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任軒已經多年,印象中,這是一個多少有點倨傲的年青人,自我認知度較高,但在公共場合、同行面前又能表現出恰如其分的謙卑。在他那個年齡,要做到這一點,并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自十年前初到杭州那陣以詩集《喝到胃痛》成名后,這些年來聽說一直在埋頭寫作,用各種各樣的手法寫,同時也擅長駕馭各種題材。他的詩善于讓現實的感受與內心的思考有較好的結合,內涵縝密而深邃,且多少帶有點狂霸之氣。在口語的,有難度的敘述中,時可見思想與智慧的光芒。而詩藝上的特點是比較講究結構的完整,一字一句,均能服從整體的需求,而不是憑著性子亂來。有的地方雖有散文化傾向,好在基本沒影響節奏的流暢。就整體印象而言,如同江南水鄉秋日的河流一樣,平靜的水面下,充滿著暗流涌動的感覺。這樣的控制力,與他藝術上的成熟與人情通達有密切關系。
題材的順手拈來也是他的強項,還有對功利的淡泊。此人好像長期處于一種自由、放松的寫作狀態中,看到什么就寫什么,或者說,想怎么寫就怎么寫。不像有些作者那樣,有雄心勃勃的計劃,至少有階段性的創作主題。作品風格也是博采眾長,既不在乎傳統、先鋒的爭論,對民間、學院之類的定位似也不感興趣。從古人的經驗來看,真正具有個人特色的書寫風格,或許只有在這樣自娛自樂的精神活動中才有可能產生。用清人周亮工的話來說,叫做“詩以言我之情也,故我欲為則為之,我不欲為則不為,原未嘗有人勉強之,督責之,而使之必為詩也?!蓖瑫r盛贊《詩經》的作者“不著姓名,無意于詩之傳,并無意于后人傳我之詩。嘻!此其所以為至與!今之人,欲借此以見博學,競聲名,則誤矣!”
不過話還是要說回來,生活在眼下的商品社會,要完全達到古人那樣的境界,將寫作純粹看作個人的精神修煉,也是不現實的。任軒對自己的定位是,既不奢望它能為自己帶來物質意義上的好運,也不完全視其為個人心靈的消遣之物。“它選擇躲在家里,作為誰的主人/或臣子,接受兒童團的吶喊,把自己變成一座半島/允許螞蟻和蜜蜂自由出入?!?《小褲衩》)“我一直在奔跑,穿過散裂的文街字巷,/仿佛成了所有夜晚的謂語——在這面鏡子中/我曾經也是你,是他/但此刻,他只是我,僅僅是我——”(《杯盤狼藉的語意》)我注意到在上述詩句中,作者情感的觸須既是向外的又是向內的。以敏感,睿智的語言,捕捉現實在自己內心的每一縷細微的回響,這種回聲不是“合唱”式的,而往往具有個人獨特的音色,這是他詩中最讓人迷戀之處。昔姜白石有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詩便不俗?!边@一前人所立的藝術標尺,在他詩里,至少可以說是部分地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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