仕途的大門敞開,官至副局再到局長副縣長,三瓜兩棗功夫,已是小城常委級人物。臺上作報告,不用講稿,每句話卻能直抵人心,私下背起手走路,便常有玉樹臨風的感覺。
小城本就不大,只幾條街巷,如沒應酬,老于必會走上一遭。他挺胸抬頭,目不斜視,偶爾會有人打招呼,但老于多半會“嗯”一聲了事。起始,老伴兒陪他散步,后來嫌他太嚴肅,索性坐在小區的涼亭里,聽大家對老于的恭維。
一般情況下,老于走一個來回,要四十分鐘左右。瞅見老于,老伴兒立馬會跟回家,和他講在涼亭聽到的話,誰誰家的男人把他白天的講話錄音了,正在整理學習,誰誰對他的講話佩服得五體投地等等。老于從鼻子里“嗯”一聲,不置可否。
老伴兒明白,那是老頭子心里舒坦,受用。起初,常委級別的人基本都換了房子,老于卻沒換,圖的不就是個與民同樂的舒坦嗎?老伴兒便會叫過保姆,給老于捶肩打背,自己也樂顛顛沏上一壺茶。
結果有一天,老于散步近兩個時辰也沒回。
老伴兒不知道,那天老于剛走過一條街道,就遇上了一件麻煩事。
有三五個人,東倒西歪,踉踉蹌蹌,一路高歌,迎頭沖老于而來。
借著路燈,老于心嚇一跳,認出幾個人是小學同學。稍一猶疑,老于抬頭,挺胸,沒事一樣走過去了,同學們也沒認出他。但只是幾步,有一同學突然站住,打著酒嗝自語說:“咦,剛才走過去的不是老于嗎?”幾個同學收住腳,也回頭看。
歲月滄桑,卻難抵對老于步履的熟悉,于是有人大叫起來:“嗨,老于!”另幾個也興奮起來,想起小學上學時,老于帶的飯盒里常有一條噴香的魚,大家流著涎水打問時,老于突起本就突的上牙,常傻呼呼地一笑,自然換得老于(魚)綽號的趣事。于是也跟著喊:“嗨,老于,老于!”
大家的喊聲像號角,鼓動得行人都向他們行注目禮,但卻不知喊誰,因為老于并沒站下。最先喊的同學于是小跑起來,以武林般的碎步,攆上了背手行路的老于,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嗨,老于!”
老于這才站下,嘴角迅速牽出一絲笑。只是天近黃昏,沒人發覺那笑很僵硬。老于仔細看對方幾眼,才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這自然吸引更多路人停下腳,另幾個同學也旋風一樣,迅速密集在老于跟前。有人用拳頭捶老于的胸:“你小子官當大了呀!”有的則扯住老于的衣服:“老同學聚會,也聯系不上你。走,咱們再喝幾杯去!”
老于打著哈哈,腳卻沒動。他原想對方是喝過酒了,索性裝沒看見得了。與醉酒狀態下的他們去喝,那會是個什么樣兒?多半是無法預測的,他想找個借口推掉。
但大家不依,有人高喊:“怎么,你當了大官,不認老同學了?”
老于想辯解,卻碰到行人看熱鬧的目光。老于沉吟片刻,抱歉說:“手頭還有個急件要看,明天上午有會。”
同學們紛紛擺手:“不看文件天能塌下來不成?喝完酒回家再看……!”
老于無奈,只得尾隨大家走進一小酒館,期間,他曾想打電話告知老伴兒一聲,但同學們笑話他:“老夫老妻的,咋還那么粘呼?還怕把你丟了不成?”老于只得乖乖坐下。
有同學大著舌頭說:“我們這是喝第三輪酒了,同學情誼,忘不了呀!怎么喝也不夠,怎么樂呵也樂呵不完!”也有同學問老于:“你還那么愛吃魚嗎?當年你的魚可把我們饞得夠嗆!哈哈!”還有同學主動給老于掰了大蒜,讓老板拿來大碗,裝滿酒遞給老于。
大家插科打諢,將喝酒氣氛推向高潮。老于嗯嗯哈哈沒說出幾句完整話來。
有同學不時將痰吐在地上。四五樣小菜,他們卻吆五喝六,引得服務員一個勁兒側目,老板也時不時把目光瞅向老于,把老于瞅得心虛虛的。
老于發現,酒館就他們一撥客人,有的服務員打起了哈欠,不由抬頭看了眼表,這才驚覺已超出正常回家的時間,不顧同學笑話,給家里掛了電話。
老伴兒真是救命天神,只幾句話,就給老于解了圍。送老于出酒館,還有同學興奮地問老板:“認識他嗎?縣委常委,老于,于澤罡,我們同學。”
直到徹底告別,老于才長長吁口氣。
老伴兒卻不樂意了:“我的大常委,你平時的伶牙俐齒哪去了?”
老于苦笑:“不是老同學嘛,我怎么好意思?”稍頃,老于眼睛有點發直:“我有點想不明白的是,幾十年的老同學,今天和他們坐在一起,我怎么一點也激動不起來?一點也找不到當年的感覺?”■
搭 車
■蓉 兒
周五,紫兒隨單位在剛開發的城郊森林公園活動,意外收到杭州同學發來的短信,說在杭的幾位要結伴回來聚聚。紫兒不假思索地回了消息:晚餐訂在森林公園。暮色四降,快到晚飯時間,同學又發來的信息:聚餐取消,改明天。
單位的車早已回去了,天啊,怎么辦?紫兒想了想,就權作鍛煉一次,決定走路回去,便興沖沖地上了路。
這條路是沿山公路,路邊山上的樹木剛剛爆出嫩綠,更是讓山有了豐富的色彩,看上去層次分明,層層疊疊,還不時有松鼠在松樹間跑動,引得紫兒不停地顧盼著山邊的景色。身后不斷地有轎車風掣電馳般地飛駛而過,也有電動的三輪車,噠噠地開過。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前面山邊冒出煙霧,等紫兒走近時,才看清原來有一位黑臉的男人拿著一根鐵鉤在鉤柴火,火燒得旺旺的。紫兒往那邊看看,只見那黑臉的男人也朝紫兒看了看,看得紫兒心里有些發毛。這時紫兒才想起,假如在這山邊公路遇到壞人怎么辦?想起自己平日里辦過的案子,這樣單身走路,不正是那些劫財劫色人的目標嗎?這時紫兒開始指望起車來,但她又不敢貿然地攔車,只是開始關注起車子來……
這時正好有一輛黑色轎車從身后過來,只見那車經過紫兒的時候,放慢了速度,紫兒也沒打手勢,讓車捎自己一段。紫兒想著那車主又不認識,誰知車主人品如何啊?要是上了人家的車會發生什么事,會不會發生什么意外呀,這些事足夠讓紫兒擔心的。不過還沒等紫兒想完這些,那車就遠遠地成了一股煙。走著走著,又有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從身后過來,看著那車,似乎也是減速了,只是紫兒依舊沒有招手讓那車停下來,她還是在想,不可以隨便上陌生人的車,難道這樣上錯車的案例還少嗎!她暗暗告誡自己,不可以坐的。但沒等她想完,車就一股煙似地遠去了。走著走著,又有一輛紅色轎車從身后開過來,這會紫兒看清了,駕駛者是女的,車速雖不快,卻也沒減速,看來人家壓根都沒想帶你一程。紫兒想著,也沒招手,那車還是遠去啦。走著走著,迎面來了一輛摩托車,車上人倒是笑嘻嘻地,好像在問,怎么一個女的這樣單獨走路呢!這時紫兒也覺得自己夠慘的,天快黑了,在這前不靠店后不靠村的路上一個女人獨行,的確讓人奇怪。
紫兒這時早已把外套脫了綁在腰間,甩著雙臂,甩著她的長辮子,依然是每小時7、8公里的速度,這時的她儼然成了一位健走運動者。她盤算著,這會離城里大約還有一半的路程,按她行走的速度再有30分鐘應該能到達城里的。不過天色已經暗下來啦,路上行人幾乎沒有,有的只是經過的各種車輛,要是真遇到行人,也許紫兒還真害怕,因為紫兒是遭遇過搶劫的,那件事至今還令紫兒不敢一個人帶包上街的。今天在這城郊結合地,而且又是在偏僻地段。紫兒不敢繼續想下去,腳下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這時紫兒的手機又一次響了,原來是縣公安局的溫馨提示:天氣轉熱,易發搶奪女性項鏈、背包等案件,為此提醒女性朋友注意防范,管好隨身物品,避開偏僻黑暗路段,夜間結伴而行。紫兒腳下的速度更快了,這時她想如果再有一輛車減速下來的話,她一定要招手,求人家捎上一段。紫兒這么想著……
天越來越暗了,車也明顯少了,走了好長一段路,還是不見有車子過來。忽然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嘎地一聲停在了紫兒的前面,司機搖下車窗,朝紫兒喊:上哪的?紫兒稍猶豫了一下,馬上迎上去,說:“去城里嗎?我是去城里的。”“上車吧。”紫兒上了車,并很感謝地說:謝謝!謝謝!你怎么一個人走路?出來玩嗎?嗯,我們是單位活動,同事先走了,我有事沒一起走。說著紫兒稍微地打量了一下司機,見司機瘦瘦的,人不帥,不是紫兒喜歡的那種男人類型,不過倒也精干,也算面善之人。這讓紫兒稍微地有些放下心來。這時司機問:你住哪?紫兒不敢直接回答,編了一個地址騙司機,紫兒怕泄露住址會不安全。而司機卻信以為真,說:那我帶你到城西上王殿那里,好嗎?“好的,好的。”紫兒想只要到城里就行,可以打車回家的,司機還在解釋說:我是住城西木材市場那邊的,不和你同向。紫兒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司機搭訕著,心里一刻也沒放松戒備,但表面上紫兒也沒敢表現出對司機的懷疑。
車子很快就到了上王殿的路口,剛好前面紅燈,車子停下來。這時紫兒就趁機說,剛好紅燈,我就下了吧,謝謝你!謝謝你!下了車,車還沒開,紫兒感覺就這樣走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對司機說:你貴姓?姓張,哦,我也姓張。呵呵,說不定是同祖宗的呢。是呀,我家太公是瘸腿的龍頭太公。哦,我們的也是,那是同太公的呢!紫兒再次地謝過司機,就匆匆地離開啦!
紫兒感到一股清風拂面而來,心里豁然開朗起來。抬首城里,早已華燈大放,紫兒的心里也有一盞燈閃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