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外三章)

黃昏。黃昏以外，目所不及的遠方，是海。

海是深淵。

?？傇谀ヒ幻媲嚆~，磨著、磨著，不是愈磨愈亮，而是愈磨愈暗了。

磨去：花枝招展色彩的妖艷；

磨去：閃閃爍爍，鬼啖眼似的光的魔幻：

蒼蒼暮色里。?；貧w古典。回歸于寧靜與深邃。

黃昏，黃昏以外，目所不及的遠方，思想者面海而坐，背倚著礁石。

進入沉思。

這時候，海那邊的什么地方，傳來了螺號的嗚咽。

一種原始的蒼茫感，從誰的胸膛流出?像一縷青色的長發，在漂移。

思想者也在磨一面青銅。思想的青銅，

(不是愈磨愈暗，而是愈磨愈亮了)

螺號的悲鳴，灰蒙蒙、濕漉漉地，纏住了他的思緒。

思想者淚流滿面。

白 馬

一匹白馬飛奔而來。

黑風吹暗了紫色的高原。

柔軟是紫云英草，是古時白骨，鐵柵欄化了裝的影子飄飄搖搖。

鑄鐵聲響，一扇門打開。

有人叩擊銅鼓。

賽馬場上人聲鼎沸。

馬販子牛販子驢販子絡繹不絕。

四面楚歌的夜，你落荒而逃了。

(凈化在哪里?)

一匹白馬立于茫茫大野。

引頸長空，發不出一聲長嘶。

風吹你冷冷的長鬃，無可飛馳。

速寫梵高

靜是一種藍。絲柏的陰影，石竹花怯怯的眼神，鋒利刀刃上顫顫的一點寒，都是藍色的。

色彩的大師，喜歡孤獨。

孤獨，也是一種藍。

然而你又渴望燃燒。你的采自太陽的光芒，涂染在畫布上，放射并震蕩。光成為聲音，成為語言，成為輝煌。

你把頭伸向窗外風雪。

孤獨的沉思如冰冷的壁。

手指在塞納河水中浸泡，痙攣。

然后猛然提起畫筆，揮灑：

亢奮和騷動，色彩與光，靈魂的燃燒，起伏跌宕。

向日葵，十四朵灼熱的花冠。

十四個雄性的輪子在鳴奏，轉動，呼嘯；

甚至于陰影中也潛伏著生命律動的跡象。

向日葵呼喚著溫暖，陽光，生命的壯麗與轟響。

向日葵呼喚著溫暖，陽光，而你卻是暗色的：梵高。

透過雪茄煙淺藍的霧靄看你，胡髭，毛發，皺襞，全是苦難斷裂的碎片。陰影的紋縷，無規則地蔓延。

當烏鴉黑壓壓的翅膀覆蓋了正午的麥田，瘦瘦麥苗不堪負擔那陰影的壓力。你畫《麥田上的鴉群》，卻畫不盡胸中的煩躁與不安。

你畫《吃土豆的人》：昏暗的小屋里，一盞油燈顫顫。亞麻布骯臟地鋪在桌上，墻壁被煙熏成紫黑。吃土豆的人圍坐桌旁，他們的皮膚帶有泥土和土豆皮那褐色的憂郁。

那些掘過土，挨過凍，正在伸向盆子去的青筋畢露的手，因你的油燈的照耀，而留在了永遠的人間。

阿爾。阿爾的太陽是一團火。阿爾的太陽使人亢奮，又使人暈眩。

因肉體的饑渴，因精神的孤獨，因愛情之絕望的一擊。

阿爾的落日，墜入了瘋狂。

那一把剃刀，寒光閃閃地，是一種藍，

它割下耳朵，鮮血淋淋地，便是一片紅了。

色彩，色彩的終結，是一種放射，一聲槍響，一次爆破。

是世界遺棄了你，還是你

遺棄了世界?

有消息說：梵高的《鳶尾花》，拍賣到最高價：美元54D0萬!

(藝術的價值，能用金錢計算么?)

藍藍的《鳶尾花》，孤獨的《鳶尾花》，在大腹便便闊老板的客廳里，炫耀著風雅。

梵高，會因之而高興么?還是難堪?