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在陽光里的紅葉(組詩)

井秋峰，1967年8月生，河北文安縣荀家務人。河北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等報刊、雜志發表詩歌百余首，多次獲獎，著有詩集《秋峰的詩》《籬笆那邊》。從2008年起設立每年一屆的“井秋峰短詩獎”。

在我印象里，井秋峰每寫“我的出生地”、“我的老家”或“華北平原腹地”這樣的懷鄉詩。經常轉到憂心于環境污染。秋峰的詩純情真誠，井秋峰這個人純情真誠。而他不能“自凈”于懷鄉詩，其原因在于井秋峰的詩，不是僅表現自我，而是著力建立自己與他人、與社會的聯系。所以他寧可選擇社會責任感大于純情真誠，他更講究詩內詩外打成一片。

——陳柳傅

玉米地

當我走近玉米地，當我

像一個下地的人，看

玉米靜靜地站著

它無法用眼神回復我的眼神，它像

土地一樣沉默無言

當我離開玉米地，一望無際的

玉米，還是靜靜地站著

沒有挽留我

沒有要我的聯系方式，也沒有

向我招手說再見

玉米地，多年以后

它還會為我讓出一條路嗎，在小路的那頭

我背了背她，抱了抱她

玉米地，一會兒咫尺，一會兒遙遠

村莊

我對村莊的思念是三十里

在華北平原腹地，垃圾塑料掩埋的深處

我已經很難辨認兒時的街巷

只是常常在半夜，照亮我童年的巷口那

昏黃的燈光

還月色一樣從窗子輕輕進來

守著我慢慢沉入夢鄉

老屋

坐在四月的水彩畫里

望著遠方

一只小燕子

在城市的縫隙

打工

西北行

草原上

我們是一群羊

不吃草

緊著嚼清涼的空氣

嚼得天都低了

兩滴墨

兩輛運廢舊塑料的汽車從我身邊駛過

多半是拉到我的老家

變廢為寶沒錯

可加工垃圾塑料的污水

焚燒廢塑料的煙塵

弄臟了家鄉那幅畫

我愣愣地望著滿載的兩輛汽車

腦子亂了——

那是兩車錢

還是兩車毒呢

嬸子，大爺，小侄

和我的村子啊

故鄉的稿紙上

這兩輛汽車會是泅了畫卷的兩滴墨

白洋淀

小木船

是七十七歲老人的一根拐杖

借著它走彎彎曲曲的水路

白洋淀在雨里睡著了，午后

一只水鳥的低鳴

卷進了青青的蘆葦葉里

淀中的村莊

是一條船，纜繩系在水邊的樹上

不是水在搖，而是村莊在搖

輕輕地，仄仄地響

一朵白荷，只稍稍動了一下

又被雨拍著入夢了

荀家務

荀家務是一個小村子

我想為它寫首詩

寫什么呢

它是我的老家

可不是我的出生地

通它那的公路像我家那輛下崗自行車的

內胎

一個補丁挨一個補丁

村子里多數人不種地了

改成處理垃圾塑料

開始有污水向村外流

有難聞的氣味向村外飄

跑題了，我不是想寫這些

那寫些什么呢

去年，我的媽媽病逝了

葬在了荀家務：

荀家務像一枚月亮了

總是在深夜出現

燒煤的鐵爐子

數九寒天，自己能看見自己的呼吸

每個人吐出的唾沫，不是釘子，可馬上和

釘子一樣硬

一堆干柴 燒煤的鐵爐子嗆人的濃煙

父親以及劈柴的斧頭

這幅農家院的晨景圖

陽光慢慢把它展開 涂上顏色

那時 暖氣在城里

村子里家家戶戶是燃煤的鐵爐子

除了取暖，可燒水，可做飯

孩子們用燒紅的鐵釬子

做自己喜歡的玩具

鐵爐子很少了，想著燒煤的鐵爐子

眼前出現：孩子們守著它聽故事，打瞌睡

一個個貧窮而簡單的日子

紅紅地燃著的爐火

默默地讓煤開出花朵

多年了 記憶發黃

這個冬天 往事溫暖小鎮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