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文:1991年被評為全國模范教師并被授予國家級“人民教師”獎章。1992年被評為上海市特級教師。現為復旦大學附中特級教師,華東師范大學、華中師范大學兼職教授。已發表文學作品1000萬字左右。
話說當日寇準聽了張詠“《霍光傳》不可不讀”這句話,雖然“歸取其傳讀之”,卻不是馬上能夠讀到“不學亡(通“無”)術”四個字的。因為《霍光傳》里根本沒有這四個字。原來,在班固《漢書》中,完整的說法是:《霍光金日磾(dī)傳》)。但是,讀完《金日磾傳》,還是讀不到這四個字。原來,這四個字在相當于《史記》中“太史公曰”的“贊曰”里面,說霍光“擁昭立宣,光為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學亡術,暗于大體,陰妻邪謀,立女為后,湛弱盈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才三年,宗族誅夷,哀哉”——也就是說,寇準要把整篇傳讀完,讀到班固對霍光的直接評價時,才領悟到班固一針見血的警世之言的教育力量,從而體會到張詠在談言微中已把文章做足的良苦用心。從此,他一定發誓不做“暗于大體”不學無術之人,而要做明于國事的善于謀劃之人。這里從《寇準傳》所選《智退契丹》一節,便是明證。
當時契丹侵擾北宋的路線圖,用文中的話來說,先是“掠深、祁間”,后是“圍瀛州,直犯貝、魏”;用現今的地名來說,都在河北境內,先是在安平、深澤一帶,后是在滄州、清河、魏縣一線,已經直逼河南澶州(濮陽)。才有文中“急書一夕凡五至”的說法。
那么,在這樣的緊急關頭,寇準為什么能置信不顧,飲笑自如,而且在第二天從容應答宋真宗的責問,說是“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爾”呢?原來,從宋朝陳師道所撰的《后山談叢》一書所披露的寇準上真宗之奏章中可知他的用兵大略業已付諸實踐。針對上述契丹游騎擾掠的兩個地段,寇準已在下列三個地帶屯兵待戰:
一是針對安平、深澤一帶的契丹游騎,已在其北面和西面布置重兵,形成蠡縣——定州——正定三點一線的半包圍圈,嚴密監視其東南面的敵情動向。
二是針對滄州至魏縣的南北一線的契丹內寇的頻頻南竄,已在邢臺——永平——清河三點一線橫截來犯之敵,既可與北方蠡縣至正定的軍隊呼應,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又可轉身與南方的軍隊配合,使敵兵腹背受擊。
三是針對北方敵兵聚集河北南部魏縣,企圖與河南北部的散兵游勇集結,從而進犯北宋國都汴州(開封)的敵情活動趨向,已在大名——澶州——滑縣三點一線布置重兵嚴防,既保衛京城,又可與邢臺方面呼應。
以上是《后山談叢》所載寇準上真宗奏章之大略,遠比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和王得臣《塵史》所載詳盡、完整,充分體現了寇準憂國憂民之心及其在軍事、政治方面的卓越才能。對于寇準如何在張詠的指導下,努力遠離“不學無術”的具體情況,我們不得其詳;但是,這樣一個戰略戰術安排,說明已經遠離“暗于大體”,則是沒有任何異議的。而且,這里節選的《智退契丹》一文,已足資說明他聽了張詠的話,看了《霍光傳》,一直以人為鏡,律己為公,一路走來,已經成為一面旗幟了!
在他看來,所謂“急書一夕凡五至”,只是逼使真宗御駕親征以取勝的機會提早到來而已,這就是“飲笑自如”的原因所在。在三條戰線布置停當的前提下,只要真宗渡過黃河,出現在澶州北城門樓,我們的軍民便會踴躍歡呼,穩操勝券,敵兵便會陷于孤立,相驚失色,潰不成軍,不堪一擊。
所以,關鍵是在“逼”字上下功夫。因為真宗自己是不愿意去的,而且還有一股勢力投其所好,在他耳旁出餿主意。對此,寇準先是曉以大義,爭取多數,力斥退守南京、成都之策完全是背棄宗廟社稷,如是則天下不可復保矣;后是爭取烈武王高瓊的支持,由他指揮衛士進輦,逼迫真宗渡河,取得預期的效果,也許還不到五天哩!
在這里,寇準在大處的戰略安排,步步為營,胸有成竹,在小處的辦事技巧,欲揚先抑,以退為進,無不顯示了他那超人的智慧的力量。而這種力量的自我培養同深諳張詠早年的關照是密不可分的。張詠當年對寇準的弱點是一眼看穿的。他對同僚直截了當地說他“學術不足”,對寇準則是委婉含蓄地要他找《霍光傳》來讀,才在最后的“贊曰”里面找到四個字對號入座,就此一口咬住不放,竟成為自明之道。這種執著的精神是永遠值得后人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