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約

還是從那份該死的約定說起吧。

多年前，準確地說是12年零12個月前。那時，從電視上看到了Y城的風光介紹片后，我竟然對Y城產生了極度的渴慕。Y城是座繁華的都市，街道整潔宜人，風光旖旎如畫，真是我夢中的天堂。可我卻不能涉足Y城，Y城有條明文規定:Y城外的人想進入Y城必須要和一個想離開Y城人互換，動物亦然。

那段時間，我天天往城鄉接壤處跑，遠眺我夢中的天堂。看得到卻無法實現的夢想讓我輾轉反側，日夜思戀。終于，我遇到了他，他長相和我似孿生兄弟，夢想卻和我截然相反。他憎惡都市，渴慕鄉村，他夢寐鄉村如我夢寐都市。

于是，一只來自鄉村和一只來自城市的狗把彼此的身份互換了。我們約定，永生不得反悔，誰也不能來找誰，如果誰反悔或誰找誰了，結局只有一條:咬舌自殘。

對天發誓后，我們分道揚鑣回到彼此的家中。

來到城里后，我才發現他是如此的傻，高樓大廈，琳瑯滿目的都市世界真是如夢如幻，美哉壯哉。他竟然會去選擇我們那個鳥都不拉屎的窮鄉僻壤之地。

我為我的英明選擇暗暗叫好，也同時為他的決定惋惜。每天我跟著家人閑步公園，逛商場，品新奇食品，賞綽約美女。家人對我也是呵護有加，給我洗澡，給我美容，給我購置服裝，給我配視頻播放器，給我睡空調房……

我想想他，住的是破舊的紙盒子，吃的是粗茶淡飯和野菜，看的除了窮山就是惡水。他還能找到其他的樂趣?

我一直蕩漾在甜蜜生活中。

幾年過去了，Y城人中了邪。

家人每個周末都要帶我去鄉村，這是我無法忍受的。一是我和他互換的目的就是去來享受都市生活，二是我和他有約在先，不能回鄉村。開始的時候，我選擇逃避。可家人對我不依不饒，非得帶我去鄉村享受迷人的田園風光。我憤怒卻無可奈何。僥幸的是，我每次都沒有碰到他和鄉村的那些熟人，他們哪里去了?

不久，家人竟然在鄉村買了一幢木板房子。更讓我難以忍受的是，家人每天下班后都駕車回鄉村。家人還離奇地開辟了一塊荒地，親自種上了五谷雜糧。家人喜歡吃粗茶淡飯和野菜，愛上了逛窮山惡水。

這如何是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開始后悔了，但我沒有勇氣去和他提這事。他能放過我嗎?

終于，我和他再次相遇在城鄉接壤處。方向竟然和第一次時如出一轍:我從鄉村朝城里，他從城里朝鄉村。

我們面面相覷，臉有愧色。

此時，我們都明白彼此的遭遇。

我們違約了，兩只該死的違約狗。

我們仰天長吠，但為了維護狗族的世代忠誠，我們毅然咬舌自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