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中一帶村里,喜歡給人取綽號。頭發(fā)掉光了,就叫他電燈泡——又光又亮的意思,瘸腿的呼為搖大船——左搖右擺走路不穩(wěn)的意思。好的歹的,不管是誰,都能給你取個或者貌似或者神似的綽號。不過有一點(diǎn),這樣的綽號沒有多大惡意,不過和每個人小時候的小名差不多,調(diào)侃、戲謔的成分多一些。
取綽號很多是從他外表的一些缺陷信口說來,往好的方面的也有,比如為人心地善良、忠厚老實(shí)、性格隨和的人大多被叫成“菩薩頭”。鄉(xiāng)間一般以為“觀音菩薩”、“土地菩薩”、“城隍菩薩”都是有求必應(yīng)的神佛,感覺很親切。不論是誰,你去寺廟里祈求菩薩也好,心懷不滿當(dāng)面罵菩薩也好,始終都看見笑瞇瞇端坐不動也從不說話的菩薩。于是,村里人形容某人的實(shí)誠忠厚、沒有性格,就會戲謔:跟菩薩頭一樣。
黃店村的黃土地就屬于這類人。他為人忠厚老實(shí)、性格溫順,整天見人笑咪咪的,不知那天起,和他同輩或比他高一輩的村里村外人,都喜歡叫他菩薩頭,成為團(tuán)轉(zhuǎn)村里出了名的菩薩頭!
“菩薩頭,你過來”。黃土地正走在村道上,本家兄弟黃土洋叫住了他。
“什么事?”黃土地停住腳。
“菩薩頭,這里有幾斤桃子,你拿回家去給小孩吃吧!”本家黃土洋拎出一大袋桃子來,黃土地一怔:不會有這么好心吧!莫非……?
黃土洋和黃土地年紀(jì)差不多,又都是同一字輩的,屬于本家兄弟。可兩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一個忠厚,一個狡黠,一個訥言寡語,一個油腔滑調(diào),平時黃土洋總是以揩土地的油為快事。今天大約日頭從西邊出山了?
黃土地想起有一天傍晚,土洋讓本家兄弟土明叫上土地去他家呷老酒,菜很豐盛,臘肉炒大蒜、韭菜炒雞蛋等,幾個人喝了個天昏地暗。土地原本想都是本家兄弟,平時自家本房兄弟有事沒事也是這樣叫攏大伙兒聊聊天、呷呷老酒的。老酒喝到半夜里,土地高一腳低一腳回到家里,剛進(jìn)門就被老婆一聲斷喝,頓時清醒了。老婆秋月告訴他:掛在檐下的臘肉少了一塊,足有5斤重啊!土地一咂味,難怪剛才自己吃臘肉時就感覺這肉味怎么和自家的味道差不多啊!難道……?土地不敢亂猜,只好說,沒親眼看到誰拿的也不好憑空說誰,只好自認(rèn)倒霉了。
第二天黃土地一早去地里,自家菜園子里本來一片翠郁的大蒜、韭菜也被人割了一大畦,土地明白了。他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去土洋家證實(shí),老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說你請客做好人也就算了,不承認(rèn)不算,還把東西拿到人家家里去,名氣是人家的,東西是我家的,你笨不笨啊!原來黃土洋已經(jīng)來和老婆說了,臘肉是土地拿去的,大蒜韭菜也是土地割去請客的。土地這下說不清了,化了好幾天時間才把老婆這邊安撫好。
土地手里拿著黃土洋遞過來的袋子,繼續(xù)往家走。還沒到家,就聽見老婆尖利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老婆正和人在說話,嚷嚷著說昨晚不知誰又惡作劇,把土地和相鄰幾家的桃子摘掉了許多,地上還掉了許多,真是作孽啊!土地心里頓時雪然了,又是土洋這幫狗娘養(yǎng)的欺侮我這個老實(shí)人,站在門口的黃土地,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手里拎著桃子,老婆這邊還好說,別人怎么看!不一起去摘的,怎么會拎著一大袋桃子呢!
約了一個日子,黃土地把土洋、土明幾個平時最喜歡作弄人的都叫到家里,雞蛋、腌肉、地里自種的蔬菜,加上自釀的米酒,讓老婆弄了一桌子家常菜。那些人一看桌子上擺好的豐盛菜肴,心里“嘎嗒”一下,這些菜怎么都和自己地里要收割的菜一樣,有人借故忘拿東西什么的,回家讓家里人去村邊菜地一看,各家地里青蔥一片啊!回來后一個個放開肚子吃開了,平時酒量不太好的土地也一改平日菩薩頭的綿軟樣,起勁勸酒,結(jié)果大家全醉了。看著一個個趴在桌上或躺在沙發(fā)上的平日本家弟兄們,最先醉倒的土地一改醉態(tài),立即叫上老婆把幾家地里的時令菜蔬全割個精光,賣給早就約好候在村口的鎮(zhèn)上來的菜販子。
夫妻倆回到家,見大家仍然睡得很香。黃土地看著手里的一大沓錢,總覺得有點(diǎn)不是滋味。想了想,他把老婆叫到樓上。
一會,土地夫婦下了樓,叫醒了還熟睡的那幫本家兄弟們,每人遞給一個紅包。弄得本來還有些睡意蒙眬的兄弟們,一個個睜大了牛卵似的雙眼。黃土地說別問為什么,拿著就是,回家就知道了。
看著一個個本家兄弟百思不解地拿著紅包回家,黃土地對老婆說,這樣我的心里才覺得舒服透了。
次日,晚上喝酒的幾位家里都發(fā)現(xiàn)自家地里少了許多時令蔬菜,大家聚在一起,一算就有了驚人的發(fā)現(xiàn),那些被人割去的菜蔬,價(jià)值正和菩薩頭給他們那個紅包里的錢差不多。這些人全明白了,從此也再沒有人戲弄黃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